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戀了,她應該會開心。可是她的心情和他一樣烏黑。看著他的側臉,她竟然還會鼻酸。
一口氣喝了兩罐,他沒有一點醉意。頭腦清楚得很。毫不猶豫地又打開第三罐。注意到身邊的人一直很安靜,他轉過頭看她:“你相不相信尚小柔真的喜歡過我?”
沒想到他突然問自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得不到回答,他沮喪地又要仰頭喝。她急忙說:“相信。”
他挑了下眉:“你相信嗎?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如果不是喜歡過,為什麼會在一起?如果你不相信,為什麼還要和她一起?”她執拗地問。
他想了下,說:“或許是相信過,可是現在一點也不相信。”
她聽不懂,仍然是一雙泛著水波的大眼睛看著他。
他沒有任何很濃鬱的感覺,有的隻是悶在心裏的沮喪和急躁。
又喝了很多,六個啤酒罐全部都被捏扁了扔在地上。
“學長?”宋蕾的聲音依舊很幼,聽不清楚。“我送你回去吧……”記過竟成了她要送他回去。
他腦子還是很清楚,聽到也覺得好笑。他抬頭看著她,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個動作多久沒有做過了?
“是我要送你回去。”他將手裏的最後一個空罐子用力擲在地上,站起來。“小蕾,你相信報應嗎?”
她睜大了眼睛,說:“我不知道,或許有吧。”
他笑:“我以前不相信,不過現在也在想,是不是真的有報應這樣東西。因為搶了別人喜歡的東西,所以自己喜歡的也會消失。”
她的手擰在一起,看著他。
他仔細地看著她的臉龐,她的五官。她的眼睛永遠是水汪汪的,受了委屈一般。
正是因為在這樣的注視下,她陡然有了勇氣,猶豫著要靠近他。
他用手掌摩挲她耳際的頭發,將它們別到她的耳朵後麵:“回到秦建身邊,你本來就是他的。”
她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說。而他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好像要走得很遠。每一記腳步聲,都在越來越遠。
她猛地追上去,從後麵狠狠地抱住他。他的身子怔住。她從來沒有過麼大的力氣,狠勁地抱住他。她怕真地會越來越遠,遠得讓她覺得從來沒有靠近過。
一路都走過來了,什麼苦也都已經受了。背叛的罪名,鄙視的目光,還有眾叛親離。其實她不想傷害誰,她比任何都想大家都好好的。她隻是想要自己喜歡的,隻是想試一次去追尋自己喜歡的!不是說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這樣的權利嗎?她不應該有嗎?
從來沒有這麼緊地貼近過他,他身上的氣息就在鼻子前,可以那麼清楚地感受得到。如果這是一種犯罪,讓她當一次罪人吧。
“小……”他的聲音哽咽在喉嚨口,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慢慢地張大。
“學長……”她的聲音顫抖,連手都在抖,唯有更加用力地抱住。“秦……誌傑……”這也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好想念不準它的音。在心裏練習了無數遍,模擬著在怎樣的場合發出這三個音。晚上對著鏡子,怯怯地讀出來,心也會狂跳不已。以為是一輩子,一輩子也不會喊出這個名字。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她輕輕咬下自己的嘴唇。說出來了。以為會爛在心裏麵,可還是說了。好像有很多東西突然從身體裏飛出來。整個人都輕了起來,就要往上麵飄走。不可以飄走!所以她要用裏抱住他。一瞬間,她被人解剖開來,她的心思,她的內髒,全部都可以被人看見。不管是在風裏生疼地腐爛,還是他溫柔地幫助愈合,都顧不上了。
他怔怔地看著前麵,想不到她會說。他一直都在欺負她,欺負她不會說出來。所以他可以壓著她,所以他對她有獨特的功力。可是她說了,連他都沒有想過答案的問題,她說了出來。
“……蕾”他隻能將卡在喉嚨裏的那個字說出來,卻說不出更多。背後溫熱的感覺一直透過皮膚,傳到滾燙跳動的心裏去。
她閉上眼睛,眼角卻還是有晶瑩閃耀著:“我隻是想說,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從……高三的補習開始,我一直喜歡你……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在你身邊。我不會再躲躲閃閃的,也不會再成為你的包袱。我可以走開,可以保持距離,可以不麻煩你。可是不能不再喜歡你。你可以看不見我,也可以不理我。可是我不會走開,我不會走開!無論如何,我會一直在這裏……這是我願意的……”
眼淚還是要流下來,還是會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什麼都沒有,也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讓她自己決定,讓她自己選擇,可不可以?
