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故人尋蹤(2 / 3)

總務主任易子通說:“銀行周轉現金都在賬上,由出納室掌握。另外,生產工具,鋤頭四百把,扁擔箢箕二百套等,都在工具室。”

吳曉霞點頭微笑,表示滿意:“省立十一中保持了國立十一中嚴謹認真的作風,成績卓著。各位先生辛苦了。這幾天我們抓緊核對,盡快辦好交接工作。敝人雖是教員出身,但才識、經驗都不夠,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我謹代表政府,歡迎李校長和各位主任繼續在校工作,為新政權服務。”

李際閭從保險櫃中搬出一個小木盒,小木盒中有幾枚印章。

“這是校印,這是教務處印,這是總務處印……”

他又從保險櫃中搬出一個小木盒,打開木盒,除易子通之外,大家的眼睛都瞪圓了——那盒中全是金燦燦的金條!

“這些金條,共一百六十一點五兩,是從竹篙塘開始的校長基金,和一些節餘開支逐年積累起來的。因怕貨幣貶值,由出納二人經手,換成‘黃魚’,從不動用,以備學校不時之需……”

易子通清楚,校長基金和流通資金的利息,是可以劃人個人名下,由校長支配的。楊宙康沒有要,李際閭也沒有要。在龍潭,李際閭夫婦將自家的金器玉鐲換法幣,以解學校斷炊之急,這筆相當數量的錢,學校一直沒有償還。幾次校務會議討論要歸還,李際閭都婉言謝絕了。

有一次,易子通對李際閭夫婦說:“作為總務主任,我要把學校借你的那筆錢償還清楚。你父親在世時,家道小康;你們夫婦靠薪水生活,家無餘財,這筆錢,你們應當接受。”

李際閭誠懇地說:“當時學校處於危急之中,全校師生都積極想辦法,阮湘先生步行二百裏去借糧,我捐出家中黃白之物,這是義舉。你現在要還給我們,這不是陷我於不義嗎?錢財身外物,用於發展學校,不是更有意義嗎?你有五個孩子,毫無積蓄,不是也過得好好的嗎?”

一連串的反問,問得易子通啞口無言,隻好作罷。想不到他此刻將積累的黃金,全部交出了。

吳曉霞感動地說:“人家傳說,你們幾位清廉自守,克己奉。公,今天算是見識了。謝謝各位!”

學校交接很快完成。吳曉霞和他帶來的幹部,已坐在校長室菇公。李際閭再沒有必要到校長室去了。這兩天,他還是按時吃過早餐,按時匆匆進入校門,與傳達室工人打過招呼,走到校園裏去。不去校長室了,就在教學樓南北轉上幾圈吧。習慣性地這裏看看,那裏聽聽,老師在講課,學生在讀書,他的心就踏實了。學校每天童翳燃物鍾一樣鑄人了他的靈魂。

這天,他站在校門口,久久凝望校門上“湖南省立第十一中學”的校牌。顏體楷書九個大字,端莊中透著靈性,具有一股浩然正氣。這是在坪橋河時,請病中的阮湘先生寫的。字如其人,真是一點也不假啊。在竹篙塘時,社會讚譽中有個說法,說是“國立十一中學”,豎寫是“國士中學”,是培養“國士”的學校。後改為“省十一中學”,自己為這所中學鞠躬盡瘁工作了近十一年。此生與“十一”有某種注定的緣分。“十一”豎寫就是“士”。對,自己應當是“士”,是國家和民族處於危難之時,能挺身而出的“士”。楊宙康是“士”,阮湘是“士”,辦國立十一中、省立十一中的一班人,都是“士”。

他忽然感到,這十一年來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學校,此刻已經不需要他了。這十一年,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這所學校的師生員工近三千人,無時無刻不在自己的心上。自己也時時刻刻離不開學校。那次在重慶開會,剛離開學校幾天,學校被迫逃難,自己不知學校逃到了哪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連夜水陸兼程趕回,趕到所裏(吉首),才知學校已逃難到了辰溪,即連夜趕往辰溪。危難之中,學校離不開自己,自己也離不開學校啊!

