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阮湘殉職(2 / 3)

李際閭忙握住他的手,含淚說:“淑清兄,你莫這樣講,會好起來的。我們一定要診好你的病。國立十一中不能沒有阮湘,省立十一中也不能沒有阮湘啊!遙想當年,我們心比天高,負笈東瀛,立誌以吉田鬆蔭為榜樣,教育救國,辦鬆下村塾那樣的學校,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在竹篙塘,辦國立十一中,我們的理想初步得到實現,稍可自慰。從籌辦到幾次逃難、搬遷,老兄都篳路藍縷,親曆其難。老兄啊,你功不可沒啊!現在省立十一中永久校址已定嶽陽城北春華山,正是你當縣長時伸張正義,鎮壓漢奸的地方。校舍已經破土建設。待校舍建成,學校不必再流離遷徙了。新校舍建成之日,正是你好好施展才華之時。當年是你帶我去日本留學,給了我極大的幫助。今後我也不能沒有你老兄幫助啊。”

阮夫人喂阮湘喝了~口茶,在背後塞好被子讓他坐起身子。他輕咳了兩聲說:“我這~生,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清廉自守,也算無愧國家民族。至於辦學,我們在竹篙塘實施的方針,生產勞動,人格訓練,忠義切實勤勞,看來,這一套都是行之有效的。若竹,國立十一中,已經形成一種特殊現象,特殊精神,今後要發揚啊。”

“老兄的教誨,我謹記在心。隻望你盡快康複。”李際閭誠摯地說。

阮湘忽然想起什麼問道:“聽說楊宙康失業,他的近況如何?他可是一個有雄才大略的人才啊。”

李際闖說:“楊校長於一九四二年就辭去了西北大學職務,顛沛流離,現失業在家,兒女一大群,生活清苦……你莫掛念別人,隻一心養病,盡快康複。”

阮湘長歎一聲:“我好像疲憊不堪,再也無力站起來了。別無他法,盡人事而聽天命吧……我死不足惜,可悲的是,八十歲老母在堂,我不能為她老人家送終了。”

李際閭知道,阮先生奉母至孝,雖隻五口之家,平日對老母也單獨以小灶侍奉,再困難的日子也不能少了葷腥。每日上班前下班後,必親至榻前請安問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論任何情況從不間斷。他常告誡家人“父母養育之恩不能忘。”這是全校師生們所。熟知的。

李際閭告辭出來,心隋特別沉重。

這天上午,阮夫人又喂阮湘喝了半碗魚湯,他的精神似乎好譬些。休息了一會,他吩咐夫人:“扶我到母親榻前去。”

阮夫人知道,先生每天必去母親榻前請安的,即使在逃難塗中,請人用滑竿抬著母親,他也伴著滑竿,寸步不離。她架著先生,一步步移到母親榻前。阮夫人喊孩子在老母榻前鋪了床棉被。阮湘跪在棉被上,聲淚俱下哭道:“娘啊娘啊,不孝兒子不能服侍你老人家了啊。”母子抱頭痛哭。

正午時分,阮湘躺在床上,氣若遊絲,忽然睜開眼說:“午炮,我聽到了午炮聲,是竹篙塘的午炮……是放午炮的時候了……”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結束了他叱吒風雲的一生。

學校為阮湘先生設了靈堂,初中部學生都排隊魚貫進入靈堂,撫棺痛哭。羊漢、伍文照、胡仲實、李友銘、唐陲榮等十多個同學,一連三天三夜睡在棺材邊守靈,一刻也不離開。

靈堂裏掛滿了師生送的挽聯。

六十年後,自己已是耄耋之人的王一中和許積群,還能背誦周淑華先生的兩副挽聯:

後先作古,由來天道本難知,無限淒愴悲阮籍;

家國如斯,此去泉台應有悟,願將消息報羅倫。

此聯中,名高千古的阮籍,顯然是指當代阮湘;羅倫則是周先生年輕天亡的結發伴侶。

周先生的另一副長聯是:

喜從難裏識先生,記雲橫竹市,雨暗龍潭,辰渚同舟,淞溪步月,傾談無俗韻,擊節有奇文,正年年挑李芳菲,共矢精誠勤灌溉;

忍聽湖山歌楚些,痛膝下兒雛,萱堂母老,魂驚雁陣,夢斷鴛帷,值夏始春餘,讀高山流水,一字字人琴淒絕,緬懷身世總欷欺。

挽聯情深意摯,令人有“高山流水,人琴淒絕”之感。上聯第一句“難裏”指國難和離亂;下聯第一句“楚些”,“些”是語助詞,類似“兮”,楚辭《招魂》中用之。

周淑華老師還代初49班撰了挽聯:

