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堂課上完,下午又要考試。
尚小柔收拾好東西準備走。想了想,應該將想法告訴張遠一聲,於是到他的課室門口去等。幾個女學生在問他問題,將他團團圍住。他回答得很有耐心,語氣也很溫柔。等講解完,抬頭看見她站在門口,臉上立即有了舒心的笑。
“今天決定請我吃飯了嗎?”他笑著問。
她吐舌頭:“不是,是給你個答複。”
他愣了一下,然後說:“決定好了?”
她認真地盯著他,點點頭。看見這樣的眼神,他就明白答案了。心裏不免有些失落,但還是很快地掩蓋過去:“怎麼?是哪裏不滿意嗎?”
“不是。”她的語氣滿是歉意。他對她真的很好,有好事也會記得她那一份。“我們也算是朋友,我不想瞞你。我是風尚集團董事長尚威的女兒。”
他徹底愣住,有一瞬間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是看她的神情就知道不是。想起她之前問得問題,一切豁然開朗。
“所以你向我打聽了這麼多關於風尚的事情?”
“嗯。”她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我不是有心要瞞你……”
“我知道,的確沒有什麼必要講。我跟你做朋友,也不會是因為你的身份。我沒有在意。”他善解人意地說。
這樣她反而更加愧疚:“這就是我不能答應你的原因……”
“因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笑笑,“是不是要說,你以前都在逃避自己的責任,但是現在相通了,想要去麵對?”
他竟然全都猜到了,那她也不必說什麼,隻是會心地笑笑。
“我不會因為這個就生氣的。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她搖頭。
“我在想,快點將屬於我的公司搞起來,今後要在商場上再見到你。”
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明媚感覺,仿佛太陽從正麵射來,溫暖而又刺眼。這種光芒來自他臉上的笑容。她猛地明白,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種明媚得讓人打自心眼裏舒服的人。
“我下學期開學,就要回去。培訓班的課也不會再上,不過還是會和你保持聯係。”
“那是當然。尚小柔,那你現在要不要和我去吃飯?”他又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她笑起來:“好,我請客吧。”
聽完那份錄音遺囑,秦建累得,仿佛有人用巨大的抽氣機,將他全身的力氣都抽走。而他現在隻是一個空殼,虛脫地癱在沙發上。
王律師整理好所有資料,詢問地看著他。
秦建慢慢地拿起那份遺囑,明明是薄薄的幾張紙,卻有千斤重。
“秦先生,你決定要公開這份陳女士的遺囑嗎?”王律師極其平靜地問。
而他也看著他,眼神裏同樣是詢問。
“理論上,我們支持你公開這份遺囑,畢竟死者為大。這是陳女士死前的最後遺願。但是如果你有什麼私人原因不方便的話,我們也同樣支持你。如果你有需要的話,可以將這份遺囑作為私人檔案,我們會幫你繼續保存,直到你願意行使你的合法權利的時候。”
陳含霜跟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得。心裏有小人在打架。
“麻煩你再幫我保存一段時間吧,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答複。”他的聲音很累,好像從很遠地的地方飄過來。
如果用這份遺囑威脅秦崢嶸,他的確會回到這個家來。但是這樣的意義,對秦建來說已經很難找到。他無助地像個小孩,嘴裏嚷著:“我一定要!我一定要!”然後看著別人心不甘情不願地給於,心裏卻難以沾沾自喜。
王律師走後很久,陳含霜才進來。
今天她沒有將長發嚴禁低盤在頭頂,而是將它們溫柔地披散在肩上。她安靜地坐在他邊上的沙發上,看著他。
秦建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覺得她的樣子很像他媽媽。她們是姐妹,身上總是有些地方相似。但他今天才覺得是那麼像,好像可以回想起小時候他媽媽的模樣。
“大姐……”他張口,就發出哽咽的聲音。
陳含霜伸手梳理他的頭發:“沒關係,如果覺得難受,就做你最想做的決定。我不是想逼你,隻是真的想讓你找到想要的東西。”
他真的似一個孩子,眼睛淚眼摩挲起來。她將他摟到懷裏,對待一個嬰兒一般,拍著他的後背。
這十年,他從來沒有放鬆過。倔強地繃著,最後卻發現很多事情無勞。想讓父親可以重視自己,卻如同要去騙來搶來一般爭奪這份奢侈的愛。當最後的權利都掌握在他手上的時候,他竟然怕了。因為知道,最終,都離這份愛很遠。即使綁在身邊了,還是離他很遠。
很遠,他就看見她。她穿著去年秋天,她來他們學校時穿的那間真絲的碎花連衣裙。那天整幢教學樓都轟動起來。因為她像一個仙女一般降落在這裏,挑起了所有人的愛慕。幾乎還可以聽到她當時喊出的那串號碼,淘氣地看著他,帶著挑釁的眼神。現在他已經可以將那串號碼倒背如流。
