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情係何處(2 / 3)

在建三江那個格外靜謐清涼而富有詩意的秋夜,我和我的知青戰友董世明及張廣勤一起暢談北大荒的過去和未來,我們都讀到了詩人郭小川當年為北大荒寫的那首詩:……繼承下去吧,我們後代的子孫!這是一筆永恒的財產―千秋萬代長新!……耕耘下去吧,未來世界的主人!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人間天上難尋!

(1999年9月19日)

火中的涅槃

往事如煙。可有的事卻總也不能忘懷,一想起來就曆曆在目。

1969年12月26日,深夜,我被一陣電話鈴聲驚Fg-。當時,我是黑龍們,.建設兵團一師獨立一營的報道幹事,我住的房子就是營部值班室。電話是從30裏外的陽台林場打來的,電話的內容讓我出了一身冷汗:“你們在樺皮窯林場伐木的戰士住的房子著火了,現在跑出來的人都在外麵站著,裏麵可能有人燒死了。快通知師部來人搶救吧!”

當時的通訊條件很差,全營和外部聯係隻有這一條和林場相通的電話線。我馬上敲醒了營長,他命令我趕快到陽台林場給師部打電話,清求支援。他當即帶領一些人,跳上我們營惟一的一台嘎斯車,直奔樺皮窯林場。我跑到馬棚牽出那匹跑得最快的“草仁飛”,這馬是從紅色草原農場買來的,性子很烈,第一次騎它時曾被摔個鼻青臉腫,經過一次次的調教,它終於被我馴服了,而且成了我的夥伴,我下連隊采訪,經常騎著它。這一次為執行緊急的任務,我們隻得風雪同行了。

這是北方最嚴寒的季節,我們營地處大小興安嶺相接的深山密林之中,那是冰雪覆蓋猛獸出沒之地。我翻身上馬,緊勒疆繩,風雪撲麵而來,我和“草上飛”都不禁打了個寒襟。我又用力拉了幾下堰繩,用腿使勁夾了兩下馬的肚子,“草上飛”迎著風雪漸漸地奔跑起來。借著淡淡的月光,“草上飛”在通往陽台林場的路上狂奔著,卷起一陣雪霧,路旁的樹林黑森森的,像魔影一樣閃過。這林子裏是有狼的,有一次它就坐在路的當間,把我嚇得隻好退了回來。這一回,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不一會兒,我和“草上飛”都大汗淋漓了。可是我還是把疆繩勒得緊緊的,為減少風的阻力,我幾乎趴在馬的後背上。

不到一小時,我就跑到了陽台林場,當時棉衣棉褲全都濕透了,風一吹渾身打顫。我馬上給師部值班室打電話,線路不好,我喊啞了嗓子,對方才聽清我報告的內容。回來的路上,疲憊不堪的“草上飛”再也跑不起來了,淩晨時分正是“鬼斂牙”的時候,冷得我是牽著馬跑回來的。到了營裏,滿身的霜雪使我成了雪人。

下午,遭受災難的戰友們從30裏外的樺皮窯林場回來了。驚魂未定衣著不整的二十多個戰友坐在嘎斯車上,一見了我們就抱頭痛哭。

被燒死的倪少興的遺體,用被蓋著,用一‘個馬爬犁拉著,上麵插了麵紅旗。被燒傷的戰’友已被師裏派來的救護車拉到愛輝縣裏的醫院了。

這場災難來得很突然,很神秘,到現在還是一個謎。

據親曆者回憶,已經完成采伐任務的三連的二十幾個人,原定12月26日返回連裏,25日晚上,他們開了慶祝毛主席誕辰的文藝晚會,第二天早上就打好了行李,等營部派車來接他們,一直到晚上車也沒來,他們隻好又生火做飯。到了夜裏,有人打開行李,脫衣睡覺;有的人穿著衣服倚在沒有打開的行李上休息。這是一棟木克楞房子,中間用布簾擋著,一麵住著男生,一麵住女生。房子裏用柴油筒作的爐子取暖。半夜時分突然一聲巨響,一個大火球在屋內滾過,立刻煙火彌漫,大家不顧一切地從門擠出,跑到屋外站在風雪中,有人穿著衣服,多數人隻穿著單薄的內衣。幾分鍾,這棟房子就燒落架了,隻有倪少興沒有跑出來,因為救他,一個姓王的青年被燒傷。

跑出來的青年亂作一團,當時年紀最小的(大約十五六歲)哈爾濱女知青呂平最鎮靜,她呼喊大家快站在搶出來的被上,然後讓大家抱成一團,她又喊:“快唱《國際歌》!”她又指揮一個叫賈玉民的知青,快騎馬到附近鄂倫春人的住處求救。賈玉民當時隻穿著一身線衣線褲。

