恩怨情仇在水滴的人生和情感生活中占據著特殊位置,複仇作為一種特殊的曆史文化現象,成為文學中屢寫不厭的主題,具有某種恒久的意義和特定價值。《水在時間之下》中,複仇就成為情節結構的內在推動力,更加重了小說故事和人物的傳奇色彩。
二、活在時間之下的人物
在方方的小說中,涉及的人物數量之多,人物身份之駁雜的便是《水在時間之下》。這當然與小說所表達的內容有關,《烏泥湖年譜》主要寫了知識分子這一類人,而在這部小說中,人物設置卻複雜得多,是城市中各種不同的市民類型群,三教九流,三六九等的無所不有。每個人物都帶有各自鮮明的城市文化個性,和不同階級或階層風格的民俗標記。《水在時間之下》很注重故事傳奇,除了情節的曲折有致外,主要還是靠傳奇的人物和命運來實現的。
方方不止一次地提到,《水在時間之下》是一本尖銳的書,看完之後,才知道這所謂的“尖銳”其實是說的女主人公水上燈尖銳的個性,可以說是她的為人行事的方式,還有就是她尖刻傷人卻又擊中要害的話語。水上燈莫名的身世,是產生仇恨的起點,而在她成長、成名的過程中所遭遇的一切,又使這仇恨與日俱增。仇恨所產生力量成為她成名和複仇的動力,糾纏了她一生,演繹了她尖銳的命運,在她還是十來歲的孩子時,就以一種超常態的、極端性的方式表現出來,諸如以潑血的方式去報複有錢人家的少爺水武,告訴養父楊二河養母慧如偷情的飯店,割斷養母情人吉寶的琴弦,將慧如帶到吉寶和女人鬼混的旅館。不過,令人生疑的是,這時候的尖銳的仇恨從何而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慧如雖對她一般,但楊二河卻對她嗬護有加。能激起她產生仇恨的因素,其實是方方寫給我們看的,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被認為是克父的不祥之人,被生母和水家拋棄,成為被人鄙視的“下河”人家的養女,這一切並不為她所知道,此時她是被作家賦予了太多的恨。大洪水中她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後經曆艱辛侮辱,看盡世態炎涼,仇恨似乎找到了生根之地,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對社會的恨,對人群的恨,這恨廣大而深遠,這恨綿延不絕,集聚成巨大的複仇的力量,對生母李翠、養母慧如、菊媽、吉寶、玫瑰紅、水文、水武、陳一大等等,她都一一地施行了報複。但那種超常態的、極端性的方式,總感到有一種刻意的設置,諸如她對一些人的先知先覺的判斷和咒語,最後都得到了應驗,一年一巴掌還給當時風光無限的玫瑰紅,即使已經知道水文是自己的親哥哥,卻不肯為他作證,使水文死在日本人的監獄裏。張晉生非斃命於日軍,而由於水上燈之故死於黑道之手,還有陳一大也因為水上燈而自殺而亡。血緣意義上的親人都一個個因她而死,或者間接地因她而死。還有朋友,沾著就是個死,沒死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正像她的生母李翠說的,她是一個幽靈,呼吸都有毒,她來到這個世上,就是讓身邊的人都死光。她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看到那些人比她活得更差,或是死去,她的心卻痛得更加厲害,正是這種痛讓我們稍稍地容忍了她複仇的“尖銳”,而如此“尖銳”的水卻終是歸於“時間之下”了。不過要說的一點是,方方或許是為了凸顯小說和人物的“尖銳”,使得水上燈的性格和年齡有時明顯錯位,她小時候就表現出來的老到和犀利,使她脫離了自己的年齡,而更像是個巫婆和幽靈,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玫瑰紅和水上燈有很多重合的地方,她們都是大漢口聲名遠揚的漢劇紅角。作為女人,她們都愛錢,都一樣戀慕富貴,一樣為虛榮所累,一樣是離開了自己所真正愛的人而選擇了嫁入豪門。從個性來看,玫瑰紅的性格中也同樣有很“尖銳”地方,不惜一切地要出人頭地,鋒芒畢露,使氣鬥狠。她和水上燈之間的劍拔弩張、暗藏殺機的爭鬥,其尖銳程度遠遠超過了以往作品中女性之間的衝突。
萬江亭是玫瑰紅最好的搭檔,擁有不少戲迷,也是讀者最喜歡的人物之一,他執著於對玫瑰紅的愛情,而玫瑰紅卻選擇了榮華富貴,萬江亭為此而割腕殉情,在這個看似很溫和的好男人身上,讓人看到了鋒利的一麵,令人掩卷長歎。
小說中最正麵的人物是餘天嘯,他正直、義氣,始終保持著藝人的尊嚴。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出來保護了水上燈,給她奮鬥的勇氣,為她提供成功的機會,也是在餘天嘯的影響下,她堅持不給日本人唱戲。但這個人物顯得比較平麵化,可能是因為小說重點刻畫的是女主人公,所以對他開掘不深。
三、鮮明的地域文化印記
漢劇是一種悠久的傳統文化的物化凝聚,體現著地域文化的突出特色。方方寫小說的切入點,是觀照城市和城市人,而漢劇就是武漢這座城市的名片,一種文化的象征符號,也是這座城市的一個文化背景。方方用漢劇介入小說,既可以用這種曆史久遠的文化和精神遺產作為生發人生意義的依托,又可以把漢劇作為城市的一種可視的曆史文化形態,去凸顯武漢的地域文化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