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庭州多雪火州炎(3 / 3)

忽然就有涼爽的風拂麵而過。風裏隱含著一絲水的濕潤,舌尖也沾上了甘甜的氣息,遠遠地有芳香的果味淡淡飄來,仙樂似的稍縱即逝。

水氣縈繞不去,綠色便冷不丁登場了,閃電似的突如其來,一點、一叢、一樹、一排、鋪天蓋地,頃刻便衍生成一片綠色的絨氈。

那綠色團團簇簇,一扇扇綠窗似的懸著,綴著嫩綠色的窗簾,繼而織成絲毯一般的綠牆,屏風似的擋了去路。人行其中,如同得了穿牆術,在草綠色的流蘇中恣意穿行;再往前,綠色已凝固成一片屋頂,架起一座綠色的長廊,九曲回旋,一道道重重疊疊沒有窮盡;腳下的光影是墨綠的,踩著綠色的波浪在走;頭頂的天空是翠綠的,披著綠色的雲在飛——大漠戈壁上也有綠色的雲麼?吐魯番的葡萄溝。

那是一座真正由葡萄構築的綠色宮殿,綠蔭下隨意散落著一張張圓桌長椅,擺滿了美酒佳肴。宮殿的牆是柔韌而密實的葡萄葉做的,卻有大理石般的質感;宮殿的穹頂上綴滿了珠珠串串的無核白小葡萄,像夜空閃爍的星星,但它們親切平易,垂手可得,不似星星那麼遙不可及。你若向著宮殿的任意一個方向伸出手去,除了葡萄以外,指尖不會再碰到別的。你閉上眼睛,那綠寶石的熒熒亮光依然穿透黑暗,為你導引西域之路。

這究竟真是那種叫作葡萄的水果,還是玉石深處潛藏的一汪水膽呢?

進入炎熱幹旱的盛夏,它們如今已經真正熟透,身體中飽含的新鮮汁水,即將把它薄而透明的皮膚脹裂,隻須輕輕一碰,它內心噴薄欲出的激情就要爆發出來。那激情是清澈而又粘稠的,能把人的心粘留在吐魯番那個地方。

它幾乎不是被你送入口中的,而是像一勺瓊漿玉液,輕輕地滑過咽喉,你甚至不忍用牙齒傷害它,隻用舌迎接它,它便像雪花似的融化了。

那分明已不是叫作葡萄的平常水果,它是一個個透明的水球,一粒粒晶瑩的水珠,披一層白銀似的霜花,株株串串,凝固著懸掛著,隨時都會墜落下來。

吐魯番的葡萄是用水做的嗬。

那個時刻,你聽見了滴水的聲音,像是從黃昏的寺院中傳來的鍾聲,抑或是清脆而沉穩的木魚敲擊聲,在寧靜中傳遞著永恒,聲聲不息……

然而你尋不見它的來路,它從堅硬而粗礫的溝崖中鑽出來,從棕褐色的岩石上滲出來,一絲一絲,一滴一滴,在幹涸的石縫中開鑿著自己隱伏的通道。水滴石穿,水到渠成,吐魯番的天地依舊燥熱,而地下之水已彙聚成泉,泉已彙流成池,池已彙聚成河。

那河水奔湧著,將整一個翡翠般的葡萄溝透透地滋潤了。那座巨大的夏宮,競被無數條曲曲彎彎的小河分割成了一座座綠島。

地上是悠悠小河的長廊,空中是青青葡萄的長廊,天上地下鬱鬱蔥蔥。

緊靠著山崖的角落,汩汩水滴鋪就絨絨一片苔蘚,葡萄架下,似有細密的雨絲一陣陣襲來,吐魯番的葡萄溝,莫不是把個江南水鄉都挪來了麼?

方知這葡萄溝原來是綠色魔瓶,千百年間,將火洲方圓百裏的甘泉清溪,都吮吸淨盡了。

從天山下來的雪水河,為了躲避太陽,早就轉入了地下。人說吐魯番的水是以坎兒井的形式存在,隻在地底深處流淌。

你卻說不,你說,吐魯番的水,不以水的形式存在,而是以葡萄的形式存在。葡萄收藏了水再奉獻了水,水和葡萄從此生生不息。

你又說不,你說,吐魯番的水已作了葡萄,那是水靈魂。吐魯番葡萄以水的靈魂再現,一粒有靈魂的種子,已將生命的源泉隨身攜帶,借著陽光的翅膀,便可在幹旱的大漠裏自由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