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語風格的多樣性要求
在探討藝術作品的時候,很早就出現了風格多樣性的問題。如劉勰的《文心雕龍·體性》中,就提出了典雅、遠奧、精約、顯附、繁縟、壯麗、新奇、輕靡等八種風格;司空圖的《詩品》,就列了詩歌風格二十四品。實用口才當然與藝術作品不同,然而同樣存在一個言語風格的多樣性問題。
生活在現實社會中的人,個個都要交際;隻要不是啞巴,個個都要借言語的媒介向他人傳遞信息。僅僅是有的傳遞得多,有的傳遞得少;有的善於傳遞,有的不善於傳遞而已。在這些傳遞中,絕不可能個個都使用同一的方式和同一的手段;他總要表現出自己的風格。這就出現了言語交際中風格的千姿百態、形形色色。如此,接受者才能區分出“這一個”和“那一個”,才能感受到發送者每一次發送的獨特魅力。倘若沒了風格的多樣性,那麼交際言語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這於交際是十分不利的。
言語風格的多樣性包含了兩個方麵的內容:
(一)每個發送者都具有自己相對穩定的言語風格
這是從發送者人數眾多的角度來說的。在眾多的發送者中,某個人的某種言語風格一旦形成,就不會飄忽不定,而呈現出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我們說某個人具有某種言語風格,不是從他的隻言片語或一兩次發送中獲得,而是從他一係列發送中感受到的。這“一係列”,就是他風格穩定性的表現。由此產生了風格的多樣性問題。
《林肯傳》中記錄了林肯一生的言語發送。他從17歲開始奠定幽默、風趣、滑稽的言語風格,一直到他56歲被刺身亡,這種風格都沒有改變過。盡管其間他當過小店鋪的夥計、商店的小老板、律師、州議會小黨領袖、共和黨議員、總統,經曆過許許多多的事,接觸過許許多多的人,在其無法計數的言語發送中,風格始終依舊。就在他遇刺的前兩個小時,他還以幽默的口吻對身邊的克魯克說:“克魯克,我相信有人想要殺害我,你知道嗎?”據克魯克回憶,當時,“他風趣橫溢,談笑風生”。
(二)一個發送者的言語風格不是呆板凝固的
我們在強調言語風格的穩定性時,使用了“相對”的概念。就是說,穩定並不是絕對的。一個發送者在具有某種較為穩定的言語風格的同時,不排除他也可能在某些時候具有其他風格的色彩。這正如戲劇舞台上有主角,也有配角一樣。從這個角度上說,也產生了風格的多樣性問題。
恩格斯有很高的言語天賦與才能,他的典雅、嚴密、犀利,世人皆知。可在海因裏希·格姆科夫等人的《恩格斯傳》中,卻記載了他許多“快活爽朗和十分幽默”的言語。他們回憶說:“恩格斯是一個愉快的哲學家,他喜歡有聲有色地談自己戰鬥生活中有趣的插曲,講軼事和笑話。”“在幾十年後還記得他的富有感染力的爽朗的笑聲。”他們認為,“聽他談話是很有趣的”。並且,他們還談到,“當恩格斯激動和說話很快時偶爾有點口吃”。為使自己的言語具備多種風格色彩,“恩格斯特別喜愛研究比較語言學的問題”,“他樂於利用一切機會同別人談話”,“以便他能夠‘按原樣’學習重音和語調”。
風格的多樣性,是一種客觀的社會存在,是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所賦予的要求。它並非人的主觀意誌,也不受人的主觀意誌的支配。這就需要交際者在交際活動中予以充分的注意,並能有效地把握。
二、言語風格的類型劃分
要把多種多樣的風格納入某些有限的類型,這是很困難的,也未見科學。但如依據一定標準,概括地指出一些言語的發送具有某種風格傾向,這也未嚐不可。由此,我們隻能對言語風格的類型大體作出如下劃分:
(一)明快平實
明快平實就是怎麼想就怎麼說,不隱瞞閃爍,不矯飾做作,不華豔渲染,樸實自然,直截了當。
這種風格的言語,是發送者真實思想的反映,其傳遞的信息明確清晰,通俗易懂,有最廣泛的接受者。無論哪個階層、哪種地位、哪種教養,都能很好地聽解。故俗諺有“話須通俗方傳遠,語必關風始動人”之說。在交際活動中,這種風格最適宜於沒文化或文化低的接受者。
明代趙南星在《笑讚》中說:有個秀才,平日說話總愛矯飾做作,用上些文縐縐的字眼。有一次,他到集市上去買柴,看見一個挑柴的,就喊道:“荷薪者來也!”賣柴的見他招手,便把柴挑到他麵前。秀才問:“其價幾何?”賣柴的聽明白了一個“價”字,就說了價錢。秀才搖著頭說:“外實而內虛,煙多而焰少,請損之。”賣柴的莫名其妙,白了他兩眼,挑起柴擔轉身走了。結果,秀才買了一天柴,還是空手而歸。
