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白呂也警覺起來。他想了想,娘的分析很有道理。支明培這麼緊緊咬住他,真是值得懷疑,這樣一路走下去,結果對他都將不利:他包下水庫,日後會是血本無歸;如果水庫還由支明培包,那他在支明祿眼裏就是敗了。把他打敗之後,支明培是不是足額交納承包費,那就在支明祿的掌握之中了。
想到這裏,白呂出了一身冷汗。他對娘說:“明白了,我撤。好在剛才這最後的四萬是他報的。”於是,他便坐在那裏再不舉牌。支四清看看他,高聲問道:“白呂,你怎麼不報啦?你報呀!”白呂笑著連連擺手。這時眾人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蹺,亂哄哄地嚷了起來:“支明培中標啦!”“這老頭出的水多呀!”“快看快看,褲襠都濕透啦!”……支明培讓他們說得老臉羞紅,將牌子一扔起身走了。
競標失敗,白呂十分沮喪,一連在家躺了好幾天。呂中貞也是生氣,一遍遍地嘟噥說,沒想到支明祿的心那麼狠,不想叫白呂包水庫就明著講,怎麼也不該搞陰謀詭計。任小鳳則天天擦眼抹淚,說想包水庫也沒包成,家裏窮得底朝天,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這麼嘮叨還不算,任小鳳還老借著孩子發牢騷,說民民民民你真可憐,生下來就是個小欠賬的。那麼沉的賬壓在你身上,你怎麼長呀,啥時候才能長大呀?白呂讓她嘮叨得難受,卻想不出掙錢的好辦法來,隻好大被蒙頭,用不分晝夜的昏睡來驅趕煩惱。
這天上午還在睡著,忽聽支四清在院裏喊他,說鎮委厲書記看他來了。白呂急忙起床,到堂屋裏看看,原來是一個五十出頭、長著花白頭發的中年人和許秘書坐在那裏。他招呼了一聲,急忙幫娘沏好茶水給他們倒上。許秘書向白呂介紹說,厲書記是從尖山鎮調來的,這幾天一直在各村跑。今天來到支呂官莊,剛跟支書記談了一會兒工作,就到這裏看他來了。厲書記笑了笑說:“小白,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我很欣賞你這種嫉惡如仇的性格。”
聽了這話,呂中貞母子都瞪大眼睛,將信將疑。
厲書記又笑了一下:“我說的是實話。我在鄉鎮已經幹了半輩子,對腐敗現象也是深惡痛絕。為什麼別人提拔了,我這個尖山鎮委書記卻來填這個位子,也正是因為我不會送禮,不會變著法子取悅上級。所以我到了這裏,聽說了你的事情,就十分同情。我知道你曾是一個合格的公務員,各方麵很優秀,卻因為無法與別人同流合汙而一氣之下辭職。我覺得你落到這一步實在可惜,前天借著開會,就到縣人事局問了問,看能不能給你恢複公職。可是很遺憾,那裏的人說,你已經早被除名,沒有辦法了。不過,在別的方麵我想幫幫你。縣法院的一個朋友告訴我,你去年搞的一個什麼項目中途被毀,損失了好幾萬塊錢,把鎮政府起訴了,可是法院因為某些領導幹預沒能受理。我已經在鎮黨委會上提出這事,經過商量形成了決議:立即糾正鎮裏的錯誤做法,不管鎮財政有多大困難,也賠償你和滑石峪村民的全部損失!”
白呂吃驚地看著厲書記,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呂中貞和任小鳳早在一邊激動地哭了起來。許秘書說:“白呂,厲書記都跟你說了,具體怎麼賠付,由我來辦。你把有關材料找好,明天咱們到滑石峪會合,該賠誰的當場賠誰。”白呂這才反應過來,流著淚道:“厲書記,我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你不知道,這會兒我正走投無路呢……”厲書記拍著他的肩膀說:“你的路本來好好的,又寬又廣的,隻是被一些人給堵上了。不過你要看到,中國畢竟在變,咱們麵前的路正在拓寬,我相信你的才幹,今後會在社會上重新找到應有的位置的!”白呂點點頭:“我也相信!”
