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番外(2 / 3)

她沒有見過媽媽,隻知道媽媽生下她沒多久就去了天國,隻留給她一封信。

她記事以後知道這件事,就很努力地學認字,終於讀懂了媽媽留給她的信裏寫了什麼。

滿滿都是對她未盡的愛,以及讓她健健康康地長大的祝願。要她永遠陪著爸爸,讓他快快樂樂,不要總皺著眉頭。

可是她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難題,父親話很少,總是緊繃著一張臉,人很冷淡,不止是對她,對任何人都是如此。隻是麵對她時,話會更少。父女倆交流太少,感情不免淡薄,導致的後果就是她對自己的父親心生畏懼,大多時候都有些怕他。

畢竟,她記事至今,就從未在父親的臉上看到過笑容。

一個從來不笑的人,又怎會讓人心生柔軟呢?

大家都說她女生男相,更像父親一些,她常常對著鏡子,看著那張和父親相似的臉,做著微笑、大笑的表情,想象那個冷冰冰的父親笑起來的樣子。其實並不難看,甚至還非常好看,她不懂,父親為什麼會那麼吝嗇一個笑容。她甚至天真的以為是童話裏的怪獸奪走了他的笑容。

雖然媽媽在信中說過,父親的冰塊臉隻是他的保護色,其實他有顆比誰都火熱的心。

她有些喪氣地回想,在她程紅豆五年的人生裏,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她也向每個小女孩一樣向父親撒嬌,可他隻會淡淡地看著她,一言不發,然後別開眼,轉身離開。

蘇珊和阿轍叔安慰她說,爸爸隻是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一個男人,本來就不太會帶孩子,而且他早年喪妻,也沒有人教他要怎樣照顧孩子。

話雖如此,可是她也會想,父親是不是不愛她。

想著想著,她難免會感到難過,而更讓她難過的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請求,她都不能做好。

之後的每一夜,她都會在半夜裏悄悄爬起來,跑到花房裏,仰頭看著窗後那個讓她又畏懼又深愛的父親。她年紀尚小,人世間的道理和詞彙懂得很少,可她覺得這個時候的父親,是最最孤獨的人。

她很想讓父親不那麼孤獨,她想讓父親如母親所願的那樣快快樂樂。她也很想知道,他總抱在懷裏的那個盒子裏,裝著什麼。

終於,在母親的忌日,我知道了這個秘密。阮叔叔如約而至,父親的臉比往常更加冷淡,同阮叔叔一道去看母親了。

她偷偷溜進父親的房間,她其實很少來這間房,因為父親不喜歡,父親總愛把自己獨自關在房子裏,很多時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也許是父女之間與生俱來的心有靈犀,她沒費多少工夫就發現了紅棕色的木盒。

木盒沒有上鎖,她輕易就打開了它。

裏麵有很多母親的照片、女生的小物件,還有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而它們都被一樣東西壓在下麵。

那個東西,她偶爾會在相思哥哥愛看的警匪片中看見,蘇珊阿姨總會換台,說小孩子不適合看這樣的電視劇。可是她還是知道這是什麼的,相思哥哥有個警察夢,男孩子總愛打打殺殺,夢想自己是個拯救世界的超人。他同她科普過許多知識,她把它拿起來,很重,冷冰冰的。她要兩隻手才能將它捧起來,她輕輕摩挲著扳機的位置,歪著頭好奇地想,為什麼父親會有這把東西?難道他也和相思哥哥一樣,想要拯救世界?

可是不管怎樣,打開了這個木盒子,她還是很開心的。

或許這對別的五歲小孩來說不算什麼喜事,可對她程紅豆來說,卻再也沒什麼比得上這個振奮人心的發現了。

這次發現了父親的秘密,她或許就能和父親更親近一些了。

她想得出神,沒有注意到父親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父親發火,他狠狠地將那件東西從她手裏奪走,力道之大,甚至將她推倒在地,然後他冷冷地看著她,斥責道:“誰允許你來這裏的,又是誰教你亂翻別人東西的?”

