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宏量的《遍地黃金》相對來說題材比較特殊,一是這一題材具有曆史時間線段的限定,表現的是20世紀90年代中國社會轉型期的初期,時代和社會的激烈變革給人們的人生觀、價值觀所帶來的衝擊和碰撞。二是小說表現的人物很獨特,像個體書商,這種中國社會轉型期中的過渡性人物身份,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了。
小說的主題並不複雜,董宏量想要表達的意思從他的“題記”裏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如他所說“盡管我們正處於一個充滿喧嘩和騷動的年代,但隻要我們靜下心來,就會發現:到處都有比黃金更可貴的東西,比如良知,比如愛情,比如信念……但願我們彎下腰麵對大地時,拾取的不是遺憾,而是使我們生命更加美麗和飽和的憧憬。”這段話即反映出了特殊的時代背景,將董宏量的敘事立場和價值觀展露無餘,也體現出他的詩性氣質。
《遍地黃金》中的主人公季少白曾經是一個普通的鋼廠工人,愛好文學,是一個業餘詩人。熟悉董宏量的人會發現人物的這一身份、愛好都與他本人很像,董宏量是個詩人,小說中用了多首詩歌,這更是讓季少白身上多了些董宏量的影子。
季少白在沒有離開工廠之前,“既厚道又有點天真”,本分地安守著自己的工作。後來從生產一線調到廠工會工作,對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滿足,即使是夫妻兩人上班因為要倒班的原因總是錯開,他也從不抱怨,把很多時間用來寫詩,這成為他的精神歸宿。這個充滿詩人氣質的人,一開始並沒有被市場經濟的大潮所撼動,他甚至從心底對暴發戶朋友大強懷著一點不滿或者說是輕視,即使大強買了汽車,給孩子買了鋼琴,家裏裝修一新,在季少白眼中並沒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地方。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尤其是父親的再度出現和朋友的勸說對季少白產生了作用,他放棄了工廠的工作轉而成為個體做圖書搞發行的書商。個體出版這個對季少白來說完全陌生的行業,仿佛在他眼前打開了另外一扇窗,他從中看到了其中所蘊藏的機遇和經濟利益。當季少白逐漸熟悉這個行業並覺得有些如魚得水的時候,也是他沉淪的開始。正如小說題旨所言,離開工廠看到外麵的世界是“遍地黃金”,但是在撿拾黃金的過程中許多人失落了更多珍貴的東西,比如愛情、親情和友情等等。就像季少白從工廠出去,由工廠職工的身份轉變為書商,最後徹底轉變為商人,他身上所曾有過的詩人的追求和浪漫的氣質,逐漸在這種身份的轉換過程中銷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精明和唯利是圖的處事方式,甚至為了賺錢不惜鋌而走險做出一些違法的事情。
季少白的好朋友林子是他開始新的人生的啟發者,可以說季少白的生活中總能看到林子對他的影響,包括他去寫詩也與林子有關。但是兩者的生活態度卻是截然不同,與季少白相比,林子的腦子比較“靈活”,一見寫詩不如寫小說吃香,就不寫詩去寫小說了,後又寫紀實文學,寫電視劇,從魔幻現實主義到通俗小說,種種流派,林子都“玩”過。林子總是抱著一種玩的態度麵對生活,包括他去做記者。而季少白則不同,不管做什麼,要麼不做,要麼就全身心地去做,所以這也決定了季少白一旦轉變為書商這個角色,必然也會做出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這為他最後鋃鐺入獄留下了伏筆。在季少白沉淪的過程中他也曾意識到自己的變化,當楚楚嫁給二水,夏雪成為林子的女朋友的時候,季少白感到特別的失落,當這兩個曾經愛過他,或者說他愛過的女人成為別人的女人時,季少白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的家夥,無顏麵對陽光燦爛的世界。他墮落了。人的墮落總是從道德開始的。他還會墮落下去嗎?……他要體現自己的價值,必須從這個書店裏伸展手腳,必須像林子所說的,不惜一切手段去實現目標”,所以剛剛還在為自己的沉淪和墮落而自責的季少白瞬間就為自己找到了新的方向。
董宏量為了表現主題似乎有意識地設置了幾個符號式的人物形象。小說中與季少白關係親密的幾位女性都給人這種感覺。鋼廠工友夏雪人如其名,純潔得像雪一般,在季少白的心中其實是暗暗地喜歡著夏雪的,那種喜歡與欲望無關,是季少白心中僅存的最真誠的感情,純潔的仿佛多一點就感覺要玷汙一樣。同樣夏雪也非常欣賞季少白,可是她所欣賞的是詩人氣質的季少白,而成為商人的季少白漸漸地讓夏雪感到陌生。如果說夏雪在季少白心裏象征著如雪一般的純潔的真愛的話,那麼楚楚則直接代表著欲望,與楚楚交往的過程實際上是季少白同自己的欲望糾纏的過程。作為詩人的季少白曾經非常自信自己不會因為環境的變化而屈服於欲望的驅使,結果卻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做了為以前的自己所不齒的事還能安然接受,在很多個這種時刻季少白也會自問自己是否真的沉淪了。第三個女性姍姍則對作為商人的季少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可以說是她一手幫助季少白從一個初入出版業對其中各種規則完全沒有概念的新來者,變成在業內如魚得水的角色。季少白做成的幾筆大生意都有姍姍的幫助,她與季少白之間的關係更多地是利益之間的交換。對於姍姍季少白並沒有多少感情,甚至一度有意地疏遠了她,但是現實又迫使他回到姍姍身邊。現實中的季少白就是在象征著感情、欲望和利益的三個女人之間經營著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