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大師們(3 / 3)

圖書館的門口,有國文教師李觀瞷先生撰的對聯:

有圖有史有琴書,隨心所好;

尚誌尚仁尚忠勇,於室是求。

李先生教初中國文,他國學根底深厚,書法蒼勁古樸,特別雅好對聯。每次上課剩下十多分鍾時間裏,總要講一兩副對聯,有名聯,有俗聯,也有自撰的嵌字拆字聯,很有趣味。

有寒士高中後感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便寫一副對聯貼在門上:

憶去歲寒冬臘月,柴米已成空,手無一個錢,雖有遠親。近戚,誰來雪中送炭?

喜今春頭二三場,文章皆合式,中了五金榜,不論生張,熟李,都來錦上添花!

嶽陽地方風俗,迎新娘時,新娘家出上聯,要新郎對出下聯才開門。某次,李先生為某新郎對出下聯。此聯上拆“催”字,下拆“婚”字,堪稱巧對:

山下有佳人,催妝快點梅花額;

日斜迎女氏,婚夕歡交竹葉杯。

杜若霓是從淪陷區逃出的難童,隻身逃離家鄉,奔赴大後方,僥幸考取了竹篙塘國立十一中。因為學習基礎差,讀完初一就留緩了,編入初26班。

杜若霓覺得自己除了個子高、力氣大,運柴搬米可以爭個優秀以外,學習上一塌糊塗,不是個讀書的料子。書讀不下去,又不敢離開學校。正在他猶豫不決,自覺前程渺茫之際,一件極平常的事情影響了他的一生。

這是一堂作文講評課。作文本發下來了,杜若霓信手寫的《遊金龍寺》的作文,李觀嘲先生用他蒼古的毛筆字批了一些缺點,在尾批上寫了:“描寫環境和人物能細致入微,惟妙惟肖。”講評時,李先生重點分析了這篇文章,並說了許多鼓勵的話。這大大出乎杜若霓的意外,使他又驚又喜,自己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終於有了自信心,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此後,杜若霓的作文本上總是出現李先生半是批評、半是鼓勵的評語,這就極大地調動了他的學習積極性。每周他都把發作文本的那天當做喜慶的日子。總是渴望這一天快點到來,渴望見到李先生蒼古的書法和評語,渴望見到他親切鼓勵的目光。

李先生學識淵博,經常吟詩作對,並將自己的作品向同學們講解,以培養學生多方麵的興趣愛好。他為一個不幸失足落水的學生撰寫過一副對聯:

江水無情,一失足成千古恨;

書窗有劍,再無人起五更雞。

在李先生的諄諄教導下,杜若霓熟讀了課本上所有的文言文和重要課文,國文和各科成績都迅速提高,初中順利畢業,並毅然參軍抗日。抗戰勝利後,重入學校讀高中,畢業於四川大學曆史係,終生從事教育事業。

劉慎吾先生教生物課,上課前遍采標本。上課時,一邊講述,一邊指導學生看標本,大大加強直觀教學的效果。劉先生上課從不露笑臉,同學們稱他“笑比黃河清”。據說,從前他是一個很開朗的人,笑容經常掛在臉上。大革命時,他在武大念書,參加了革命。“馬日事變”時,他是重案犯,將要綁赴刑場槍決。他父輩三兄弟就他這根獨苗,傾家蕩產營救,才救了他一命。他從此不展笑顏。

解放後,劉先生仍在嶽陽一中教生物,於校園中一塊凹地創建生物園,享譽全國中學教育界。

魏開泰先生和李崇久先生是一對藝術伴侶,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小家庭。在校慶活動中,他們夫婦表演了一首鋼琴和小提琴的協奏曲,悠揚婉轉的旋律,讓全校師生讚不絕口。

令人難忘的是,魏先生在女生部導演了話劇——巴金名著《家》。演員全是女生。餘淑英扮演覺新,李晴萱扮演覺民,陳鴻鸞扮演瑞玨,李拱秀扮演鳴風。演員眾多,從沒有演過話劇的學生們特別興奮。

有趣的是大家的普通話不準確,南腔北調,對台詞時,都忍希住笑。女生扮演男角,舉手投足一招一式要像男人,很不容易。魏先生花了很大精力,耐心指導,經過反複排練,終於達到演出的要求乏

話劇中有一幕,瑞玨抱著她的小兒子上場。一時找不到道具,瑞玨沒有孩子可抱,這就影響了劇情的真實感。大幕拉開之前,魏先生將自己一歲多的兒子往陳鴻鸞懷裏一塞,“瑞玨”抱著孩子走上台。陳鴻鸞羞得麵紅耳赤,台下爆發一片笑聲掌聲。魏老師的兒子很配合,不哭不,演出達到很好的效果。