秀才的發送,就非質樸平實。對賣柴者來說,就難以聽解,交際當然不能成功。如果他這樣說,就是質樸平實的了,交際才有成功的可能:“挑柴的,過來!”“這擔柴要多少價錢?”“你這擔柴,外頭看來挺實在,可是裏頭卻是空的,並且柴又濕,燒起來沒什麼火焰,光冒煙,請你減減價錢。”
彭德懷是深受中國人民愛戴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他一貫明快平實的言語風格,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試舉其《彭德懷自述》中的例子:
1959年廬山會議上,時任國防部長的彭德懷針對當時“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麵紅旗”中出現的一些問題向中央主席毛澤東寫了一封信,結果被指責為“右傾機會主義的綱領”,是“陰謀篡黨”。一位同誌勸他認錯,他說:“是非曲直由人斷,事久自然明吧。”那位同誌又勸他寫份書麵發言,他說:“現在很疲勞,一時寫不出來,也寫不清楚。”那位同誌又說:“你講意思,叫秘書記錄並加以整理,然後自己再去斟酌,這樣比較嚴密,也比較深刻些。”他說:“沒帶秘書,隻帶來一個管軍事電報的大尉參謀,他寫不了這類文章!”
明快平實的言語風格,絕不可視為淺薄單調、不懂技巧。其實,沒有豐富的閱曆和修養,是很難如此的。現實生活中,往往善說話者,語言更明快樸實。蘇東坡就說過:“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彩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乃絢爛之極也。”老舍在他的《學生腔》中也談到:“字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全看用的恰當與否。連著用幾個‘偉大’,並不是使文章偉大。一個很俗的字,正如一個很雅的字,用在恰當的地方便起好作用。”“文字不怕樸實,樸實也會生動,也會有色彩。”他雖說的是寫文章,說話又何嚐不是如此?
(二)簡潔幹脆
簡潔幹脆就是用最少的言語傳遞最明晰的信息。說話不囉唆,幹幹脆脆,可以一句話說清楚的,就不必說第二句。宋朝蘇洵在《策略第一》中說:“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強調的就是這個意思。
這種風格的言語,既節省了發送者的時間,又給接受者以聽解的便利,可以很快獲得反應,收到效果。
《紅樓夢》第三十四回中,寶玉被父親賈政打得遍體鱗傷之後,有三個與他有關的女人去探視他。先是襲人說:“我的娘!怎麼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到這個分兒。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麼樣呢?”接著寶釵說:“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裏也……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最後黛玉說:“你可都改了罷!”
三人中,黛玉的話就顯出簡潔幹脆的風格,彼時彼情,僅此足矣。而襲人和寶釵就顯得囉唆些。故而,在襲人和寶釵說了之後,寶玉都懶得搭腔。可當黛玉剛一說罷,寶玉馬上有了反應,長歎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我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可見簡潔幹脆的言語更富交際效果。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講過一件他的趣事:
一個禮拜天,我到禮拜堂去。適逢一位傳教士在那裏用哀憐的語言講述非洲傳教士的苦難生活,向人募捐。當他說了5分鍾後,我決定捐50元;當他接著又講了10分鍾後,我決定將捐款數減至25元;當他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個小時後,我決定隻捐5元;最後,他又講了一個小時方停止,拿起缽子向人求助。當從我麵前走過時,我卻反而從缽子裏偷走了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