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醒龍的長篇小說創作,體現出一種與時俱進的創作審美轉化,觀照視點主要集中於當下現實生存領域,在小說題材和主題的審視取向上多與社會的敏感區和關注點相契合,這種麵向現實切入時弊的較為直接的社會價值取向,使他的創作呈現出一種特有的個性特征。1991年他發表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威風凜凜》,其後又發表了《生命是勞動與仁慈》、《往事溫柔》、《寂寞歌唱》、《愛到永遠》、《痛失》、《彌天》、《聖天門口》、《天行者》。
一、底層困境與官場欲求
《痛失》在人物設置和情節走向上都延續著中篇力作《分享艱難》,是一種擴寫或是續寫。《痛失》在小說的結構上不太像長篇小說,隻是簡單地分為“分享艱難”、“脆弱梅花”、“迷你王八”三大板塊,更像是三部主題、人物相同的中篇小說合在一起。不過,劉醒龍在這種別一的小說體式中,可以將以前創作思考中已有的對人物的整體構想,得以更完整的表現,使其潛在的未完成意義在對現實的更深一層的認識和理解中,獲得了新的拓展和演繹。小說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作家對當今鄉鎮和縣城生存境況的深入洞察,以及對官場現象本身所深隱著的沉重蘊含的揭示,這成為小說構架的最有力支撐。的確,在當今文壇還很少有人將底層生存困境和官場欲求做如此深入細致地敘寫,在感歎於劉醒龍對社會負麵大膽觸及的同時,也令人產生了一種難以名之的複雜感受,我們到底痛失了什麼。
孔太平——這一始終負有解困職責的鄉鎮幹部形象,在小說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生發和展示,但這一形象的再度傳達,卻足以輕而易舉地顛覆掉讀者心目中曾留下的印象。從鎮黨委書記到縣常委,再到副縣委書記代縣長這一升遷過程,正具象地印證著小說的題旨“痛失”所容括的內容。小說對當今鄉鎮生活的圖景做了最真實的描繪。經濟體製的改革使社會環境發生了劇烈變化,由過去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充滿著風險和艱難,有時這種轉型中的艱難在局部表現得更為突出,影響著社會中每一個人的現實生存,鹿頭鎮即處在這種社會轉型的艱難困窘中。為解決財政危機,作為鹿頭鎮當家人的孔太平不惜用計謀,甚至用不正當的手段去籌集錢款,為錢與派出所所長鬥智,用抓賭的罰款去發放已拖欠數月的教師工資。為了保證財政稅收,為了整個鎮上的利益,他不得不重用個人品質惡劣的養殖場經理的洪塔山,並且忍痛壓下洪誘騙他表妹的仇怨,積極扶持其發展養殖,盡管有幾分失落和無奈,卻在盡力地為國家和政府分享艱難。小說的中篇圍繞著孔太平去省委黨校和青幹班的學習,展現了更為開闊的社會層麵,觸目心驚地描寫了形形色色的官場靈魂對流俗的社會環境有意為之的迎合和妥協,在宦海裏浮沉,人的生存欲求幾乎都陷入了官場的欲求之中,如何生存之於他們已成為混進官場的一種行為策略,哪怕是吃碗素麵,留守宿舍以及與看門人和女性的交往,都暗蘊著升遷的機遇,這既是孔太平官運的轉機也是他墜落於無邊欲海的開端。在下篇中孔太平利用學習時編織的官場網絡,更為嫻熟地玩弄著心機和計謀,他的個人情感、人格、行為和話語方式等,都被官場流俗所重新編碼,在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官位時,他內心或許會有所失落,但已不會感到有痛。
孔太平這一形象,在基層幹部中具有典型意義,他靈活機動,善於在各種關係中周旋,他的一套方法雖然有其實效,但從這個人物的內心深處仍然讓人感到幾分無奈,幾分失落。
痛失,到底是誰感到痛失,劉醒龍平靜的敘事姿態似在認可著文本中的生存現狀,但又以“痛失”這一題旨來表明著自己的敘事立場,因此痛與不痛,失與不失隻有我們自己去細心體味了。
二、中國特色的鄉村特殊群體
劉醒龍的《天行者》包括《鳳凰琴》、《雪笛》、《天行者》三個部分,這部長篇小說明顯地是對中篇《鳳凰琴》的一種新的複製或說是擴充,這一點與《痛失》的創作方式類似,都是由一部有影響的中篇擴展而成,都有三個單列的部分。
《天行者》對“民辦教師”這一具有中國特色的鄉村特殊群體進行了敘寫。1992年《鳳凰琴》的發表,讓人看到了鄉村教師令人憂慮和心酸的生存境遇,而小說中的主人公張英才們這些比鄉村教師還要處境困窘的民辦教師,他們的生存狀況讓許多人感歎,而他們為“轉正”所付出的艱辛努力和失落也讓人眼熱心痛。《鳳凰琴》以及由此改編的影視頻頻獲獎,使劉醒龍為世人所注目,也使他飲譽於中國文壇。從鄉村基層走出來的劉醒龍,基本屬於生活型的作家,在創作的主體傾向上主要以切入生活,貼近大眾關注點的方式進行情感體驗,與生活同步地關注現實生存,是劉醒龍在20世紀90年代創作的一個大前提。《鳳凰琴》最早地表現了“民辦教師”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狀貌,在世紀末中國社會轉型期這樣一個急速變化、人的價值觀不斷受到衝擊和解體的大背景下,處在大山深處的一所村辦小學的民辦教師們,卻依然堅守著自己的道德良心,竭盡全力地為大山裏的孩子做著一個教師所能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