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十二章經》在東漢後期迅速為貴族們接受,又迅速為民間接受,並且開始如火如荼。我們來看於闐:
佛都於闐,有一年一度的“行像”盛典。
“行像”的習俗是隨著佛像製作藝術的發展而興起來的一種造像崇拜。它們以佛教教義為內核,以希臘繪畫、雕塑藝術為形式,每年一度舉行盛典,“行像”穿街走巷,展示佛之尊容。每當此時,萬人空巷,傾城而至。
“行像”從每年源月初,拉開帷幕。人們灑掃道路,莊嚴巷陌,在城門大張帷幕,營造出氣氛來。
“行像”進行時,離城門百步多,於闐國王脫帽,換上新王袍,親往佛像叩拜,城樓上的宮女們遙散眾花,“浩浩蕩蕩,穿梭城中”。
這儀式要進行嗣多天。此盛況,在印度佛國本土,也見不到。中國,真是舍得把派生的東西推向極至,就像各地的牛肉麵、狗不理都比蘭州和天津叫囂得更正宗,更鄭重。
然後,我們再來看朝廷:
北魏時期,朝中政事由太後胡氏執掌。這胡氏做過尼姑,對佛教十分沉迷,一上台執事,便力弘佛教。宋雲、慧生奉這位太後之命,早於玄奘而踏上西去取經之路。
二位走到培因城,一個現已埋入沙漠的古城,那時,還是佛教聖地。他們在這裏看到一座宏偉的佛寺,容50人之眾,寺中一金像,始終麵東,不肯向西。於是又引出關於金像的一段故事:
這座金像是從印度某地飛峙而來。平空添座金像,百姓甚覺驚奇。地方吏卒速速報知於闐國王。於闐國王不信,讓人陪同前往,果然。國王心知,此乃佛祖顯靈,定有大吉大利,於是將金像搬到車上,回於闐。
途中天晚,停車就宿。
第二天一早,金像不翼而飛。國王怒,遣人尋找,還是在原地找到了金像。國王驚愕,方知佛像有法,不願遷居王宮,於是便在此地修塔建寺,又封了60戶屬民專事灑掃侍奉。
後來,人們陸續在金像附近造佛像、佛塔。最後多達數千,成為佛徒香客們頂禮膜拜的聖地。宋雲、慧生走到此地,見佛塔、佛像密集,懸彩幡蓋更是多達萬計。其中同時代中原佛僧敬贈者達一半還多。
這要消耗多少國力,且按下不表。過了培因,再往前走,又是於闐,一個更大的佛都。
佛都裏,雕文刻鏤、金銀覆土,眾寶合成的佛堂寺廟,莊嚴肅穆。那梁柱,那戶扇,究竟要靡費多少財力物力人力,沒有統計。
包括高昌。那個馱著玄奘的白馬“噠噠”遠去,而另一隊被滅的麴氏族人正解往長安。有國母張太妃及王後、王妃們,一路之上餐風沐雨……
這些東西在腦中亂撞,沒有理出頭緒來。
但是,一進阿斯塔那古墓群,那個12號墓。麵對其中的一幅彩色壁畫,看明白之後,在那一刻裏,所有的亂紛紛思緒,那幾處短路,瞬間接通了,閃過一路光明。在最左邊的一幅畫上,畫著一個欹器,像一個倒擺的鍾,可以轉動。它在轉動中,器中因不斷注入水而重心上移,移到臨界,水就翻轉來,倒了出來。
明白了,它在告訴你:物極則反。水滿則溢。而人,正該百事有節,中庸守成,才得長久。
終於在這裏為高昌國王的故事找到了最好的注腳。
走出墓道時,放眼環顧,這片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是古代高昌國的一片公共墓地。其間,發掘出大量完好的幹屍,為人類學、民族學、曆史學、考古學、醫學等多學科提供了絕好的人體標本,然而,使我從中得益的是那個欹器。
中國,說是早有孔聖人提倡中庸,說中庸的儒家文化統治中國二千年,雲雲。
我看卻未必。中國人是如此不會中庸,不善中庸,不屑中庸,不守中庸。
什麼是中庸?在我個人的詞典裏,中庸是一種包容。一種非得有胸襟,然後才能得以涵蓋的智慧。像海一樣,在最低的位置上,接納所有的水流,還不至於自汙。
有了博大,才能兼容;有了兼容,才能折中;有了折中,才算中庸,而中者乃四方之央,是貴者,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