第二天,白呂拿著一份份合同和賬本去了滑石峪,許秘書和財政所的兩個人果然等在那裏。他們審核一筆欠款,便立即支付一筆,與地畫項目有關的滑石嶺村民無不額手稱慶。最後,白呂也獲賠一萬元,那是地畫如果種成,滿蒲應付他的後期勞務費。
當天下午,白呂便去了縣法院,將他對鎮政府的起訴正式撤銷,同時也對那個女法官表示感謝。女法官笑著說:“我倒是希望這個案子能夠立案開庭,而不是私下調解。”白呂說:“對,應該讓大家都看看法律的公正與尊嚴!”女法官說:“我想,咱們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然而說到告公安局錯抓這事,女法官還是說不好辦,讓他再等一等。白呂說:“等等就等等吧。”
厲書記對白呂糾錯賠款的消息迅速在雷公山區傳開,引起了老百姓的強烈反響。人們都說,咱墩莊鎮可好了,眼巴巴盼了多年,總算盼來了一個清官!就連支明祿也對這件事高興,說這個厲書記不簡單,郭子興提拔了,後台還當著縣委書記,他就敢這麼幹,沒有點骨氣是不行的。所以,此後鎮上隻要有會,支明祿都是親自參加,對鎮上的布置的工作任務都是認真貫徹。
白呂一家更是歡喜不盡。呂中貞走著坐著都誇厲書記是好幹部,說這才是共產黨人的真正代表。任小鳳一天到晚喜笑顏開,與丈夫說話、哄兒子玩耍時,聲音比唱歌還要好聽。白呂當然也是高興,他對娘和妻子說:厲書記這麼做,便是最好最妙的“大地藝術”。
高興之餘,白呂與娘盤算起下一步的事情。他說,首先要把自家的四畝半地種好。那麼種什麼呢?如果種傳統的幾樣莊稼,哪一樣也不太賺錢。白呂說:“糧食種上一點,夠吃的就行了,別的地應該種經濟作物。我當秘書的時候記得,有的村跟縣藥材公司簽了合同種藥材,咱們可以試試。”
他想起,縣城有個同學的姨夫是藥材公司經理,這天便去找到這個同學,讓他帶著去了藥材公司。經理聽白呂說明了意向,點頭道:可以。我現在正要找人種一批生地呢。說罷就找資料給白呂看。白呂聽說過有一種中藥叫生地,可對它並不太了解。看了資料,才知道生地也叫酒壺花、懷慶地黃,為玄參科植物,以塊莖入藥。生地黃可清熱生津、潤燥、涼血止血;煮熟了的熟地黃可滋陰補腎、調經補血。如果種植生地,一畝可產鮮品1000公斤以上,按每公斤2元的價格計算,那就是兩千多塊。再看看技術方麵的資料,似乎種起來也並不太難。他便問經理道:“你們要的這一批生地,需要種多少畝?”經理說:“大約得二百多畝。”白呂說:“我全包了。”同學驚訝地問:“白呂,你有那麼多地?”白呂說:“我當然沒有,我可以讓村裏其他人種呀!”經理說:“看你和我外甥是要好的同學,我就相信你,和你簽這個訂單。你回村組織種植,秋天收購起來,每一百公斤另外付你一塊錢的勞務費。知道吧,如果順利的話,光這筆錢你能收四到五千塊。”白呂說:“好,這筆錢倒是小事,重要的是能讓許多人家增加收入呀!”這時,白呂又問種植技術怎麼傳授,經理說,過幾天便派技術員去村裏當麵輔導。白呂聽了點頭說好,接著與他簽了訂單。
回到村裏,當天晚上白呂便寫了一張告示,摸黑貼到了瓦屋大院的門外。告示講明了種生地的好處,告訴村民誰願種便找他聯係。第二天一些早起的村民發現了,立即跑到白呂家中報名。他們一個個說,正愁找不到掙錢的門路,白呂這一下可幫了大忙了。呂中貞在一邊笑咪咪地問他們,你們就不怕這事弄不成?村民們說:不怕!白呂在滑石峪找人種地畫,最後誰家的錢也都算清了,俺們相信他!
支明祿這天有點兒感冒,起床遲了一些,是先去瓦屋大院的兒子跑回來告訴了他這件事情。他聽了巴嗒一下嘴,說道:“四清,你看見了吧?白呂這小子真想奪咱爺兒倆的權了!”四清問他怎麼辦,他說,你把戰略叫來。等支戰略來到他家,支明祿讓他馬上辦兩件事情:第一,去把白呂貼的告示撕掉;第二,馬上在大喇叭裏向全村講一下,種植計劃是年初村裏定好、並經鎮政府批準的,誰也不能隨便更改去種別的。支戰略為難地道:“書記,這事還是你講吧。你不講,叫四清講也行。”支明祿皺著眉頭說道:“這是生產上的事情,就該你這村主任管嘛!”