她不知所措,或許是因為摔痛了,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引來了所有人,他們看見被父親奪走的東西時,臉上都露出震驚又悲痛的表情。

阿轍叔似不能相信地說:“程先生,你難道一直有那樣的念頭?”末了,又歎息著搖了搖頭,“我早該知道的,宋小姐離開後,你哪裏像個活人。”

他們都早該發現,在她離開後,每一天,都是他的忌日。

父親挪開視線,不動聲色地將東西放進盒子裏,冷冷環視了一周,又將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她怕急了,哭得更大聲,阮叔叔走過來將她抱起來,心疼地替她擦著眼淚,說:“什麼別人?這是你女兒,你是她爸爸,不是別人。女兒長成這樣,也本該是你教她的。有的話我想在座的幾位都會讚同,作為一個父親,這些年,你虧欠紅豆太多。她已經沒有媽媽了,卻生活得像也沒有了爸爸一樣。程靖夕,你若不要這女兒,我要,我做她的爸爸便是。”

阮叔叔抱著她就想走,她剛想掙紮,身子忽然一空,不過是瞬間的事,她就落到了父親的懷裏,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著父親複雜的眉眼,難過地抽噎著,終於問出一直藏在心裏卻日日都想要問出的話:“爸爸,你是不是很討厭紅豆?”

父親的眼神晃動得厲害,湧上一大片霧氣,他輕柔撫著她的頭,痛苦地說:“不是這樣的,爸爸怎麼會討厭你?你是小初留給我的寶貝,我怎麼會不愛你,怎麼能不愛你?若不是因為你,我大概……早就要違背與小慈最後的承諾了。”

五年了,他依然走不出來,同一個死去的人慪氣。

他不是不愛女兒,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這個屬於他們的小生命。在那個人離開後,他再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自己的感情。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自己的女兒。

那是程紅豆第一次聽父親說那樣多話,也是第一次被父親擁抱,同她想象中的冷冰冰的父親不一樣,而是像母親說的那樣,父親有顆火熱的心,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看見父親的眼角滑下晶瑩的眼淚,她一哽,伸出肉肉的小手輕輕擦去,稚嫩的聲音安撫著他:“爸爸不哭,有紅豆陪著你啊。”

父親眼裏卻湧出更多的淚水,那般悲傷的樣子,好像她每次弄丟了心愛的玩具那樣,肝腸寸斷,那種感覺她能感同身受,頓時也悲傷不已。

不知何時,阿轍叔叔他們都離開了。一瞬間安靜下來的房間裏,晚風悠悠,吹起潔白的窗紗,輕輕撫弄在相擁而泣的父女身上。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像是某個已消失了多年的溫聲低語。

五歲的程紅豆茫然地抬起頭,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目光落在丟在一旁的木盒子上,她也是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奪走父親笑容的怪獸,是自己的母親啊。

{相思墳上種紅豆,豆熟打墳知不知。}

父女倆的感情自那天以後慢慢變得正常,程紅豆才曉得,父親其實很笨拙。他對她的寵愛,就是無條件滿足她的一切請求,除了她要求父親陪她回國內玩的請求。但無論她如何哭鬧,父親就是不肯點頭。

後來阿轍叔叔告訴她,母親就葬在這裏,父親腳下生了根,也長在了這裏,他這一輩子,都離不開的。

她便不再要求了。

她知道父親心裏的痛,那時候,她把母親留給她的信拿給父親看,說媽媽留給她的任務就是讓爸爸多笑,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的。她捏起自己的兩個嘴角,微微往上扯,歪著頭像個小老師般教父親:“爸爸你看,笑一下。”

那之後,她隻要一做這個動作,父親就會僵硬地學著做扯出一個笑容,她年紀雖小,可不笨,她知道,父親雖然在笑,心裏卻不是真正在笑的。

每次她都會想,如果母親還在就好了。

可關於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她隻有在夢中,才經曆過。說來也奇怪,雖然從沒見過母親,對母親的印象也隻是幾張舊相片,可在夢中,她能清晰地看清楚母親的眉眼,那麼真實,就像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樣。

關於夢,父親有嚴重的夢遊,很多時候,他會從夢中驚醒,滿屋子找著什麼,驚恐地大喊“小初,小初”。當一切安靜下來後,他就坐在空空蕩蕩的房子裏,捂著臉,不發一語。

後來,她擔心父親,去找賈瑞德叔叔。賈瑞德叔叔似乎早已熟知,歎了口氣說:“你爸爸不是在夢遊,那是他的夢魘。”

她不懂夢魘,她想那大概是一種很可怕的怪物。

再後來,父親便不願住在大房子裏了,執意要一個人搬去薰衣草叢邊的小木屋,因為母親,就葬在薰衣草叢邊。

她哭著鬧了好久,父親也隻是拍拍她的頭說,大房子太大,他不習慣空蕩蕩的感覺,他住在小木屋裏,跟媽媽離得近。

她不依不饒,說:“有我陪著爸爸,爸爸還會寂寞嗎?媽媽留給我的信中要我好好陪著爸爸的,我不能不聽媽媽的話,要不我就陪爸爸一起住過去吧!”

