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大師們(2 / 3)

蔣先生上英語課,發音純正,會話流利,深受學生歡迎。有時拿一張《泰晤士報》上課,講幾分鍾國內外要聞,對抗戰充滿信心,經常引用雪萊的名句“冬天到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講時聲淚俱下,憂國憂民若此,深深感染了學生。

高中國文教師馮意農先生,一口零陵話,身材高大,北大名教授,不僅在國學方麵是飽學鴻儒,英文造詣也很深。高三英語課本上有一篇羅素的哲學文章,他看了很感興趣,要學生譯成中文,並認真一本本仔細批改。若非中、英文根底深厚,是不可能辦到的。

馮先生性情豪放,喜飲酒,每飲必醉。

他的國文課不拘泥原有教材,常為學生挑選一些膾炙人口的名篇,如範仲淹的《嶽陽樓記》,文天祥的《過零丁洋》、《正氣歌》等,以及李清照、辛棄疾、陸放翁等人的詩詞。他講課,是根據課文的深淺來決定是精講還是串講。

作文分兩種命題,嚴肅正大的由先生命題,如《嶽飛論》。潘文鳳因不喜歡嶽飛的愚忠,開門見山兩句就是:“嶽飛者,趙構之忠臣,而宋室之罪人也。”通篇不說嶽飛的好話。馮先生看後,很不滿意。評語是:“古仁人之心,並非爾所能妄猜也。”

另外,學生也可自己命題。有次,潘文鳳自擬個題目,就筆走龍蛇寫了一篇作文送上去。過了幾天,作文本發下,評語是“兩個黃鸝鳴翠柳”,意思是“不知所雲”。自恃國文程度很好的潘文鳳,受到這兩次批評,認識到寫作不能掉以輕心,以後在寫作上認真謹慎。六十年後,身為高級語文教師的潘文鳳,深情地寫道:“現在,幾十年過去了,馮先生您還健在嗎?您的嚴格要求,我一天也未敢忘懷。”

數學教師張鼎鋒先生,武大數學係畢業,來竹篙塘之前,是長沙市有名的數學教師,之後去河南大學任數學係主任。

他教學的特點是,備課充分,板書整潔。每節課他從黑板左上角寫起,寫到黑板右角結束,剛好下課。手捏粉筆,揮臂一畫,圓如圓規所畫,無不絕妙。《範氏大代數》從方程論起,以及許多定理和推論,他都作了論證。這本教科書,高中畢業時,學生全部學完,這是一般中學做不到的。

半個世紀過去,張先生教的這本書,潘文風還完好地保存著:有時解開包封,感到異常親切。

英語教師廖六如先生,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北大外語係畢業。

他剛過北大就有了名氣。新生進校,高年級舉行迎新會。那天?北美外語係新舊同學都參加迎新會,係主任、教授都來了。四年級畢業班同學主持迎新會,致歡迎辭。新同學致答詞。因為彼此不熟悉,互相推讓。廖六如從容上台,一篇發音清晰、頗富文采的答詞作完後,全場師生熱烈鼓掌。後來係主任找他談話,得知他家境清貧,便推薦他到北大附中兼英語課。這在北大是沒有先例的。

他講英語課,特別注意語法,既講語法,又講語意,譯成中文,從哪裏譯起,哪裏落腳,明明白白。有時興之所致,插幾句千家詩、唐詩,邊誦邊譯成英文,使教室頓添春色,引起大家學英語的興趣。

國立十一中學生學習英語的風氣濃厚,許多學生寫英文日記,數理化上課也用英文做筆記,讀英文小說,演英語劇,學生受益終生。高中學生鄭潤泉,平日結伴散步都默記英語單詞,用英語對話。有時他半夜起床,獨自到禮堂用英語演講。一九四五年剛讀高二,就能為芷江美國航空員當翻譯。

國立十一中有最出名的兩位地理老師,一是謝國度,一是龔耀南。

謝國度曾任亞新輿地學社的編輯,很有學問。他一上講台,完全丟開教科書,口頭一邊講述,手便在黑板上畫圖,講到哪裏畫到哪裏,一節課講完,一張完整的地圖就在黑板上出現了,而且整體圖形規範準確。他的語言和圖像融為一體,使學生耳聽和眼看不可分離,印象深刻,特別有趣。

謝先生在講湖南省時,在黑板上很快畫出地圖,說湖南地圖很像一個男人的頭像,湖南地靈人傑,很可能出元首。

龔耀南先生一口嶽陽話,講課時,往往將外國地名分開念,他念前半截,學生加重語氣喊後半截。“尼加麼哩呀——”學生大聲喊:“——拉瓜”;“阿爾麼哩呀——”“——巴尼亞”。形同唱和,課堂氣氛活躍。

