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懷望開始親近高牧師起來,甚至他還盼望著那雙琥珀一樣的眼睛,因為那裏麵傳遞出的深邃與寧靜都讓他感到了一種安全,這是在他翻山越嶺來到橋鎮的日子裏,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在教堂的一個單獨的房間裏,懷望每天除了吃藥打針,不再為食物憂慮,每天有人會把吃的東西送來,他的床單經常有人來清洗,衣服也會被換洗得幹幹淨淨,甚至聞得見新鮮的皂角的氣味。隻是他的腿還不能動,行動還很不方便,隻能靜靜地半躺在床上,但半月過去,他腿上的腫痛消去了不少,人的精神也一日一日好了起來。
看到懷望的病情好轉,老鹽工回到酒糟鼻那裏去拿懷望的藍花布包。那天傍晚,老鹽工比往常下工得稍早一些,他便想把藍花布包給懷望送去,他知道裏麵有懷望非常重要的東西。但當他穿過花鹽街的時候,懷穆鬆正好也在街上散步,這無意中的相遇,居然讓懷穆鬆突然愣住了。
藍花布包?
千真萬確是藍花布包!
正如那個家丁所言,這是橋鎮沒有的藍花布包,橋鎮的女人是繡不出那樣的布包來的。直覺在告訴懷穆鬆,這個獨特的布包來自很遠的地方。但是背包的人是個老鹽工,並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未曾謀麵的少年。可是,這樣的包背在一個老頭子的肩上,多少都有些突兀,因為那些美麗花紋,隻有心靈手巧的女人才能繡製得出,也隻配給那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攜帶在身上。
懷穆鬆回過頭來,望著那個藍花布包不知所措,仿佛依然還在夢裏。但就在他恍惚的一刹那,老鹽工已經走進了拐角,消失在了橋鎮的盡頭。
又過了三個月,懷望已經可以拄著拐杖下床走路了,他的腿傷之所以好得如此之快,自然是高牧師的功勞。但身體在好轉,懷望的內心卻漸漸焦慮起來,因為他不知道腿好了後,今後該去哪裏?天氣漸漸寒冷了下來,季節已轉入了初冬,高牧師給他送來了棉衣,懷望又想起了遙遠的家鄉,隻有母親才會給他縫製棉衣,她用節省的錢到集鎮去買回棉花,然後密密地縫製,目的是為了讓他不受凍,但自從外公杜長貴死後,家裏沒有其他的收入,添置這樣一件棉衣不易。
這天,高牧師又走進了他的房間,他一見懷望就說:
“孩子,來洗個頭,都快長虱子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提來了水桶,這次是高牧師親自動手,他把手臂一挽,就開始給懷望洗頭。熱水從懷望的頭頂上淋下來的時候,他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的奇特感受,溫暖的水順著他的頭發流過兩頰,仿佛連內心都得到了熨燙。
懷望在水中偷偷地哭了。
洗完後,他坐在太陽下曬頭發,懷望聞到了頭發被曬酥後的那種清新氣味。一陣風吹了過來,把他長長的頭發揚了起來,頭發在空中聚攏、交織、分散。他的思緒也隨之飄得很遠,這時,高牧師也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地說:“孩子,講講你的故事吧。”
懷望便開始講他的故事,從他睜開眼看見這個世間開始,直到現在。但他的故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像其他山裏的孩子一樣,要是他有一個從小就見到的父親,他的生活就完全同山裏的孩子一模一樣了,但他不是一般的山裏孩子,他還有他不知道的故事,所以他的眼裏常常充滿了憂鬱。
高牧師已經到中國很多年了,從神學院畢業後就來到中國,那時他還是個年輕人,如今都人到中年了,而他留在橋鎮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傳遞上帝的福音,他在橋鎮幫助過很多人,但像懷望這樣身世的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當然,他說的上帝是懷望不知道的;但他告訴懷望,人就是牧場上的羊,上帝則是牧者。
一天,懷望獨自一人在屋子裏,他打開了那個他隨身攜帶的藍花布包,拿出裏麵的一張絲巾來,上麵繡著柳葉和兩隻燕子,這是母親讓他要親自交給父親的東西,他不知道中間蘊含的意義,但他相信這裏麵一定有種美好的東西,懷望看了一陣又把它折好重新放到了布包中。其實這樣的舉動,他已經重複了無數次,他總是想從裏麵得到些確切的東西,但可惜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懷望望著外麵的天發愣,天空中正飄著小雨,亮晶晶的雨絲讓天色更加灰暗。寒冷的冬天就要來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歌聲,他知道這是唱詩班在唱頌歌。他在教堂的這段時間裏,已經聽過了無數回這樣的歌聲,現在他開始相信,歌聲中有種祥和、清澈的力量在回蕩,它縹緲、神奇,就像他家鄉高高山峰上的那一縷縷雲霞,他隻能仰望著它們,並在不經意間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