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魯番看坎兒井,總繞不開一個林則徐。談起林則徐,開口就來的是1837年。
1837年,林則徐任兩廣總督,招募水軍督造戰船,積極組織兵勇加緊操練,抗擊英軍,維護主權,為禁鴉片,鞠躬盡瘁。朝廷腐敗,奸佞當道。鴉片戰爭失敗後,主戰派紛紛遭貶,林則徐更是首當其衝,遠戍新疆。
封建皇帝作為最大的私有者,總是以天下為私。道光在禁煙問題上本來就猶豫,大臣中也分兩派。我推想,是林則徐那篇著名的奏折,指出若再任鴉片泛濫,幾十年後中原將“無可以禦敵之兵”,“無可以充餉之銀”,狠狠地擊中了他的私心。他感到家天下難保,所以就鞭打快牛,順手給了林一個禁煙欽差。林眼見國危民弱,就出以公心,勇赴重任,表示“若鴉片一日未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他太天真,不知道自己“回不回”,鴉片“絕不絕”,不是他說了算,還得聽皇上的。果然他上任隻有一年半,1840年9月,就被革職貶到鎮海。第二年7月又被再“從重發往伊犁效力贖罪”。就在林赴疆就罪的途中,黃河泛濫,在軍機大臣王鼎的保薦下,林則徐被派赴黃河戴罪治水。他是一個見害就除,見民有難就救的人,不管是煙害、夷害還是水害都挺著身子去堵。半年後治水完畢,所有的人都論功行賞,惟獨他得到的卻是“仍往伊犁”的諭旨。眾情難平,須發皆白的王鼎傷心得淚如滂沱。林則徐就是在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下西出玉門關的。他以詩言誌:“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謫居正是君恩厚,養拙剛於戍卒宜。”這詩前兩句刻畫出他的錚錚鐵骨,剛直不阿,後兩句道出了他的牢騷與無奈。給我一個謫貶休息的機會,這是皇上的大恩啊,去當一名戍卒正好養拙。你看這話是不是有點像柳永的“奉旨填詞”和辛棄疾的“君恩重,且教種芙蓉”。但不同的是,柳被棄於都城鬧市,辛被閑置在江南水鄉,林卻被發往大漠戈壁。辛柳隻是被棄而不用,而林則徐卻被欽定為一個政治犯。
林則徐在廣東和鎮海被革職時,當地群眾就表達出了強烈的憤懣。他們不管皇帝老子怎樣說,怎樣做,紛紛到林則徐的住處慰問,人數之眾,阻塞了街巷。他們為林則徐送靴,送傘,送香爐、明鏡,還送來了52麵頌牌,痛痛快快地表達著自己對民族英雄的敬仰和對朝廷的抗議。林則徐治河之後又一次遭貶,中原立即發起援救高潮,開封知府鄒鳴鶴公開表示:“有能救林則徐者酬萬金。”林則徐自中原出發後,一路西行,接受著為英雄壯行的洗禮。不論是各級官吏還是普通百姓都爭著迎送,好一睹他的風采,想盡力為他做一點事,以減輕他心理和身體上的痛苦。山高皇帝遠,民心任表達。1842年8月21日,林離開西安,“自將軍、院、司、道、府以及州、縣、營員送於郊外者三十餘人。”抵蘭州時,督撫親率文職官員出城相迎,武官更是迎出十裏之外。過甘肅古浪縣時,縣知事到離縣31裏外的驛站恭迎。林則徐西行的沿途茶食住行都被安排得無微不至。進入新疆哈密,辦事大臣率文武官員到行館拜見林,又送坐騎一匹。到迪化(今烏魯木齊),地方官員不但熱情接待,還專門為他雇了大車五輛、太平車一輛、轎車兩輛。1842年12月11日,經過四個月零三天的長途跋涉,林則徐終於到達新疆伊犁。伊犁將軍布彥泰立即親到寓所拜訪,送菜、送茶,並委派他掌管糧餉。這哪裏是監管朝廷流放的罪臣啊,簡直是歡迎凱旋的英雄。林則徐是被皇帝遠遠甩出去的一塊破磚頭,但這塊磚頭還未落地就被中下層官吏和民眾輕輕接住,並以身相護,安放在他們中間。
但是,自從林則徐開始西行就罪,隨著離朝廷漸行漸遠,朝中那股陰冷之氣也就漸淡淡弱,而民間和中下層官吏對他的熱情卻漸漸高漲,如離開冰窯走進火爐。這種強烈的反差不僅是當年的林則徐沒有想到,就是150年後的我們也為之驚喜。
這位威威赫赫的朝廷命官,禁煙大臣,麵對如此巨大的人生落差,如此險惡的遠戍之途,他的精神麵貌是怎樣的?這一點,可以從坎兒井那裏略窺一斑。《新疆圖誌》載:
“林文忠公謫戍伊犁,在吐魯番提倡坎兒井。其地為火州,亙古無雨澤,文忠命於高原掘井而為溝,導井以灌田,遂變赤地為沃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