他講地理課,從不看書,先將中國地圖用粉筆在黑板上繪出,狀如桑葉,而隔海之日本,‘形如餓蠶,天天在蠶食中國。講東北三省淪陷,講華北喪失殆盡,無不聯係“二十一條”、“何梅協定”等曆史事件,繪聲繪色地講國恥事件,激發學子愛國讀書的熱情。

他說:“台灣是塊雞蛋糕,三大港灣,雞者,基隆也;蛋者,淡水也;糕者,高雄也。日本人伸長頸梗要吃這塊雞蛋糕。”

講我國有豐富的水力資源,講得眉飛色舞。他說,粗略估算,未來三峽水電站的電力,以宜昌為中心,以一千公裏為半徑畫圓,圓內百姓可以盡情享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電力。

他講課時,插入許多愛國詩人歌頌祖國壯麗山河的詩句,學生

印象深刻。

他講蘇州杭州時,先引用諺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生在杭州,穿在蘇州”。然後自問自答:“為什麼說生在杭州,因為杭州自然風景美如畫圖。為什麼說穿在蘇州呢?因為蘇州絲織品巧奪天工。”

龔先生十分熱愛教育事業,當時教師生活很清貧,他的兒女啼饑號寒,可有部門願出高薪聘他,他卻不去,說:“我不離開國立十一中。”

國文教師劉永湘,老成持重教書細致有耐心,是一位和藹長著。

他在課堂上講學生的錯別字時說:“有的同學寫日寇的‘寇’字,常常丟了頂上的一點。不行啊,對日寇,我們‘一點’都碾能輕饒啊!”從此再無人寫錯“寇”字了。

作文講評課是學生最喜歡上的。劉先生的講評有的放矢,從不空評,給學生啟發很大。

有一次,劉先生笑容滿麵走上台,念了一個同學《我的母親》中的一段話:“……空閑時間,母親在屋角種了幾株冬瓜,藤蔓長出來了,翠綠翠綠的爬滿了瓜架。夏天收獲了不少冬瓜,自己家吃不完就送給鄰居張奶奶家,還將瓜曬幹留著冬天吃。當時我九歲,個子很高,可我母親種的冬瓜比我還高哩……”

劉先生說:“這個同學寫母親能幹、賢惠,沒有用一個形容詞,也不是幹巴巴的敘述,而是用事實來說話,用比喻的手法來說明。一個九歲的很高個子的孩子,大約有一米四左右罷,他母親種的瓜比他還高,那是多麼大的瓜呀!好,很生動,很形象。”

但如果學生作文欠佳,他便一臉不高興,連連搖頭說:“昨夜一晚沒睡好,因為你們文氣不通,我鬱結於心,心氣不順哩!”

劉先生對老伴很尊重,盡管他老伴是個不識字的家庭婦女。學生去他家求教,向他敬禮後,他便指著夫人說“這是師母。”或說“師母在房裏。”如學生沒給師母敬禮,他臉一垮,氣鼓鼓不吱聲了。

化學教師郭德垂,是名滿三湘的“湘陰三傑”之一郭嵩燾之後,遵祖訓“務實學工,振興中華”致力於應用化學。他在來竹篙塘之前,承擔了省一中、一師等校高中化學課的教學、教材編寫、實驗室的創建等重任。他編寫的高中化學教材深入淺出,符合高中基礎教育要求,正式出版,被長沙各中學采用為教材。湖南省教育界稱他為“郭化學”,而不稱其真名。

郭先生上講台,除提一籃演示儀器之外,隻有一盒粉筆,講化學原理如談家常,滔滔不絕;講到難處,循循善誘,生動活潑;要概括時,一串押韻的口訣有板有眼地念出,在黑板上寫下,讓學生記住。他曾籌劃創建國立十一中化學實驗室,因戰亂,無法購到設備而未能如願。

郭德垂先生有七個兒女,其中五個是國立十一中的學生。學校當時規定教工子弟不算流亡生,不能享受貸金。兒女們都隻能讀通學,便有些意見,都是從長沙逃難而來,怎麼不算流亡生?郭先生卻坦然:“國難當頭,共嚐艱辛吧。”

下陽祠附近,平溪之濱,有座高大的方形建築,是學校圖書館,藏有各類書刊,開架供師生們閱讀。這裏是竹篙塘精神糧食倉庫,課餘或假期,許多學生都在圖書館裏流連忘返,甚至相鄰的校醫院住院的學生都想多住些時間,以便在這環境清幽之地多讀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