他沉默地看著她哭鬧了許久,最後,無奈地伸出大手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說:“爸爸不去了,有紅豆陪著我,我怎麼會寂寞。”

父親說他不寂寞,可他眼中就像一望無際的深潭,裏麵藏著深深的寂寞。

而那樣的寂寞,就像一味慢性毒藥,世上唯一的解藥,隻有母親。

番外二:與妻書

她離開的第十二個年頭,他的視力突然變得很差,其實他早就發現自己看東西看得不大清了。隻是對於這些,他不甚在意,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他的世界裏早就看不見她了,他的眼裏也早就沒有了任何色彩,就算全盲,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直到有一日,夜裏從噩夢醒來時,他一個沒注意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家裏的人被嚇得不清,尤其是他的小女兒,總愛搬出去世多年的妻子小初來讓他乖乖聽話。他不吃軟也不吃硬,偏偏就吃這一套。誰叫他愛慘了小初,就算她已不在人世,還影響著他。

去了醫院,醫生診斷了半天,說了很長一段話,聽得他厭煩不已。若不是女兒一直拽著他的胳膊,他早就甩手走人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說白了,他就是哭得多了,眼睛變差了,很可能會導致失明。

從前小初在的時候,即使是麵對她最後的告別,心如刀割時,他也不會哭。是因為,他知道有她在身邊,他的喜怒哀樂影響著她的,他不想叫她也難過。

可是,在她走了以後,他的眼淚變得廉價。

他再沒有什麼好隱藏,反正沒有了她,對他來說,怎麼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孤獨,一樣的平淡,一樣的苟且偷生。

開始的這幾年,他常常會想,是不是他這一生過得太好強,總想著人定勝天的道理,掙紮著,改變著,他傷害了許多人,包括她和自己。所以上天才要懲罰他,帶走他的生命,他這一生的摯愛。

可這個懲罰,太重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死在了陽光裏,在她離開的那個春日午後。他再也聽不見、看不見了。從此,這世間所有的快樂情長,都同他無關了。

他的一生早已結束,而這餘生,太過漫長。

番外三:離別曲

Question1:她是誰?

我總是在做一個夢。

夢裏陽光充足,到處都泛著金黃色的光,風從城市的縫隙中吹來,鬱鬱蔥蔥的樹葉搖擺著,仿佛在譜著輕快的協奏曲。我心愛的那個姑娘穿著白色的婚紗走在我身側,她生得單薄,看起來瘦瘦小小,又因為藏了心事,步子怯怯,心不在焉,像迷失在森林裏的小麋鹿。她眼裏波光瀲灩,貝齒輕輕咬著紅唇,小巧的下巴藏在破碎的陽光裏,她那樣好看,再沒有人比得上她在我心目中對美的詮釋。

那是我夢中的婚禮,我牽著她的手,沿著長長的紅色地毯,當我們停在潔白的聖光之下時,她便成為了我的妻子。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種讓人可以永遠留在夢境裏的藥,我願意用我的所有幸福去交換,讓這個夢一直做下去。我同她結婚、生子,為生活中的瑣碎而爭吵、言和,最後白發蒼蒼攜手看著兒孫滿堂。

哪怕,這隻是一個夢,也是幸福的。

我心愛的姑娘啊,她叫宋初慈,她深深愛著的那個人,叫做程靖夕。

我是阮文毓。

在這個屬於他們的故事裏,我扮演著一個過客,途徑一場聲勢浩大的離別。

Question2:你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她的?

我已經記不清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哪一天,可我記得那日庭院裏的紅梅,香氣縈繞著我整個餘生。

我也忘記了是在什麼時候,將我的心遺落在她的那裏。

或許是無意間窺探到她藏得笨拙的心痛,一個女孩子,經曆過那些事情,該是最孤獨和無助的。我憐惜她,想要對她好一些。生活中能幫忙的地方,我也就幫忙照顧。後來,就這樣將一個女孩子烙在了心上,再也舍不掉,忘不了,一心隻想將她捧著手心裏,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

可我仍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這樣的心動。

從須臾到不朽,從一葉到知秋。一切是那麼順其自然,好像我這一生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迎接她住到我的心上。

也許我愛上她,這便是答案。

從前每一段感情結束,雖然傷心,可仍會期待下一個更好的人。但總會遇見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人,在她離開後,你不再期待更好的愛情,也不再會那樣用力去愛。

宋初慈,她就是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人。

Question3:她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念念不忘?

她沒什麼好。

剛開始遇見她時,甚至還有些不喜歡這個口無遮攔,且看不懂眼色的女孩子。

後來,她還為了要保護她心愛的那個男人,利用了我。你也許不能想象,可她用了三年來圓這個拙劣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