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日春做伴(2 / 3)

船到灘口,隻見石壁不見灘,好像江流被截斷了,直到灘中,才看清石壁中間有丈餘缺口。水流進缺口,流速陡增,且水流落差有丈餘,灘中礁石林立,漩渦如水怪張開大口,一個連著一個,波翻浪滾,響聲隆隆,船從灘口飛流直下亂礁叢中,真是驚心動魄。不遠處有條底朝天的翻船,灘灣邊有烏鴉在啄食浮屍,令人恐懼萬分。闖過灘口,便是闖過了鬼門關。即使常過此灘的船老大,也是臉色鐵青,一身冷汗,驚悸不已。

船過險灘之後,船老大才鬆了一口氣,像歎息又像哭訴一般悠悠唱起船歌:

青浪灘,灘上灘,過灘如過鬼門關。舟子苦,上灘難,好比背石上高山!俯向棕纖直,仰身竹篙彎。舟子苦,下灘難,命懸浪尖一瞬間。石浪浪翻真可怕,暗礁尤險淺水潭。上下苦,實難堪!魂飛魄散莫等閑,河長悠悠八百裏,上下足有三百六十灘……

青浪灘岸邊有蜂窩岩,那上麵的蜂窩眼,是千百年來船家竹篙戳出來的;灘岸邊還有寡婦鏈,流傳的是與險灘有關的淒慘援事……

楊慰慈一行到了常德,難民署安排他們搭乘一條帆船去嶽陽,船上有回鄉難民三十多人。船從沅江進入洞庭湖,風篷滿鼓船行如飛,風越來越大,浪越來越高,不得不降帆而行。船到洞庭湖心,顛躲得厲害。頃刻間,狂風暴雨驟然而來,湖麵浪頭足有一丈多高?木船一下被掀到浪頭,一下又拋人波底,眼看要被巨浪吞沒。船上的人,有的在翻腸倒肚嘔吐,有的在號啕大哭。

此時,湖麵天暗水渾,波浪滔天不見邊際,前後左右見不到一、條船。水往船裏灌,死亡一步步在逼近。船老大高呼千萬不能亂動。忽然聽到隱約的咚咚聲,這是救生船上的鼓聲,大家才有了二線生還的希望。有人喊,前麵是扁山和君山,趕快靠岸?自船。扁山此時是巨浪中搖晃的小石山,船怎麼也攏不了岸。船老大的兒子冒死跳入水中遊往岸邊拉纖,船老大用篙猛撐,船才靠岸。

兩次驚濤駭浪,給楊慰慈的國立十一中生活,畫上了句號。

四十年後,當年與遇難的夏丙望四位女同學同船的潘惟舟(當時死死抱櫓漂流了五裏獲救),重來此地,寫了一首悼念詩:

青浪沉舟驚噩夢,辰溪歸友葬岩灘。借問漁翁曾記否,芳塋今日在誰邊?

王一中一行嶽陽臨湘籍的同學,是第二批乘船複員返鄉的。

這一船二十多人,女多於男,小多於大,小的多是初中同學,王一中是全船代表,也是全權代表,拿著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和學校介紹信,沿途向有關單位領取麵粉(折價)、菜金,並上岸安排食宿。行船路線是辰溪、瀘溪、沅陵、常德、漢壽、沅江、湘陰、嶽陽。

在沅陵和常德多停留了一下,住在“聯總”和“行總”的招待所裏。“行總”即行政院善後救濟總署。舟泊沅陵,岸上一茶樓門聯寫得頗有氣勢:

巧遇快平生,把臂縱談,如傾楚尾三江水;

逸遊多勝侶,登樓痛飲,猶憶南天萬裏情。

常德招待所的巨幅對聯,也寫得十分動人:

招來四海英豪,相與話當年國難;

