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3)

這時,二咣咣來了。呂中貞知道他要來說什麼,就走到兒媳屋裏哄孩子去了。二咣咣坐下,對白呂小兩口說:“你們兩個孩子都在,我說個事兒。”白呂詫異地問:“什麼事兒?”二咣咣說:“你娘守了這麼多年的寡,也實在不容易。正巧,你蒿子姨去年死了,我想叫你娘頂她那個窩兒,不知你們同意不同意?”白呂聽了,與任小鳳對視一眼,然後說:“隻要兩個老人願意,這是件好事,我們沒意見。其實,我跟小鳳已經私下裏說過這事了。”二咣咣說:“是嗎?那就好辦了!不過,他們以後雖然到一塊兒作伴,可娘還是你們的娘,你們還得好好孝順她嗬!”任小鳳說:“二姥爺,這事你盡管放心。”二咣咣這時走到門口,亮著大嗓門向西屋喊:“侄女過來!”呂中貞便抱著孫子臉帶羞容來了。二咣咣說:“行了,各方麵工作都做通了,你們也把話說開吧!”白呂笑著說:“娘,你不用叫二姥爺問這個問那個,這事其實是你自己的權利,自己決定就可以了。”呂中貞不好意思地說:“我自己怎麼決定?不跟你們商量商量能行?”任小鳳對二咣咣說:“二姥爺,你跟姨夫定個日期,俺也好準備準備。”二咣咣說:“好,好,明天我再找他商量!”說著就走了。

第二天,白呂去瓦屋大院,把寫好的材料交給了支明祿。支明祿匆匆看了一遍,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白呂問:“書記,你看這事可以嗎?”支明祿立即說:“不行!水庫包給了支明培,怎麼能再收回來呢?”白呂說:“明顯不合理的事情,不應該改改嗎?”支明祿壓住火氣說:“改不改,村委商量商量再說,你回去吧。”

白呂回家後過了一會兒,支四清來叫呂中貞到瓦屋大院一趟,說是他爹讓叫的。呂中貞特意換了件幹淨衣裳,梳了梳頭,然後去了。到了那裏,支明祿衝他冷笑一聲道:“真沒想到,你兒子還是白眼狼、野心家來!”呂中貞愣了一下,問道:“他怎麼啦?”支明祿將桌子一拍道:“他要搶班奪權呢!他想把我趕下台去,他掌支呂官莊的大權呀!嘿,從大牢裏剛出來了幾天?是誰把他救出來的?萬萬沒想到,一把他救出來,他就翻臉不認人了,要給我難看呀!”說著就把白呂寫的那份材料推給了呂中貞。呂中貞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笑說:“老支,你發這火沒有道理。白呂出了事,你帶我跑這跑那,出了不少的力,他都知道,也很感激你。這跟包水庫是兩碼事。”支明祿道:“兩碼事?你看看他是怎麼搞的!自己想包水庫掙錢,還說是許多村民的意見。他是什麼幹部?能代表村民講話啦?你告訴他,我叫支明培包水庫,是光明正大,一清二白!幾年來,我沒吃過他的一條魚,沒要過他的一分錢,不信他就查去!”呂中貞說:“他沒說你跟支明培有什麼不清白,隻是覺得一個集體的水庫,應該有更多的收益,老是這樣叫一個人占著,一年才交那麼一點點錢,確實不合適。”支明祿說:“怎麼不合適?明培當副書記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把水庫交給他,現在再突然抽回來,我就是不仁不義!你明白不明白?”呂中貞說:“我不明白。支明培當幹部是有苦勞,可他不是每年還領一份農村幹部退休補助金嗎?你另外再送他一份集體財產,這似乎也不太對。”支明祿愣愣地看著呂中貞說:“噢,你也認為我不對?我不沒看出你來,怎麼會這樣偏著心眼兒護犢子!”呂中貞一聽這話火了:“你說啥?我護犢子?這叫護犢子?老支,你也下結論也太武斷了呀!”支明祿說:“說我武斷我就武斷!水庫的事誰也不能改!就這麼著!”呂中貞看看他這樣子,便轉身走了。