《家》的演出,既豐富了節日氣氛,又活躍了學校生活。一時間,話劇的演出成為師生們課餘生活的重要內容。湯錚訓先生指導排演了話劇《八百壯士》,演出時氣壯山河,激起了師生們的抗日熱情。各分部、班級都紛紛排演話劇,還有《牛頭嶺》、《蛻變》、《緋色網》、《杏花春雨江南》、歌劇《沙漠之歌》、《農村曲》等演出,都取得了好效果。

魏先生在來竹篙塘之前就是有名的作曲家,隨九戰區政治部宣傳隊活躍於抗戰的前方,進行抗日救亡宣傳活動。他們來到竹篙塘以後,又寫出了很多救亡歌曲,出版了個人創作的歌曲集《出征歌集》、《思鄉曲集》,在各地廣為流傳。

竹篙塘國立十一中校園,響徹抗日救亡歌曲,是與魏開泰、李崇久夫婦的影響和努力分不開的。

女生部是歌聲的海洋。魏先生教初一年級第一首歌是《淡淡的三月天》,第二首歌是他自己創作的《思鄉曲》:“春風吹起江水浪,家鄉已是血戰場……”除了上課上自習時間外,校區內到處都是歌聲。特別是晚飯後,菜園裏,小溪旁,睡覺前的寢室裏,星期天的教室裏,到處歌聲嘹亮。晚飯後散步時,先是三五成群小聲哼唱,唱的多是《思鄉曲》。快上自習了,大家都到了教室門口,就不約而同地放聲高唱起來,每首歌最後幾句都是慷慨激昂的,“不還鄉,不還鄉,要想回家就打東洋,趕走鬼子回故鄉,合家歡樂喜洋洋……”《大刀進行曲》等歌曲唱起來特別解恨。睡覺前,寢室裏的歌聲此起彼伏。如果節假日演了一場歌劇,劇中的歌曲就在寢室裏飛揚,你唱這一段,我接那一段,唱得最多的是《草原故事》、《沙漠之歌》,還有一些小歌劇也膾炙人口。

星期天的上午,歌聲更是嘹亮。因為數學的每章後麵都有許多複習題,這些題目都安排在星期天的上午做,做習題時,教室裏靜悄悄的,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如春蠶吃葉。但當大家先後完成了作業,歌聲接二連三響起,頓時,教室便成了歌的海洋。

歌聲撫慰了遊子的思鄉之心,歌聲激勵了學子的愛國之情,歌聲更唱出了時代的最強音。在那國破家亡的烽火歲月,歌聲是學子們前進的號角,是臥薪嚐膽的力量源泉。

直到二十一世紀初,年屆耄耋的李素文、羅逸清深情回憶道:“竹篙塘不絕的弦歌,琅琅的書聲,以及引領我們莘莘學子謳歌抗日,謳歌革命的魏開泰、李崇久兩位先生,頻頻浮現在眼前。當年在他倆引導下,組織了一支龐大的歌詠隊,排練演出過許多抗日歌劇和世界名劇。魏先生親自指揮,李先生抓伴奏。這歌聲經久不衰,一直伴隨我們終生。”

二十世紀末,武漢校友會甚至編印了《歌聲回憶》集,影印了周如玉、姚衛薰、徐梅芬、黃玳純、楊國珍當年抄歌的手跡,堪稱竹篙塘文物。

魏先生教唱的歌曲中,流傳最廣的,除了《淡淡的三月天》,另一首就是《萬溶江》。

《萬溶江》是華東地區流亡到湘西所裏(吉首)的安徽作曲家張申之所創作,國立八中師生傳唱開的。萬溶江是吉首城邊的一條河。國立八中的學生就在萬溶江邊行吟,思念遠方的故鄉。

這首歌淒涼幽怨的旋律,正是當時流亡者心境的寫照:

萬溶江,愁波蕩漾,四圍山色,綠茵芳草,無限淒涼。每天,每天飄零的兒女來洗衣裳。落花,流水,幾度秋光。電萬溶江水聲憂怨,怎不叫人惆悵!思故鄉,煙水迢迢,別時容易見時難。怕的是月兒彎彎,江上風清,淚兒盡,夢兒爰殘。珍重吧,切莫彷徨。總有一天春暖花香,飄零兒女收拾行裝,向波心揮手微笑,別了萬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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