待得片帆歸去,願長為盛世公民。

船到長沙,長沙同學上岸,作為東道主,請大家吃飯。回長沙的幾乎全是女同學:袁淑純、蔣澤廉、李素文等。

船到湘陰白馬寺,湘陰同學上岸,易競成家住白馬寺,照例“為東”,留大家住了一晚。最後一站是嶽陽,全部上岸。劉允素回嶽陽鄉下老家。

剩下幾個臨湘同學,乘輕便汽車回去了。

王一中沒有走,在嶽陽逗留了兩天。首先去看望阮湘主任,老先生正在病中。想不到王一中六年中學生活,竟以認識淑清先生開始,也以告別淑清先生結束,這也是一種“緣分”吧。

王一中回到臨湘老家,住在馮甘霖、許曉麓家裏,三人一道複習功課,準備考大學。不久,收到了袁淑純、蔣澤廉等寫來的信,感謝他這位“全船代表”一路辛苦和周到安排,並寄來了大學招生材料。她們自稱“南下一行人”。

流年似水,半個多世紀以後,紀念抗戰勝利五十周年時,王一中寫了一首七律,最後四句是:

即從沅浦穿雲夢,便下湘陰向嶽陽。回首當年歡慶日,屯高歌一曲賦滄桑。

利用暑假期間,學校遷嶽陽。所有能搬遷的校產、教具,都搭:乘木排,循沅水順流而下,直放洞庭,運抵嶽陽。選定的永久校址春華山,校舍破土動工,故全校各部借洞庭湖邊水路很方便的黃沙街坪橋河,繼續辦學。

坪橋河是一個小小的衝積平原,三麵環山,山腳散布民居。平原中間一條小溪,成“之”字形流過。溪上平躺一座小橋,橋的左岸是一望無際的湖坪草地,右岸屹立著一座古廟。一條土路連起了兩岸的村莊。平原的西北麵,連著煙波浩渺的湖水,波濤之中,有一連串的小島,像一葉輕舟,若隱若現地飄浮在水麵。這是有名的洞庭湖中之島扁山,大小九座島嶼排成一線,據說是秦始皇一鞭趕九龜趕來的。

學校遷來以後,借用老百姓的大堂屋上課,高中部有的班搬入何家祠堂。何祠類似竹篙塘的唐祠,房屋寬敞,能容數百學生。辰溪的校產由水路運來,課桌凳一人一套,雙層床兩人一張,生活條件比逃難時強多了,所以很快安定下來,教學工作很快進入正軌。一個完全中學的到來,歌聲、鍾聲、讀書聲、講課聲,使原本寂靜的湖坡之地,頓時喧鬧起來。

祠前是一片開闊地,地勢低平,湖草萋萋。夏天漲水,一片汪.洋。祠後有小山丘,花木扶疏。到這裏後,學生晨間鍛煉,就是爬這座小山。起床洗漱後,在徐廷熙老師的哨聲中,每個學生手持寫有名號的木牌,跑步爬上小山,將名牌丟在山頂的竹籃裏,然後返校早讀。徐廷熙和幾位體育老師清點名牌,掌握學生出操情況。

廚房煮的大米,燒的木柴,都是從洞庭湖上用小船沿小溪運進來的,背米扛柴是經常性的勞動。像竹篙塘平溪邊的勞動一樣,一人扛,兩人抬,三人四人推獨輪車運,群策群力,熱火朝天,歌聲笑語在湖麵上飛揚……

湖水漲過來了,拍擊何祠門前一級級台階,房屋處在波濤的包圍中,真有“乾坤日夜浮”的氣勢。據說,何祠砌在風水寶地上,水漲地漲,曆史上何祠從未進過水,湖水退走,一些低氹窪地落下不少魚蝦。人一下水,鰱魚四躍。星期天,同學們下水抓魚?往往滿載而歸。“魚我所欲也,”有的去老鄉家煎煮,有的就在火堆中燒烤,名為“叫化魚”,味道鮮美極了。

到了秋天,湖水退了,沙灘草原又露了出來。原野上芳草萋萋。養鴨人揚著竹竿,驅趕著麻鴨陣,像是綠草地上降下了一片彩雲。雁群排人字,排一字,嘎嘎嘎嗚叫著從天空飛過。遠處人家升起的炊煙,在落霞中搖曳。太陽落水的時候,那個巨大的金輪,紅光四射照亮了半湖水,波光被染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