白呂正在家裏等著,見娘回來了,便問事情怎麼樣。呂中貞說:“怎麼樣?你姨夫叫你惹惱了!”接著,她便把支明祿的話複述了一遍。白呂搖頭說:“他把這事想到哪裏去啦?這怎麼是搶班奪權呢?”呂中貞說:“算了,你別打這個譜了,咱另想門路吧。”白呂說:“我考慮考慮再說吧。”

晚上,二咣咣來了。他一進門就說:“這是咋回事嘛!這是咋回事嘛!”呂中貞說:“怎麼啦?”二咣咣說:“剛才我去找老支說你們倆的事,想不到他變卦了,說等等再說。”呂中貞一愣,隨即搖頭笑道:“他這脾氣,還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樣!”二咣咣說:“侄女,你說咋辦?你自己找他問問?”呂中貞說:“我找他問個啥?我就那麼賤,還得攆著他的屁股求他?他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拉倒!我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不信離了他就過不下去了!”二咣咣指著她說:“哎呀,還說人家脾氣怎樣怎樣,你跟他是一路貨色!唉,既然你倆都生著氣,那就等等再說吧。”說完這話,他便走了。

呂中貞氣鼓鼓地考慮了一會兒,走到西屋對兒子說:“白呂,我想好了,咱非把水庫爭過來不可!老支不答應,你就去發動群眾,一起鬥爭!”白呂笑道:“娘,什麼發動群眾一起鬥爭,這是哪個時代的詞兒呀?你就不怕把姨夫徹底惹惱了,影響了你們倆的關係?”呂中貞說:“不怕!我早就看透了,他這人雖說不貪不占,想當什麼清官,可他在村裏說一不二,獨斷專行,這也是不對的!還有,他自己掌了這麼多年的大權還不行,還想叫兒子接班,這是什麼問題?難道支呂官莊就是他家的?白呂,你比那個四清強十倍,過幾年你把咱村大權奪過來!”白呂笑道:“娘,奪權這詞兒咱不能用。不過,我是想過以後去參選的。”呂中貞道:“參選什麼?”白呂說:“全國人大常委已經公布了新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了,今後村委換屆,候選人不再由上級指定,而是誰的票多就叫誰幹。”呂中貞說:“是嗎?不可能吧?光要民主不要集中啦?”白呂說:“文件是這樣說的。真搞還是假搞,到時候再看吧。”呂中貞說:“要真是那樣,你就去參選!”

三天後,白呂將一封材料送到了村委。那是摁了三百多名村民手印的《改變芫花水庫承包辦法意見書》。支明祿看後,漲紫了臉指著白呂說:“你真是一貫地搞非組織活動!農民協會你沒搞成,現在又在支呂官莊搞起來啦?”白呂說:“這不是搞非組織活動。凡關係村民切身利益的事情,村民有權向村委提出意見。”支明祿說:“你有提意見的權利,我也有不批準的權利!”白呂說:“不對,你沒有漠視村民要求的權利。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規定,遇到涉及村民利益的事情,如果有十分之一以上的村民提議,就可以召開村民會議討論。改變水庫承包辦法這事,難道還要經過這一步嗎?”支明祿聽了這話,又拍起了桌子:“好哇,你還要召開村民會議!支呂官莊是你掌權還是我掌權?你回家問問你娘,自從共產黨來了之後,咱們村大會小會都在這瓦屋大院裏開,哪一個會不是由組織召集的?你一個普通村民,普通黨員,有什麼權利召集會議?嗯?”

白呂正要再反駁他,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支明祿拿起話筒說:“是我,明鐸嗬,有什麼事?……什麼?郭子興提拔了?到茂縣當副縣長?操他個老娘,姓郭的腐敗成那個樣子還當了縣官,這是什麼事兒!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他上邊有人說話?說話的這人也肯定是個貪官!明鐸,你不是盯了他好幾年嗎?怎麼老是不出手,最後叫他升了大官跑啦?咳,你看這事弄得!……”

白呂在一邊聽著。他像遭了當頭一棒,眼前一陣陣發黑。他實在聽不下這個電話了,就沒向支明祿打招呼,一個人悄悄地走了。

他沒有回家,而是走進山中,爬上了雷公山的峰巔。這天,又是大霧迷蒙,什麼也看不清楚。白呂的心堵得厲害,肺漲得難受,他在石台上焦躁萬分地走了幾圈,而後衝著無邊的蒼茫大叫起來:

“啊——!”