教澤綿延,樹木樹人興大計;

杏壇落寞,春風春雨哭先生。

章壽衡先生有一副挽聯:

奔波勞碌等閑看,隻拚命為公,教後人學樣;

生死幽冥成永訣,任號天慟哭,向何處招魂。

鄧福秋,就是在張穀英村,找到杜顯振先生,死活要上學的那個小女孩,進國立十一中以後,六年時間沒有一天離開過母校的懷抱。一九四五年在高17班畢業,即以優異成績考取西南聯大。因家貧,無法籌措去昆明上學的路費,她隻好去嶽陽農村教小學,掙點薪水養家糊口。到今年,已是兩個年頭了。

此時,解放戰爭正緊張進行,民主運動轟轟烈烈。同學郭道腴在湖南大學讀書,是運動的積極分子,與她常有書信往來。鄧福秋對外麵的世界好不向往。於是,毅然辭去工作,奔赴衡陽,投奔班。友童義誠和高22班的劉少華。

童義誠在同濟醫院當護士,劉少華是通過文官考試錄取在稅務局工作。黃子毅在一家大財主家當家庭教師。還有好些國立十一中的男同學在鐵路部門工作。因為有這些同學作靠山,她才敢去衡陪闖一闖的。

到衡陽不久,劉少華便為她在育英所找到了工作。這個育英所實際是孤兒院,分大班小班,小班孩子三四歲,大班孩子十多歲。鄧福秋帶一個小班,同時兼教大班的體育和音樂。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鄧福秋從童義誠的住處出來,回育英所去,因急於趕船,摔倒在碼頭。她躺在地上,隻覺得渾身疼痛,動彈不得,許多人上來圍觀。隻聽見有幾個小青年驚訝地喊:“啊呀,是我們的體育老師!”他們急忙找來擔架。一群十多歲的孤兒,將她送進了同濟醫院。童義誠聞訊,急忙趕到了掛號處擔保,沒有交錢順利住進了醫院。

到了下午三點,鄧福秋已不能講話。診斷為腹內出血,必須立即輸血搶救。那裏有血源呢?童義誠和劉少華緊急通知在衡陽的國立十一中的校友。

校友們得到消息,立即從全城各處趕來,在抽血處排成長隊,等待獻血。醫生、護士都感到奇怪,從哪裏一下子湧出這樣多義無反顧的獻血者?一問得知,他們都是相識和不相識的國立十一中的校友。大家十分感動,同聲稱讚國立十一中同學的友愛互助精神。一人有難,眾人相幫,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真正的情同手足。化驗結果,隻有劉少華和另一位男生的血型與鄧福秋的相合。輸血開始了。那位男同學的B型血一滴一滴地流進了她的血管。當130CC鮮血輸完時,鄧福秋有力氣講話了。

這位素不相識的男同學的鮮血,救了她的命。第二天,瘦弱的女同學劉少華又獻血90CC。醫生說,還不夠,又是那位男同學再獻110CC。母校同學的300多CC血,留住了她年輕的生命。出院後,鄧福秋住在劉少華處,劉少華每天早晨到廚房用滾開的米湯衝一碗雞蛋給她增加營養,直到她完全康複。

顛沛流離五年之後,鄧福秋重新考進北大曆史係,成為卓有成就的曆史學家。

高9班譚樹榮,也有鄧福秋類似的遭遇。

譚樹榮高中畢業後,考入重慶中央大學。長沙淪陷後,經濟來源完全斷絕。正在一籌莫展時,高8班葉紀吾在江津工作,幫助他渡過難關。葉紀吾要考大學,譚樹榮幫他住進中大,在校搭夥,到圖書館看書,給他創造條件。葉紀吾終於考取上海交通大學造船係。

抗戰勝利後,譚樹榮回到長沙,因經濟困難休學一年,便住到國立十一中高1班同學周忠端任教的城西小學,並由周忠端介紹在這所小學代課。

譚樹榮在重慶時已患了兩年瘧疾,身體虛弱,這時引發了傷寒病和白喉病,真是禍不單行。可謂天無絕人之路,城西小學隔壁有一鄰居,是國立十一中師範部的同學曾群,她母親是中醫。曾群見譚樹榮是國立十一中校友,讓母親為他看病,不收分文。曾母精心醫治,針對傷寒病,要他多吃西瓜,肚子一瀉,就好了;針對白喉病,曾母拿出自家的牛黃,替他點藥數次。當時牛黃貴如黃金,完全免費為他治療,終於使他康複。一九四七年下半年到南京中央大學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