隻是突然間,覺得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得讓他很難尋覓會當時那種感覺。她的挑釁,他的應戰,她的魅惑,他的回味,全都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了。
尚小柔坐在中央廣場上,低著頭,踢著腳下的小石頭。有風吹過,掀起她的裙擺。她伸手去按,抬頭,看見他已經站在麵前。
“秦大少爺遲到嘍~!”她調皮地喊。
他怔住,她沒有這樣叫過他。她也想到,這不是對他的稱謂。立即自然地掩飾了過去。
“站在大太陽底下,不熱嗎?”邊上就有涼快的冰激淩店。
她笑笑說:“想起過年的晚上,就是在這裏見得。還轉悠到了早上……”年初一的早上大街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影,他們走街串巷地找早餐店。兩個人都想到了這件事,不約而同地朝當時走的那個方向看過去,然後都笑出來。
坐在冰激淩店裏麵,貪婪地享受那一份清涼的感覺。麵對眼前的冰激淩雙球,有極大地滿足感。
他們的眼睛幾乎不對視的,各自吃著。
“有沒有發現,最近的聯係好像少了?”她不經意地問。
他想了下,說:“嗯。你要上課嘛。”
她笑:“是你也忙起來了,忙什麼呢?”
他好像沒有聽到,或者認為她隻是說一些玩笑話,繼續吃著。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確忙起來了。是因為要到PUB接送宋蕾。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那裏。但是這偏偏是她可以找到的,最穩定的工作,而且收入也不菲。不過隻要有一點其它的門路,她都不會願意去那裏。
所以他要跟著她,這樣不會出什麼事。
“我打算要跟我爸爸回去了。”她突然說。
他怔住,手裏的勺子也僵在半空中。
她看著他的反應,一字一字地說:“想明白了,要回去跟那個女人爭一下。而且我爸的公司現在很需要我。他答應我,回去讓我讀最好的學校,學習管理。以前應該是我的,現在還應該是我的,我不應該逃避。多虧了身邊朋友的點撥,不然還不知道要當個縮頭烏龜到什麼時候。”
她說得很輕鬆,隻是將結果告訴他,不準備跟他討論什麼。
他隻是問一句:“那我們呢?”
她笑笑:“或許以後還有機會見麵,畢竟是一直要保持聯係的嘛。就當我去了國外進修什麼的,幾年之後以萬眾矚目的女企業家身份再回來相見。”說完,她笑得更加開心。
他抬起頭看著她,要讀懂她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的意思。
她又把頭低下去:“這段日子謝謝你,因為你,我學到了很多。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
他想說,我不是為了讓你一輩子不忘記我;他想說,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動過心,想要和她在一起;他想說,是不是因為秦建!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不然為什麼突然要這樣!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他笑笑:“那以後要保重。”
原來這就是結束的聲音。每一個音符都砸在他顫了很久。
可以獲得的,就是這種悶在心裏爛掉的感覺。想要爆發想要發泄,卻好像根本沒有到達那個溫度。
從冰激淩店出來,尚小柔說:“要不要去看電影?”
他搖搖頭:“你讓我有一點失戀的感覺好嗎?”
她看著他,看著那張與某人相似的臉。他是不是有一點受傷?他受傷是不是因為他真的很在乎過自己?
他和她的故事,開始和結束,都如同一個鬧劇。如果一定要從中懂得什麼,她知道,隻有真心,才能換真心。所以她也是有所付出的。她也是真心地對待過這個男人。那種朦朦朧朧的感覺畢竟還不夠炙烈。她所醞釀的一切都是一個笑話,而這個笑話中,誰都無法全身而退。
回家的路上,他還是很沉默。宋蕾跟在他後麵,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如果他有一點要轉身的趨勢,她就馬上低下頭去。她愛得很卑微,自己都不敢正視。
每天都走一條沒有任何聲音的路。他們不講話,是因為都有秘密。
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她。
“學長?”她的聲音依舊很幼。
他沒有表情,跟她說:“我和尚小柔分手了。”
她怔住。還沒有反應,他又往前麵走。她的心好像有很多麵鼓,“咚咚咚咚”地打個不停。他又突然轉過頭來:“陪我喝酒好不好?”
他買了一袋酒,坐在街心花園,咕嘟咕嘟地喝。她一直雙手握著手裏的罐子,沒有仰頭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