支戰略隻好按照支明祿的吩咐去辦了。聽見大喇叭裏的吆喝,呂中貞說:“壞了壞了,又把你姨夫得罪了!”白呂說:“不管他!到什麼年代了,還拿計劃經濟那一套壓人?”
雖然告示被撕,但支戰略的講話卻給白呂做了變相廣告。很快,白呂家中湧來了大批村民,都來問種生地是怎麼回事。白呂向他們一一作答,並講明了農民自主經營權的不容侵犯。這麼一來,多數村民疑慮頓消,當即和白呂簽下了種植合同。
想不到的是,上門要種生地的還有白呂的老舅香爐。呂中貞大為驚詫,問他怎麼不在縣城當他的副縣級會長,辦班傳功了。香爐搖頭道:“咳,別提啦!正辦得紅火著,哪想到法輪功在北京鬧起事來。蓋老縣長說,形勢不對頭,神光功學會要趕緊停止活動,不然的話會犯政治錯誤。這樣,我不回來咋辦?”呂中貞說:“你就應該老老實實在家種地,到外頭裝神弄鬼地幹啥呀?”香爐說:“姐,你可別這樣說!神光功絕對不是裝神弄鬼,它真是天下第一奇功,可惜叫法輪功搞亂了形勢,不能公開傳授了。這也是神光功遭了劫數。這一劫過去,若幹年後,它肯定還會光照天下的!”呂中貞說:“你別在這裏放毒了,快跟你外甥定合同吧!”香爐老漢這才急忙擠進人叢,對白呂說:“外甥外甥,給我定上二畝!”
白呂將合同簽了一份又一份,到中午為止,二百三十畝的種植麵積已經落實到戶。一些後來者沒能定上,隻好帶著遺憾走了。
白呂把這情況向藥材公司做了彙報,第三天上便有一輛大卡車開來,上麵載有技術員、業務員和滿滿一車鬥黃黃的生地。白呂一戶戶通知,將種生地的村民召集到南嶺他自家的地裏,讓技術員給上起課來。技術員在現場演示了種植技術,傳授了管理方法,講得村民們頻頻點頭表示已經領會。講完,技術員要大家回村買種根,眾人便呼呼啦啦回村,到家裏取了錢,然後直奔停在村東的大卡車而去。等在那裏的幾位業務員收款的收款,稱種根的稱種根,忙得不亦樂乎。
正在這時,支戰略來了。他指手劃腳吆吆喝喝,讓買賣趕停下,讓藥材公司的人開車走人。藥材公司的人莫名其妙,說這是怎麼啦?我們又不是走私返毒。支戰略說:“這是村兩委的決定,叫你們走你們就得走!”藥材公司的人追問到底是為什麼,支戰略說:“你們來了也不跟村委打招呼,搞亂了村裏的種植計劃,我們必須要管!”白呂走上前去對他說:“主任,我知道這幾年村裏都上報種植計劃,可村裏什麼時候向村民講過、在各家各戶落實過?那些數字還不都是虛的,用來應付上級的?現在大夥好容易找了個種植項目,想增加一點收入,你竟然來阻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村民們這時“嗷嗷”直叫:“不管他,咱該咋著咋著!聽見兔子叫,還不敢種豆子啦?”支戰略聽了村民的罵聲,臉紅脖子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清官廟的大門突然“吱呀”一響,支明祿從裏麵出來了。他問:“怎麼啦?吵什麼吵?”
在全場人的注目下,支明祿麵帶微笑走到了卡車旁邊。他拿起一根生地看看,然後說:“我早就聽說種這東西能夠賺錢,沒想到今天咱們村也種上了,這是件大好事嘛!戰略,你還講什麼種植計劃,那是什麼年代的事情啦?不能講啦,要支持嗬!到了現在,農業實行商品化經營,農民實行自主化經營,就得什麼賺錢種什麼。大夥繼續買吧,買回去好好種嗬!”
支戰略在一邊臉憋得像紫茄子,呼呼地直喘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