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講經,高昌王親自執香爐,迎接大法師入帳,當著二三百臣民聽眾,跪在地上,請玄奘法師踏著他的背坐到法座上去。
為期一個月的《仁王般若經》講完了。玄奘提出要上路了。高昌王為他準備了西行途中必需的生活用品,從黃金銀錢,到馬匹衣物、侍從等。
那時,高昌國以西的各國屬於突厥管轄,卻與麴氏王朝結好。為了保障玄奘西行的安全,麴文泰一氣修書20餘封,沒封信附大綾一匹,一一拜托前麵諸國,給予方便。走的那天,高昌城裏的僧侶、大臣、百姓傾城而出,夾道相送。
高昌王抱著法師大放悲聲,感天泣地。十裏哭送,一再叮囑,歸途時,再到高昌。兩人揮淚而別。這個真實的故事被玄奘的弟子慧立等人記載進了《大藏恩寺三藏法師傳》。
故事的後來是這樣的:
等到玄奘取經歸來,剛過了帕米爾高原,準備按原路返回高昌,就聞悉情況有變。
原來那高昌王以地理之便,時常阻截西域前往唐王朝進貢的使臣、商旅,而且向周邊國家發動進攻,企圖割據自治,另為天下。唐太宗一怒,遣兵攻克了高昌城。
這位以卵擊石、政治上如此短識的高昌王,在城破之先,便驚懼而死。悔不聽張雄之苦諫,招致此禍。兵臨城下,他的兒子打開城門投降了。
那麴氏族人,被出征主將侯君集體押解至迢迢長安。
怔怔的玄奘,想到多年前,盛情款待他的高昌王一家,景是而人非。何感?也許,當年答應滯留高昌,做那個高昌國師,今日也難兔城破人亡,押解長安?人生福兮,禍兮,由誰主宰?玄奘已是無嗔無怨一代高僧。想必不會為此而動容。
但他還是繞開了高昌城。
沿著絲綢之路的南道,他經於闐而東還。故事,就留在了高昌城。
在這個故事中,麴文泰要比玄奘有色彩。他是個有情誼的人,但這個人何以愚蠢到城破國亡,無葬身之地?真令人不解。玄奘呢,我也曾為他不怕萬死而取真經的精神所動。
後來才知道,他所在的那個時代,佛教在中原不可遏製地發展成一種熱潮、熱浪、時髦、時尚。“西行求法者,或在搜尋經典,或旨在從天竺高僧親灸受學,或欲睹聖跡,作亡身之誓,或遠詣異國,尋求名師來華”等,宛如20世紀80年代那一陣子的出國潮、留學熱。玄奘的歸來之盛況即是證明。
長安城裏圍觀夾道的民眾水泄不通,萬人空巷,爭睹聖人之尊。玄奘,正是以此極盛而結束了30年的西行生活。
然後想必是到處作報告,應付各種媒體,火炒火爆,功德圓滿?
我開始迷惑,他是出於一種稀世的信念?還是隨同時代的泡沫?我把這後來的故事講給了高昌王。他淚眼茫茫,拖長長的王袍,悄悄隱去。
關於曆史,關於宗教,關於生命,一時間都如雲水之無憑。在高昌,這片迦南之野,努力想把握的東西似乎已經碰到了手邊,卻又悄然地溜走了。新的努力,便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