他沒有答案,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會有答案。他不停地埋伏,設置陷阱,精心算計。可是偏偏他自己卻沒有免疫,也不知道防範。他出的問題,自己也沒有答案。
她鬆開手,慢慢地退後。
他轉過身來,腰間仍然有她的手臂留下的感覺。
她的樣子像一個受傷的小動物,一步步地後退,身上還有受過傷的痕跡。
他不可以不環抱她。所以他張開手,對著她。
一秒鍾的錯訛,她覺得從幾個世紀以外飛來。手腳冰涼地,幾乎不能移動。
猛地,她跑過去,衝進她懷抱裏。用力用力地抱住。或許是夢,她不會真的有這樣一天,或許是夢!隻有自己的身體,也被她抱得生疼,她才知道十多真實。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同樣用力地抱住她。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這是太遲的話。
闊別了許久的眼淚,突然想要落下來。他知道,心裏的某處,不可能不會刺痛。他第一次栽種了一顆種子,小心翼翼地埋進去,發出幼小的苗,卻又要被連根拔掉。不曾擁有過一般,或許是一個夢幻。那個她,大概本來就是從天上下來的仙女,一如第一次在鋼琴室見到她,落地窗照射進來的光,射在站在門口的她身上。美麗的臉與身段,恍若透明地就要在空氣中消失;她似一個精靈,輕快地攔住他的去路,玩笑似的喚他學長,帶著俏皮地挑釁;又突然從天而降,落在教學樓前,引起全校的轟動,大家都在談論,猜測,追尋,那個像夢裏一樣人;她擁有與她的身體不相似的勇氣,大膽地做每一件讓人跌破眼鏡的事。他生氣,氣自己的沒用,也氣她竟然兒戲地不愛惜自己。原來世界可以這樣,他隻有聽聞,沒有真正地看過;而她的手心出奇地柔軟,握在手裏,隻可以輕輕,輕輕。怕稍微用力,就會弄傷她;她的嘴唇,有說不出的甜蜜,芬芳蘊藏……
隻有此時那麼用力地抱住,他才知道他的心有多痛。竟是好痛,好痛。
他設下了一個美麗的陷阱,引人跌落下去,自己也同樣墜入另一個。
或許是永生不會忘記。他不知道是不是真地會沒有界限地延續,但是此時對他來說,真的如一個世界崩塌。他不知道怎麼樣可以找尋到出路。
可是對待宋蕾,他不可以不愛她。他竟不可以不去愛她。
或許一切真得如同一個宿命的枷鎖,他將永生難以逃脫。
一個上午,尚小柔的手機快被樓下的司機震得沒電了。或許她動作的確是很慢,但也沒有這樣跟老板較勁的員工吧。今天她就要搬去尚威的公寓去。手機越是催,她動作越是慢,隻是兩袋的東西,卻整理了三四個小時。難得停下手來,還慢條斯理地給自己衝了一包麥片,養養神。
最後一個電話她還是接了,喜氣洋洋地對著手機說:“張大哥啊,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就下來了。東西有點多,你來幫我提一提好不好?”
看見司機的時候,他整張臉都黑了,連陪一個笑的本事都沒有,隻是將臉憋得更加難看。她心裏發笑,記得他以前是莫夕畢德專用司機,平時上學讓他送一下,都是很不給她麵子的。無奈當著她的麵,他根本說不了什麼不是,提著行李放到車後尾箱取。
回頭再看一眼熟悉了一年的校門,她心裏難免有些感傷。舍不得的東西陸續蹦進腦子。第一件便是鄭佩這個大丫頭。要是能一同打包帶走就更好了。
看她不上車,司機不耐煩地按了一下喇叭。
“上吊也不用那麼急……”她念了一句,正要上車,突然被一抹紅色刺痛了眼睛。
那樣張揚的大紅,搶去了路上所有人的眼球。如同車的主人。
她怔了幾秒,手一直拉著車門,卻沒有力氣將門打開。
隔著馬路,秦建倚著車子,在對麵看著她。
車子又不耐煩地叫了一聲,催促著她上車。她一下子就給驚回魂來,卻反而鬆開手,直接朝馬路對麵走過去。
對著他,她總是有一點泄氣的感覺。永遠被他的氣勢壓在下麵。但這一次,她的膽子竟有些大,有些不怕死的意味。
他沒有說話,她就先說:“我要跟我爸回去。下星期就走。”
本來以為隻不過如此而已,一切說出來沒有什麼。看著他的眼睛,她開始打鼓。還是那雙晶亮的眸子,擁有一個唇型的下巴。她總是想一口咬下去。他總是欺負她,她能想到的複仇方法,就是狠狠地咬他的下巴。
他眯一下眼睛:“為什麼走?”
她可以將所有想好的東西都說出來,是理由充分的,是光麵堂皇的。唯獨對著他,她知道一千個,一萬個,都不可以。或許是她知道,那個真正的是什麼。
他問的明明是別的,她答的卻是:“我還是和秦誌傑分手了。”
他沒有表情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