此刻,他淒涼地感覺到自己可以離開了。況且,他已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他“壓製學生”,“頑固保守”等等。他付之一笑。他已作好了離開的準備。三妹李慧很早參加地下黨,三十年代在上海被捕,作為哥哥,曾以身家性命擔保,營救過她。她日前來信,要哥嫂全家到她工作的大連去。

這天黃昏,一輪金晃晃的紅日,帶著彩霞,貼著波濤,在洞庭湖的浪尖上徘徊,光芒四射地躍動、躍動,半邊湖水都被染得通紅。好久好久,紅日浸入水中,開始孕育又一個黎明。

在黃昏的光芒中,嶽陽樓向大地投射巍峨的巨影。

李際閭、何兆先夫婦已收拾好了行李,一擔鋪蓋,換洗衣褲而已。

章壽衡出現在門口:“若竹兄,這也太匆忙了吧?發揚十一中傳統,怎麼說,也得為你開個歡送會吧?”

李際閭道:“不必了,這次就算破個例吧。到大連的火車票買好了。”

劉大棟、易鍾英、易子通、龔耀南、丁饒生、易鶴年都出現在門口。劉大棟無限留戀地說:“際閭兄,當年是你在我母親麵前長跪不起,把我拉到十一中的。你倒先我離開了。”

易子通說:“這些同生死共患難的老同事,都要陪你吃頓飯再走。”

何兆先含著淚說:“算了吧,沒有不散的筵席啊。”易鍾英擁抱何兆先,眼淚潸潸而下。

李際閭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各位請回吧。不要讓學生知道我要走。學生知道了都圍上來,就麻煩了……”

易子通為他們請來了一個挑夫。挑夫挑了行李在前,何兆先牽著恒胖坨跟上去,李際閭走在後麵。何兆先、李際閭頻頻回首與大家道再見。

仿佛是情景再現,十一年前,李際閭夫婦也是一個挑夫,一副籮擔,一頭是鋪蓋,一頭是衣物;十一年後,仍然是一個挑夫,一副籮擔,一頭是鋪蓋,一頭是洗得掉了色的衣物,隻是身旁多了個兒子恒胖坨。

李際閭那件打了好些補丁的青布長衫,在晚風中飄蕩……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奉政府令,省立十一中與嶽郡聯中,嶽陽聯師三校合並,初名新湖南建設中學,後定名湖南省嶽陽一中。嶽陽劃市,學校改名為湖南省嶽陽市第一中學。現在已經發展成為全國矚目的現代化重點中學。

到大連以後,何兆先進入一所中學教書,李際閭先到教育廳工作,不久到一所中學教課。因為他一口嶽陽土話,學生聽不懂,隻得到工業廳管理圖書,他本著一貫的認真負責、切實勤勞的工作作風,被選為大連市第二屆、第三屆人民代表。

文革浩劫中,李際閭已退休養老。因他在十一中時,曾掩護過中共黨員劉若雲、熊邵安、李穎生和劉向文、徐滌群,來抄家的人要收集這些人的罪狀,李際閭不肯瞎說,被關“牛棚”,日夜鞭打,遍體鱗傷。“四人幫”倒台後,兒子李升恒在北京工作,接李際閭夫婦來京養老。

一九八七年秋天,李際閭結束了他一輩子的“鬆下村塾”夢,走完了一個教育家的一生。

之後,兒子升恒去巴黎《歐洲時報》工作,老病殘生的何兆先一人在北京生活。懷化郵電局的劉握鈞,就是那個沒有讀過高小,三次投考國立十一中未被錄取,寄住竹篙塘小店中,終日以淚洗麵的孤兒,後來到李家當“小保姆”的劉握鈞,為報答李校長、何老師的恩德,決心接何老師到懷化養老。

一九九一年五月,劉握鈞帶上湖南土特產,到北京拜見何老師。隨後離京,護送何老師去西安參觀了兵馬俑、華清池等風景名勝,路過洛陽參觀了白馬寺,又折轉宜昌參觀了葛洲壩,才回到湖南懷化。

何老師在劉家住了三個月,要求回京。一九九二年四月在京去世。

數學教師易鍾英教學工作一絲不苟,講課時邏輯嚴密,語言生動,很受學生歡迎,是國立十一中影響很大的教師之一。她以病弱之軀,從十一中創辦到幾次逃難搬遷,最後遷到嶽陽,她都始終與十一中同命運,共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