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新的《孕城》、《招魂》、《娩世》,敘寫了漢口這個中國內陸中心商埠的興衰變遷的曆史。作為一個武漢的子民,這種題材選擇,體現出作家表現城市的主動性和自覺性,體現出城市人與城市、作家與城市這種雙向的對應關係,他是把武漢這座城市的生長史以最具象的方式,做了一次完整的展示。
《孕城》以“漢水改道”為開端,這樣一個發生在明朝成化年間的自然現象,將漢陽一分為二,漢水之南成為漢陽,漢水之北則為漢口,小說主人公之一的劉宗祥的祖先劉麻子,夜裏起夜不經意間成為這一曆史時刻的見證人。河流改道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但這次卻不同以往,有時這類偶然發生的事件對社會發展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漢水改道後,地勢較高的北岸,居民漸多,商賈雲集,由長堤街、漢正街向裏發展,形成了“四大名鎮”之一的漢口,也確立了日後三鎮鼎立的格局,對武漢這座城市未來的發展,產生著深遠的影響。
漢水改道,也影響到劉家人的命運,“劉麻子終究沒有繞過這道命運之門”,他決定修廟。劉家人的生活也由此發生變化,從不受人待見的外來戶逐漸發達,作為獻地修廟的補償,劉麻子被委任管理廟產,成為吳家灣的一個人物。寺廟的衰落之後取代的是教堂這個所謂的“洋廟”,暗示了漢口這座城市身份的轉變,從一個內陸小鎮變成一個租界林立的外向型商業城市。由於修教堂的緣故,劉麻子得以與皮埃讓神父成為交好,並讓自己的兒子劉宗祥,這個日後漢口的風雲人物到神父身邊學習法語。同時,漢口也在不斷地發展擴大。鐵路拉近了與現代世界的距離,漢口的版圖也因為鐵路而不斷擴大。在城市發展的這個過程中,各階層不同的人都在自覺不自覺地起著作用。洋務運動先驅人物之一的張之洞在這裏悉心經營,修鐵路,築後湖大堤,拆城牆修大道,建織造廠、煉鐵廠、兵工廠,實現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實業救國的夢想。國學功底深厚又留學日本的革命黨人馮子高,借做生意之名進行著革命活動。跟隨法國神父皮埃讓學了十年法語的劉宗祥,耳濡目染了法國人的做派,在吳家灣人看來就是個假洋鬼子。由於語言的關係劉宗祥做了法國公司的買辦,也開始了自己在這座城市的傳奇經曆。
劉宗祥憑著自己在生意上的聰明才智,又依靠法國公司的雄厚財力,穿梭在官商之間,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實力,用自己的智慧和財富一點點地改變著漢口的版圖。劉宗祥大的生意幾乎都與地皮有關,他很有商業眼光,總是先人一步看到其中的商機。他借法國洋行的錢買下鐵路沿線的荒地,無本的買賣賺得盆滿缽滿,“自礄口以下,整個漢口城基內外直到鐵路沿的荒地水函,都是他劉宗祥花錢買下的。”修築後湖大堤捐出六十萬兩銀子,實際上是看中大堤修好後圍出的大片的土地,當初別人還笑話他收購的城牆外的荒地,也因城牆的拆除而變成大把的銀子。地皮買賣,建房租售,劉宗祥做的這些生意一步步地改變著漢口的麵貌,以至於最後他可以有底氣地說“我創造了漢口”。財大氣粗的劉宗祥,連外國人修路要將租界與華區隔離開來,也不得不滿足他的要求,以其名字為這條路命名,並且使租界意圖獲得宗祥路所有權的願望落空。劉宗祥是個多重複雜的人物類型,他將中國與外國的,傳統與現代的各種思想、文化、商業理念雜糅在一起,成為大買辦和無人不知的富商巨賈。
彭建新將一係列影響著這座城市命運的事件,全部融會在並不緊湊的情節中。在武漢苦心經營洋務運動的中堂張之洞,建議“陽夏”分治,在行政區劃上正式成立“夏口廳”管理漢口事物,這一具有預見性的決定為漢口的發展掃清了障礙。在張之洞的主持下修築後湖堤(也就是張公堤),拆除漢口城牆這兩件事,奠定了今日漢口的輪廓和道路基礎。曆史在很多時候因大人物的想法而改變,但是這個過程卻需要眾多的小人物去付諸實施,劉宗祥就是這樣一個具體的實施者。而外國人的到來和租界的出現,也使武漢這座城市的文化和商業身份發生了變化,不管是從城市的建築布局,還是從文化、經濟等方麵,都將這座內陸城市推到了中國曆史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