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善的成本(1 / 1)

某一年的研究生入學考試,我參與監考,以此因緣,認識了幾個外地來考研的女孩子。臨走的時候,她們都留了我的聯係方式。而我轉眼就不記得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了。

幾個月後,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其中的一個。她的分數差了一點,沒有考取報考的學校,但可以調劑到西部一所高校去。她聲音甜甜的要我幫忙去她報考的學校查到檔案和成績單,並特快專遞到她要調劑的學校去。

我對“進京趕考”的學子向來憐惜。當年我孤身來京考試時,一個人不認識,背著極沉的包,天黑了還找不到住處,急得直跳腳。後來,冷風中,一個北京大爺帶著我走過兩條街,指點了一處出租的平房,當晚才有了落腳處。臨走時,我千恩萬謝,大爺嗬嗬笑道:“來北京考試的孩子都不容易,我都喜歡。”這句話我記到了今天。

所以,我沒有猶豫地為那個女孩跑了一趟,用半天的時間在滿滿兩抽屜成績單中找到了她的,並留下一份特快專遞的費用(檔案登記後由學校統一寄)。一天忙完後,我打電話去告訴她。她回話說,好的,謝謝,等那邊學校收到材料後,她會把特快專遞的錢彙給我。

她說得太清楚明白,我沒法不注意。她為確保安全,“貨到才付款”固然有理,那我為一個事實上完全不認識的人先“發貨”,誰為我保證?那種別扭的感覺留在心裏。一個月後,我收到了很體現信用的彙款單,一個很準確的數字,幾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事情過去了大半年,我幾乎都忘了,直到突然又接到一個電話,是那群女孩中的另一個。她說上一年沒考取,今年再考一次,下周要來北京了,怕到時候沒地方住,要我先幫她訂個房間。肯定是因為上次經曆的影響,我沒有應諾,隻是答應她來了後陪她去開房間(我們學校的招待所不接待外來旅客,除非有本校師生作擔保)。

她如期來了,我帶著工作證去招待所,被告知隻剩下120元的包間了。這時距離考試還有整整一周時間,這意味著如果後幾天不能調房,她的住宿費將近千元。而如果我早來押個百元八十的,她能住到30元一晚的普通床位。

小女孩交錢時顯然有點局促和心痛,緊張地看了我一眼。我大概是流露出了些許愧疚,她又趕緊笑著說:“沒關係的,一個人住安靜,對考試有利。我下午可以再來問問有沒有人退房。”我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在她的房間簡單聊了幾句,我還有事趕著要去辦公室。臨走時,她突然很生澀地拎出一大袋水果來,因為太重,層層疊疊套了四個塑料袋。她不善言辭,隻是一個勁地把東西往我懷裏推,說是送給我吃的。我很意外,也慚愧,連忙謝絕了。她很尷尬的樣子,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是反複說,你吃吧,這個不上火的,我很喜歡吃的,你就拿著吧……

我最後還是接受了她從幾千裏外背來的水果,很沉的一大袋。走在路上,我很難過。其實善良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善良是需要成本的。半年前那種別扭的感覺,是我付出的成本,而今天,她以善意待人,我卻有負她所托,這沉沉的水果成了她善的代價。隻是一個別扭的感覺,就可以粉碎我的善,這隻能說明我的善是何等的脆弱。而如果我又因此粉碎了另一個人的善,豈非罪莫大焉?

看來,我今天有必要去招待所,看看那個我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在異鄉考研前還需要什麼幫助。我還要在心裏再次謝謝那個素昧平生的老大爺,是他讓我來北京的第一個晚上沒有露宿街頭,也讓我願意幫助每一個在旅途的遊子居有其所。

2007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