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畫舫掉了頭,明月看那男子果然就是方才的那個人。此刻他顯得懶洋洋的,神情很是疲憊,好像是眼睛都撐不開了。他對眼前的美景似乎毫不欣賞,隻偶爾抬起眼簾,對那些墨荷投去厭倦的一瞥。反倒是他身旁的那個年輕男子,生得俊逸清朗,舉手投足溫柔嫵媚,卻是豔而不俗,且看上去十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明月問雲嵩:“坐在龍王爺旁邊的誰?”

雲嵩說:“右邊的是他的大兒子朱頂天,左邊的的是他的八姨太,好像叫阮鳳蝶。”

明月說:“哦。”

滄雪說:“咦?坐他旁邊的那不是宋澄嗎?”

雲嵩問:“你認得他嗎?是誰?”

滄雪說:“是‘鳳雛鳴’戲班的台柱,反串演小旦的。”

不棄說:“哦,我想起來了。上回大小姐生日時,曾請昆劇戲班來唱了三天戲,有一個演小旦的,就是他。他演得可出神入化了。”他半帶酸味的說:“少帥因為公務繁忙,沒有來,所以沒看到。真可惜了。”

滄雪笑嗔:“雲嵩哥哥日理萬機,哪有這麼多閑功夫?”

明月說:“他那唱腔,那眼神,簡直是跟角色融為一體了。今天他沒上戲妝,我倒一時卻想不起來是他,還是姐姐眼利。”

滄雪:“他現在可是南方最炙手可熱的昆旦啊。他是‘鳳雛鳴’戲班的宋班主撿回來的棄嬰,從小就有唱戲的天分,多年來潛心學戲,如今可以獨當一麵了。”

明月插口問:“那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是龍王爺的兒子嗎?”

雲嵩說:“是他的大兒子,朱頂天,是朱大帥的原配夫人所出。此人的人品不怎麼樣,跟他父親差遠了。可能是龍王爺長年征戰在外,沒怎麼管教他,朱老夫人和朱夫人呢,可能對他過於溺愛。”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走到“摘星樓”,走上二樓的大廳。隻見大廳中數張不同形狀的案幾,有長方形、正方形、三角形、圓形、菱形等。它們拚成各種圖形:中央是一艘大帆船,周遭是蝴蝶、鳥兒、花朵、小橋、屋子,它們眾星拱月似地圍著大船。

雲嵩笑對明月說:“這是我的主意。很新穎有趣吧?這種座位是不分主次的,讓人減了幾分拘謹。”

明月說:“這倒有點像古代的燕幾圖與蝶幾圖啊!”

雲嵩笑著拍手說:“對對,我就是受那個啟發想出來的。”

他們圍著一隻“蝴蝶”坐了下來。賓客們已經來了不少了,各自圍案而坐。不久後,龍王爺一行人也過來了。眾人站起來迎接他們,龍王爺笑著擺手讓大家坐下來。

虎太歲請龍王爺坐在船頭位置,龍王爺也不推辭,端端正正地坐下了。虎太歲與海夫人坐在他左側相陪,朱頂天與八姨太坐在他右側。方才沒有露麵的雲珠也過來了,很拘謹地地坐在海夫人的左邊。

平日海夫人是輕易不許她拋頭露麵的。此刻她盤著古典的高髻,斜插著一隻鳳凰垂珠金步搖,耳邊一對扇形的琺琅耳墜,頸上戴著八珍瓔珞,身穿一套煙黃底色鳳蓮妝花鍛裙褂,雪藕一般的手臂上戴一隻雙龍戲珠紅瑪瑙手鐲,腳下金蓮微露,隱隱看出穿的是一對描龍繡鳳的粉紅繡花弓鞋。她局促不安地低著頭,雙手搓弄著手帕。

坐在雲珠旁邊的是雲岩的乳娘,她手裏抱著才一歲的海雲岩。這是個大胖小子,胳膊和腿肉鼓鼓,就像一節節蓮藕,他的大眼珠烏溜溜的,看上去很聰明。隻是他大概是有些怕生,嚶嚶地低聲啼哭不止,乳娘抱著他哄了許久,方才止住。旁人要抱他,他不肯,把臉藏起來,一雙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住乳娘的衣衫不放。

雲嵩對明月、雲嵩說:“我過去打個招呼。”

明月笑說:“你是主人家,本應在那邊相陪才對。你倒躲說這裏脫滑?”

雲嵩說:“從今天開始我要陪他們幾日呢!就不許我輕鬆半會?”

明月笑說:“隻怕你過去了,他們就由不得你嘍。”

雲嵩會意地一笑,穩步走過去,恭敬地拱手說:“朱世伯,朱世兄,別來無恙啊。”

龍王爺說:“世侄來啦。”他笑著拍著雲嵩的肩膀,對虎太歲說:“半年不見,嵩兒越發英武了。”

雲嵩說:“哪裏哪裏,世伯才是老當益壯呢。我記得以前曾跟去玉泉山打獵,我打的野物遠沒有世伯多哪。”

龍王爺笑說:“哈哈,這小子,又替我吹牛。來來,坐我旁邊,咱們好好聊聊。”

虎太歲附和著說:“對對,俺是個粗人,不會說話,還是等嵩兒陪大哥說說話吧。他在北平時,承蒙大哥的照顧哇。”他邊說邊騰出空位,海夫人也不情不願地挪開一個位置。雲嵩情知推脫不了的,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