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鋒寫《最後一隻白虎》時,已經對如何去寫動物小說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在這之前,經過幾篇動物小說的創作實踐,使他對動物小說該怎樣寫,已開始有了明晰的意識。李傳鋒在1983年就寫過《動物小說初探》等論文,通過閱讀世界上著名作家寫的動物小說,從而對動物小說進行了探討。他認為,動物小說最主要的特征是“由自在的動物充當作品中的主角。它既非擬人化獸形人語,亦非童話、寓言、誌怪。寫實的動物取代人而成為主角,人退而為配角或助手。”將人與動物進行主配角置換,把人作為配角來陪襯動物,不搞寓言化、童話式,不讚成擬人化獸形人語,這在動物小說的創作觀念上具有很大的突破。
《最後一隻白虎》中白虎成了主角,不僅在當時沒有這樣的作品,就是在目前,以動物充當一部長篇小說的主體對象的作品也少見。在小說中,人與動物的常規世界被置換,人成為動物視野裏的一個他者。故事大部分是以小白虎的眼光來講述的,小白虎處於“看”的主體的位置,獲得了以往隻有人才可以去“看”的權利。在采用動物視角進行觀照,並且以動物作為敘事主體的作品中,事件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動物對事件的感受,小白虎是用動物的眼睛去觀察,超越了人的視野限製,作為一個旁觀者,更能透視到人的隱秘內心。而且通過動物的視角,也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重新審視人類生存環境和生活狀態。白虎也在用動物的心靈去感受,在它的視角裏滲入了動物的道德法則與價值判斷,像不對它構成威脅、並對它友好的孩子嶠嶠,它就會搖尾巴向小主人問好,也會對親近它的小毛姑娘表示親熱。但對貪婪、卑鄙、殘忍的偷獵者老疤,白虎是恨恨的,總想要咬碎他,它也咬掉了在泥石流中死去的民工們的手腳,因為它認為是他們開山炸石,毀林毀山,使它失去了家園。李傳鋒當然也是讓白虎用動物的思維去思考,由於動物對事件的發展知之甚少,對人物的認識也有局限性,所以它對一些事物和人的行為總是難以理解,這正說明了人的行為的不合理性,甚至是荒誕的、違反了天地自然的規律。
李傳鋒寫動物,要求其“具有獨特的個性,有喜怒哀樂和悲歡離合,有與人類相似的世態炎涼,更有生命的追求與拚搏。這是一麵奇特的鏡子,讓我們發現了世界的另一片天地,也能照出人類長城的某些側麵”。小說中對白虎的刻畫,就符合李傳鋒的這些要求,表現出鮮明的個性特征和自然的天性,有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也有靈性的張揚。母虎表現出的母愛,諸如用嘴剔除豪豬身上的刺弄得自己口唇流血,對槍聲置若罔聞,就為的是給小白虎一塊鮮肉,她為救小白虎所表現出的自我犧牲精神,打動人心。小說中的其它動物形象,有的雖然著墨不多,但都顯示了不同的個性,動物園裏自私孤僻的東北雌虎;還有那隻勇猛的“關東大漢”;多嘴的花喜鵲;驕橫的野豬王都給人留下了印象。
李傳鋒始終是以自覺的動物意識,去力圖還原動物的本來麵目,以獸形獸語為主要特征,真實地寫出動物的活動規律和習性,盡力去除虛假的擬人化的寫法,保留更為純粹的原始自然本色。他筆下的動物,不再是我們平日在外麵或是在動物園裏看到的那種樣子,它們成為了李傳鋒不同小說中的主人公,有的還擁有自己的名字。無論是群體還是個體,都擁有獨特的個性,它們或柔弱,或頑皮、或剛強,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標,有不容侵犯的“獸格”尊嚴,以及堅定的信念,就像白虎,經曆了各種危險和傷害,卻一次次地舍命也要回到大林莽去,回到自己的家鄉。李傳鋒用它們作為參照物,映襯出了人類的卑下、虛偽和變態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投射出人類現實生存的各種現狀,由此而引發我們對動物、對生態環境,還有對人自身的所作所為的思考,
作為一位從民族地區成長起來的作家,李傳鋒的創作有著極其鮮明的地域性和民族性,也體現出別具一格的思維方式和藝術視角。他借助於動物小說,致力於尋找鄂西山野中人與自然和諧生存的可能。在他的小說中,動物往往是純美的大自然與人的自然天性親和的紐帶。作為中間媒介,這些動物具有特殊的雙重屬性,一方麵是動物本能與自然靈性的天然流露;另一方麵,它們又是人類精神世界與社會文化心理的外在體現,成為作家表達對動物、對地域生態、對民族發展憂患的承載對象,《最後一隻白虎》不應是寫給白虎的祭文,而是對當下時代的一個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