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故人尋蹤(3 / 3)

筆者的四哥李麥村是省立十一中高6班學生,品學兼優,尤其數理科成績突出。一九五O年土改時,家中劃為地主,經濟來源完全斷絕,李麥村麵臨輟學,高三年級最後一期無法讀完。他利用假日到嶽陽樓下挑河沙,也無法解決學費。易鍾英先生說:“李麥村不讀完高中考大學,實在太可惜。”便從她微薄的薪水中撥出兩擔穀,讓李麥村讀完高中。

李麥村不負師恩,當年即考取北京大學物理係。北大畢業後進人中國科學院地球物理所當研究員,成為著名科學家葉篤正先生的得力助手。八十年代初,應美國科學家之邀,李麥村去美國合作科研,取得巨大成就,為祖國爭得了榮譽。

李麥村進入科學院後,曾專程去武漢看望恩師易鍾英先生,師生笑談“兩擔穀換一個科學家”的故事。

一九五六年,易鍾英先生調湖北省最好的中學武昌實驗中學任校長,一直治學嚴謹,成績卓著。無論是生病還是校長繁忙工作中,她從不離開教學第一線。多次評為全國三八紅旗手,武漢市特等勞動模範,被選為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出訪過蘇聯、朝鮮。

因積勞成疾,一九七二年患肺癌,醫治無效,於一九七三年六月逝世。

竹篙塘時期,年輕的數學教師傅潔秋,古典文學功底極深厚。在數學枯燥推理演算之外,常講些古典詩詞調節課堂氣氛,陶冶學生情操。六十年後,有學生還記得他利用下課前幾分鍾講《滕王閣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眉飛色舞的情景。

解放後,傅沽秋先生受聘至人民海軍工作,匆匆四十餘年。

二OO三年十月,長株潭校友舉行聯誼會,傅先生發來賀信:

為了懷母校,念師友,敘往事,話離情,長株潭校友舉行大會。潔秋不敏,身居北地,遙望南天,情逾手足,不盡依依,祝大會圓滿成功!

二OO二年《母校情思》第七輯上,傅先生寫了《我的養生經驗一則》,介紹他的閉目連手靜坐法。

傅先生九十四歲時的照片紅光滿麵,神采奕奕,毫無龍鍾老態。

先生出版有《濤聲詩詞集》,收入自一九二七年到二OOO年創作的詩詞共六百二十七首。

羊牧之先生於一九四六年離開十一中,回他的故鄉常州教書。

八十年代,廖平波從一些詩刊上發現先生的名字,驚喜之餘,寫了《憶牧之老師》詩四首,發表在《江南詩詞》上。不久,羊先生給廖平波來信:“看到江南詩詞有你的一首詩,提及我一九四四年在十一中時的舊作,我早已忘記了。你還記得,真不易!”

從此,師生間又取得了通訊聯係。

一九九二年,羊老師給廖平波寄來了個人詩集和一篇自傳,一副字和一幀近照。字是寫的他的舊作《過漵浦作》:

流離怕上望鄉山,山在蠻煙瘴雨間。

十載望鄉鄉愈遠,秋風何處秣陵關。

近照上,九十二歲的羊先生依然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令人想起他在十一中教書時的風貌。

六十年代初,羊先生奉命籌建瞿秋白紀念館,並任館長,後又任常州市政協副秘書長。這段時間,他寫了懷瞿秋白律詩八十首,懷周恩來詩一百首,和許多紀念先烈的文章。出版了《秋華館詩存》和《秋華館文存》。這其中不包括他在最艱苦的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六年寫的大量詩篇。這些詩稿在文革抄家中被人拿走,一去不返。他以“秋華”二字命名書齋,就是紀念瞿秋白和夫人楊之華的。兩個兒子羊淇、羊漢也寫了大量詩歌,被詩壇譽為“一門三羊”,頗具影響。

九十年代,廖平波編《離湖詩選》,每輯必刊羊先生的作品。一九九七年,抗戰勝利六十周年時,羊先生還寄來了關於南京大屠殺的長詩。後來,廖平波將國立十一中在竹篙塘立紀念碑的事,寫信告訴羊先生,但久久不見回信。