“啊——!”

“啊————!”

……

白呂在山下一直呆到傍晚才回家。回家後連飯也沒吃便躺到了床上。呂中貞和任小鳳問他出了什麼事,他便把郭子興被提拔的事說了。呂中貞長歎一聲說:“唉,我早知道,你是打不倒人家的……”

第二天早晨,白呂日上三杆還沒起床。不料,娘卻從街上走回來,興奮地拍著他的屋門說:“白呂,你快起來快起來!你姨夫變主意啦!”白呂猛地坐起身問:“娘,什麼事?”呂中貞說:“你快到瓦屋大院看看嘛!”

白呂急忙穿上衣服去看,隻見村委門前貼了一張大紅紙,上麵寫著:

告示

經村兩委研究決定,芫花水庫中止原承包方案,現向全體村民招標。凡欲承包者,須交足一萬元標底金方具競標資格。報名時間為一天,過期不等。

支呂官莊黨支部、村委會

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三日

看了告示,白呂心裏先是一喜:在他和村民們的努力下,支呂官莊總算向著公平與公正邁出了一步;然後他又發起愁來:一天之內,到哪裏弄這一萬塊錢呢?

在本村有錢人中間數算了一會兒,他決定到開石子廠的支思放那裏借一下試試。想不到事情竟是出奇地順利。白呂找到支思放一說,這個有些發福的小老板立即爽快地道:白呂你敢做敢為,我真是佩服你,這錢我借!說罷就到信用社代辦員那兒取了錢來。

白呂交上標底金,等了三天,便等來了到瓦屋大院參加競標會的通知。他到那裏一看,牆上貼了會標,桌子上放了木槌,還真像那麼回事。參加投標的村民共有二十六個,其中包括原承包人支明培。他們一人領到一個紙板做的號牌,到桌子前坐成一片。這種公開競標在支呂官莊是史無前例的第一回,因而男女老少紛紛前來觀看,連呂中貞和任小鳳都抱著孩子來了。

競標會由支四清主持。他十分緊張地走到台上,結結巴巴地說:“今天,村兩委決定賣……賣水庫,一賣三年,誰出的水多就……就給誰……”

全場人“轟”地笑了。

支四清急忙糾正道:“噢,說錯了,誰出的錢多就給誰!”

然而村民們還是哄笑著重複他那句錯話,讓他又羞又窘,涔涔冒汗。他隻好抄起木槌,狠狠敲了一下桌子:“安靜了,別說話了!下麵開始報價了!”

一個投標者舉起號牌喊了起來:“水庫我要了!我出一萬一!”

另一個投標者說:“我出一萬一千五!”

第三位則說:“我出一萬二!”

……

號牌此舉彼伏,價碼一路飆升。眾人爭了好大一會兒,白呂一直沒有說話。等到價碼升到兩萬五,有三分之二的投標者都放棄了之後,他才參與了競爭。不料,他剛一露頭,一直冷眼旁觀的支明培便盯上了他。白呂每報一個數字,支明培便把滿是白發的腦袋一挺,報得比他稍多一點兒。價碼到了三萬之後,投標者隻剩下了他們兩個。大部分投標者和村民這時都說,太高了,沒有賺頭了。白呂想,支明培是包了幾年水庫的,這時他還敢繼續投標,說明過了三萬大關之後還有利潤,於是又咬咬牙報出了三萬一。想不到,支明培毫不遲疑,立即報出三萬二。白呂再報三萬三,支明培便報三萬四。兩個人咬得難解難分,嗖嗖地讓價碼提到了四萬。

這時全場人看著他們倆,都是興奮莫名,比看戲還要熱鬧。白呂猶豫一下,正要再次報價,呂中貞突然擠進人群,蹲到白呂身邊急促慌亂地說:“別報了,快撤!我看出來了,這裏麵有陰謀!”白呂驚訝地問:“有什麼陰謀?”呂中貞說:“一個水庫交四萬,裏麵是養魚還是養金子?我懷疑這是你姨夫跟支明培聯手糟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