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一個穿長衫的中年男子走到那個男子旁邊,似乎是問能不能跟他同桌。那男子卻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隻擺了擺手。長衫男子隻好走開了。
滄雪走過去,試探著問:“這位先生,能不能讓小女子跟你同桌?”
那男子聞言抬起頭,卻原來是一張滄雪熟悉的臉孔。雖然他戴著墨鏡,滄雪仍然認出他就是名伶宋澄。他是聽出是滄雪的聲音,才抬頭的。
他看上去神情落寞,淒然一笑,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滄雪微笑著坐下來,低聲笑問:“宋先生,何以如此有雅興?”她不叫他宋老板,因為她看出他不想別人認出他來。
宋澄苦笑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呀。”
滄雪微笑說:“獨酌無味,滄雪陪你,如何?”
宋澄苦笑著低下頭說:“我本想一個人靜一靜,也不想別人認出我來。不過,有佳人相陪,倒也不寂寞。”
滄雪低聲笑說:“若被人認出你來,你可就成眾人的焦點了。放心,我替你保密。”
宋澄笑說:“香老板是刺探軍情來了吧?放心,我也替你保密。”
夥計過來點菜,滄雪問:“你這兒都有哪些菜?你介紹一下。”
夥計一溜嘴地背起菜名來,語調像唱歌似的:伊尹的天鵝羹、易牙的火肉、魚羊炙、五味雞、太和公的炙魚、膳祖千張肉、梵正的輞川圖小樣、宋五嫂魚羹、董小苑的鹹菜、風魚、醉蛤、鬆蝦、烘兔、酥雞、董肉、董糖,蕭美人的糕點王小餘的鰱魚豆腐、家常煎魚、芋煨白菜、煨三筍、素燒鵝、鱔絲羹、青鹽甲魚
滄雪笑問宋澄:“你點了什麼?”
宋澄說:“我點了魚羊炙、五味雞、董肉、煨三筍。”
滄雪笑說:“我仰慕五代時名廚梵正已久,當年她做出成輞川圖小樣二十景,號稱‘菜上有山水,盤中溢詩歌’,乃拚盤菜之始祖。可惜小女子胃口小,吃不下許多,就點‘辛夷塢’與‘竹裏館’二景,我們倆一塊吃,好不好?”
宋澄點頭笑說:“好。”
那些食客中有很多人認得滄雪,低聲議論:“怎麼香大小姐也來了?”“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啊!”“同行如敵國呀。咱們以後可又有好戲看嘍。”
宋澄替滄雪也斟了一杯酒,說:“我聽聞香老板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來,幹杯。”
滄雪低聲說:“我聽聞你們梨園弟子是極少喝酒的,要保護嗓子,我看你已喝了不少,還是別喝了。有什麼苦惱,不妨說來聽聽?”
宋澄搖頭,滿臉哀愁說:“我若是真醉了,倒還敢說。如今尚清醒,實在是不敢說。唉,別看我人前光鮮體麵,背後有很多不足為人說的心酸呀。”
滄雪微笑說:“我聽聞學戲的人小時候練童子功特別苦,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如今你已經成了大佬官了,功成名就,風光無限,從前的辛苦也值了吧?”
宋澄微笑說:“我喜歡唱戲,多辛苦我都不覺得苦。隻是——哎,算了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罷了——”
這時候,夥計端來了宋澄點的魚羊炙,宋澄就住口不說話了,他怕夥計聽出了他的聲音,他今天心情很差,不想被人打擾。
等夥計走開,宋澄說:“據說‘鮮’字就就是從魚羊炙這說菜來的,來,我們分甘同味。”他將給滄雪夾了一塊炙魚肉和一塊藏在魚腹中的羊肉。
其他客人雖然都在品賞著各自的美味佳肴,卻仍然被這炙魚散發出的撲鼻香氣所吸引,頭紛紛向著這邊轉過來。
滄雪嚐過後,讚:“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外酥裏嫩,鮮味不同凡響啊。”她又笑說:“這個有點上火,你還是少吃一點。”
宋澄聞言,怔住了,沉默良久,方長歎一聲,苦笑說:“你說這話的語調好像英紅啊。”
滄雪問:“你是說衛老板?莫非你是為情所困?”他們說的是衛英紅,是雛鳳鳴戲班的台柱之一,反串演小生的。她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家貧而被母親送入戲班學戲,跟宋澄一起長大,感情非淺。
最近她被蘇州商會的賈會長捧得很紅。賈會長不僅送戲服行頭、鮮花、首飾,還每日包三個廂、定兩排座位,幾乎天天來捧場。他還買了許多戲票送人,又請記者采訪她,她的采訪和玉照已幾次登報。賈會長還認了她作幹女兒,公然帶她在各種社交場合出雙入對,又讓她住在自己的一幢帶小花園的房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