後來才得知,先生已於一九九九年三月無疾而終,享年九十九歲。

二OO三年春天,在竹篙塘老學友們的聚會上,一位個頭較小而精神矍鑠的學長當場賦詩數首,文思敏捷,倚馬可待。他引起了筆者的注意,我們便交談起來。原來,他就是羊牧之先生的小兒子羊漢。他是專程從常州趕來參加活動的。

我們一同參加了“金龍勵學獎”頒獎大會,一同爬上金龍山。羊漢先生知識的淵博,古典文學的深厚造詣,特別是對母校的一往情深,都給我深刻印象。

羊漢先生回常州後,多次來電話信函,寄來了許多有關羊牧之先生的資料,對我們創作本書多有幫助。

國立十一中創辦伊始,在竹篙塘帶女生開荒修路,打掃祠堂搬神主牌位,唱勞動號子的青年女教師,當時是女生部的導師。離開父母離開家的女孩子們,把她當成母親,什麼事都找她,傷心了圍著她哭,著急了,她也跟著大家一起哭。

她就是剛參加工作的,二十五歲的獨生女李穎生先生。

李先生一九四四年夏天離開國立十一中,去漵浦縣立中學及省立九中教化學。抗戰勝利後在長沙周南女中教學,直到解放。

一九五一年,李先生到大連育才中學任教。一九五三年調旅大師範教化學,一九五九年被選為民進市委副主任兼秘書長,從此脫離教學工作。一九六四年被選為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以後退休在家,與丈夫相濡以沫,培養了六個兒女。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李先生以耄耋之年,兩次積極參加國立十一中校友聚會,作熱情洋溢的講話,多次為“金龍勵學獎”捐款助學,在校友中影響深遠。

二OO三年長沙聚會時,李先生曾與筆者交談,態度慈祥而儒雅。李先生是筆者唯一見到的國立十一中健在的老師。

一九四七年六月,李漢雄到南京去。

他是坐的輪船頭等艙。頭等艙內有床鋪,有桌台和茶水,一人單獨一間,是相當舒適的。

汽笛長鳴,輪船由漢口江漢關碼頭啟錨,咚咚咚,在微微的顫動中,順流而下。

他從頭等艙中走出來,想到甲板上散散步,看看長江水天相連的壯闊景色。跨過統艙,一個熟悉的麵容出現在眼前:這不是徐廷熙先生嗎?

統艙是大通鋪,很嘈雜,各色人等都席地而臥,橫七豎八,猶如曬了一地幹魚條。徐老師帶著妻兒蜷縮在人群中。他似乎很疲倦,側身曲卷著身子,靠在行李卷邊,靜靜地閉著眼睛。

李漢雄一眼就認出了徐先生,甚至下意識地望望他頸根上是不是依舊掛著那隻哨子,那隻能吹出高低強弱的不同哨音,命令初中部學生緊急集合的哨子。

看到徐廷熙老師一家三口睡在甲板上的狼狽相,不禁感到心酸。一種同情心油然而生。李漢雄彎下腰,伸手扯扯他的衣袖:“徐先生!”

徐廷熙忽地坐起,一臉茫然。

徐廷熙想起來了,這就是那個遲到了受罰的學生,幾個學生趁黑暗起吆喝、打石子,不是阮湘先生處理得當,差點引起風潮。他連忙站起來,輕聲說:“是你呀!”往昔他那威嚴的臉上,現出內疚的尷尬神情。他明顯消瘦了許多,個頭都似乎矮了一些。

李漢雄忙握住徐先生的手,誠摯地說:“您這是到哪裏去呀?”

徐廷熙說:“我現在複員了。我這是回南京老家謀生去。”

李漢雄:“此去南京,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請徐先生和師母住到我的頭等艙裏去,我到統艙裏來。”

徐廷熙慌了手腳,想不到當年與自己對立的學生,此刻如此親切體貼。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我怎麼能坐你的頭等艙呢?”

李漢雄不由分說就來提徐先生的行李卷,堅決說:“以前,我們要聽您的;今天可要聽學生的。您一定得住頭等艙,不要委屈了師母和小弟弟。”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