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魯番是中國葡萄的首都,我始終這樣認為。在其近7萬平方公裏的盆地上,隨處可見成片的葡萄園。葡萄種植的曆史久遠,但最初的規模不大。被譽為“綠珍珠”的無核葡萄幹,對我這樣長期生活在江南水鄉的人來說,就像見到紅豆那般珍貴。我之所以有機會吃到葡萄幹,是因為父親支援邊疆建設一直生活在吐魯番的緣故。即便是這樣,每次品嚐都是已粒享用,母親從煙袋似的布袋子裏抓出一小把,數著數分給現場的人們。大家仔細觀賞片刻,方才慢慢送入口中,極力讚揚這是世間的“稀罕物”,每吃一粒都會絮叨一番關於新疆的話題。當年吃葡萄幹的情景已過去許多年,時至今日,我仍記憶猶新,滿腹都是甜蜜的味道。
沒有想到,我竟能有朝一日來到吐魯番,與之生活親近了近半個世紀。這是我先前沒有想到的,也是萬分慶幸的。我在這裏目睹了吐魯番葡萄成熟的全過程,感受到了葡萄特有的文化。
我以葡萄人家給本文命名,一是喻指吐魯番種植葡萄的人多,二是我與葡萄相關的經曆多。我是1968年夏天來到吐魯番的,當時,正處在文化大革命運動發展迅速的第三年,無產階級革命的烈火點燃了火焰山久蓄的熱情,轟轟烈烈的運動打破了吐魯番盆地原有的寂靜。於是,農民在耕種和收獲傳統小麥、高梁作物的同時,都要參加生產隊組織的各種活動。大家迫於階級鬥爭的專製管理,沒有任何自主的權利,想種點經濟作物作為家補也是件很難的事。記憶中,當時隻有葡萄溝等個別地方種植一些少量的葡萄,一段時期內,葡萄在吐魯番也是“稀罕物”。
由此,我在心理上似乎找到了一絲平衡,原來生產葡萄的地方也有吃不上葡萄的時候。然而,這種心理上的滿足過後,沉在心頭上的便是難言的悲哀,畢竟我不是那隻吃不上葡萄說葡萄是酸的猴子。
幸好改革的春風吹綠了火洲大地,深藏閨中的葡萄終於幸福得展開了笑顏,原本祖祖輩輩耕種糧食作物的農民亦有了嚐試種植葡萄的機會,也就有了被我稱為葡萄人家的故事。
我鄉下的鄰居是一戶維吾爾族人家,一棟土塊砌的兩層“小樓”,彰顯出當時難得的殷實。戶主叫買賣提·胡吉,俗稱“狐狸老漢”,意思是說他為人精明過日子會精打細算。我是從那段日子過來的,知道生活的拮據與艱辛,也品嚐過日子清平、艱難的滋味,怨不得買賣提.胡吉精明,其實誰家的日子都很清貧,不這樣精打細算,都會挨餓的。那段時光,我們兄弟幾個正在求學。學校離家遠,隻好住校,每個周日都要從家裏帶夠一周的幹糧。好在我們家鄉的人會烙煎餅,按每天八張計算,五天就是40張煎餅,遇上潮濕的天氣,煎餅便長滿了綠茸茸的細菌,即便是這樣,照舊用開水泡用……那段日子真是刻骨銘心的難受。
“狐狸老漢”不到60歲,一生想要兒子,卻生了五個姑娘,每隔兩歲自然成序,分別叫“阿依古麗”、“米日古麗”、“巴哈古麗”、“茹仙古麗”和“阿娜古麗”,“個個長得苗條秀麗,令村上人家羨慕。獨“狐狸老漢”感覺妻子阿依仙木沒有給他生“巴郎子”而時時發出懊悔的歎息。
那時居民點沒有院牆,因此,我常常能看到“狐狸老漢”蹲在門前那種孤獨、憂愁的樣子。每當此時,我就會給他送點自家種植加工的“莫盒煙”,喜歡看他接煙尷尬的神情與熟練卷煙的動作,目睹點燃後煙卷末梢升騰起來的嫋嫋青煙散漫的飄飛。
“狐狸老漢”雖然精明,但也有失聰的時候:五個女兒一同回家的時候,他分不清楚哪個是老大或老小;五個女兒一起向他討要學費的時候,他又會把五元的鈔票當作五角分給她們;遇到過節,五個女兒一起圍著他嚷著買新衣服時,他則會低頭團轉,一籌莫展的神態……聰明的“狐狸老漢”在美麗的女兒麵前,總是顯得萬般無奈。好在他的妻子阿依仙木心靈手巧,把五個女兒打扮得鮮花似的,個個都像出水的芙蓉,轉眼間長成了人見人愛的大姑娘。
大女兒阿依古麗,意為月亮之花。吐魯番的陽光極為燦爛,尤其是在明媚的月夜,幽藍的夜空總是銀星閃爍,格外迷人。阿依古麗就像一朵盛開在月夜裏的鮮花,嫵媚、含羞,楚楚動人。亦像吐魯番的無核白葡萄,小巧玲瓏,晶瑩剔透。
二女兒米日古麗,意為情感之花。吐魯番是生長陽光的地方,生活在這裏的女人,個個都有火焰山般的熱情,整個盆地都儲滿了火熱的情感。米日古麗就像一朵盛開在火焰裏的鮮花,熱情、大方,款款動人。亦像吐魯番的玫瑰紅葡萄,心似水晶,豔若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