當時場麵,十分悲壯。二十幾個青年不分性別地緊緊抱在一起,雄壯的《國際歌》聲,在風雪中激蕩,激勵著青年們和風雪進行殊死的鬥爭。與呼嘯的風雪聲相比,這聲音十分強烈,又相當微弱。在這同時,賈玉民跑到了附近一個進山打獵的鄂倫春人的營地,敲開他們的房門,十分困難地向他們說明情況,又十分容易地把正在睡覺的鄂倫春獵人的皮衣皮褲裝上馬爬犁。大約一個小時,鄂倫春兄弟送來的溫暖最後解救了二十幾個知青,當時他們的歌聲已經微弱了。如果鄂倫春兄弟再晚到半小時,他們就成為大森林中永久的冰雪雕像了。不過大家永遠要感謝小呂平關鍵時刻的指揮若定。

令人遺憾的是,勇敢智慧的指揮員小呂平、騎馬報警的賈玉民和為救人燒傷的那個青年都沒有成為英雄。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經曆過這場災難的每一個青年都成了懷疑對象。當時我們營所在黑河地區正搞清查運動,先是懷疑是黑龍江對岸派來的特務縱火,後來又懷疑被燒死的倪少興。當時他的父親因“曆史反革命問題”正在哈爾濱一所中學接受審查,可能為報複政治運動自焚.而引發這場災難。據回憶,當時所有人都邊穿衣服邊往外跑,有的人連衣服沒穿也往外跑,隻有他穿好了衣服站在火裏不動,就是因為向外拉他,那個姓王的知青受了傷。他回憶,怎樣用力拉倪少興,他也不動。

營部為“12.26”火災正式立了案,每個遭受火災的人都被審查,搞得人人自危。女知青宿舍,天天晚上半夜有人哭醒,有人又夢著那場火,被嚇得哭醒了;有人夢著自己被當成縱火犯抓起來了,也嚇得哭醒了。幾個月後,因為沒找到什麼證據,這個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現在回憶引發那場火災的可能是那個柴油筒做成的爐子,有誰無意地把剩下的汽油倒在爐子裏,引發爐子爆炸造成了這場火災。第二年我們這個營解體了,各連隊也各奔東西地被劃歸到一師的其他團了。我也被調到了兵團戰士報。

大約二十多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曾見到過呂平,她在一家工廠當翻譯,曾領許多青工到歐洲一個國家實習。我們見麵時,她興致勃勃地介紹國外的情況,卻一句也沒說到那次災難。有一次我在街頭上遠遠地看見了倪少興的父親―那位白發蒼蒼的退休教師,我卻沒有勇氣走向他的身旁向他問好,怕他看見我想起他死去的兒子。

無論你願不願意說起,無論你能不能想起,經曆過那場災難的人,都經受了一次人生的涅架。他們都成了火中飛出的鳳凰。我總也忘不了他們。

( 1998年5月15日於北京)

萬卷閣記

北國古城下奎有一百年名園,謂龍沙公園也。此園興建於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時任黑龍江將軍程德全因感“邊塞無佳境”,而在屯兵營區堆土為台,挖池其下,辟為公園。“龍沙”二字最早見於《後漢書·班固傳》的“坦步蔥雪,咫尺龍沙”。唐代詩人李白有“將軍分虎竹,戰士臥龍沙”之句,始以龍沙為一地,龍沙公園即由此而得名。雖經百年風雨,故園風韻猶存。園內古樹參天,花木繁茂,亭台樓閣掩映其間。清末抗俄英雄黑龍江將軍壽山祠為園中名勝,常有遊人拜渴。林木幽深處,可尋見當代文化名人王大化墓碑。園中立一山丘,雖無險峻巍峨,但山頂綠樹叢中有一古典樓亭格外醒目。此乃望江樓是也,雖規模與名聲不可和嶽陽樓、黃鶴樓同日而語,但登斯樓也,足可觀賞嫩江之浩蕩及勞動湖之嫵媚,也可心曠神怡,其喜洋洋者矣!

望江樓南側有一綠樹環抱的院落,院內古榆幾棵,軀幹蟠屈,枝葉濃鬱。樹下有兩方茵茵草坪,一水泥雨道在草坪中穿過,直通一高大的中式仿古建築。其高三層,屋頂為廟宇式飛簷鬥拱,黃綠藍三色琉璃瓦鑲嵌。屋頂下梁柱簷飾,皆朱漆描金,透刻敷彩。簷下正中懸掛一匾,上麵題寫“萬卷閣”三個金字,落款為“萬國權”。此建築沉雄華麗中蘊涵幽雅,富麗堂皇中透露書卷之氣。

走過雨道,攀十幾級台階,便可進人萬卷閣正堂,堂內高闊,廊柱皆為古希臘式,地麵彩磚拚成圖案,牆麵噴塗雅致花紋,其下裝飾木製裙圍。大堂兩側設鐵藝裝飾的樓梯直通樓上,其格局和一樓大體相同,寬敞的廳堂裏,整齊地排列著書櫃,其間安放著這個一占老城市的文化遺存。二樓大堂中有一門與樓外的回廊相通,扶廊遠眺,望江樓近在咫尺。樓閣相映,構建了龍沙古園獨特的曆史文化風景。此建築其外為中式仿古風貌,而設計施工技術和裝飾風格則一派歐風,真可謂中西合璧之佳作。

要想知此樓身世,不妨詳看二、三樓緩台處牆壁上鑲嵌著的兩塊碑記。二層為當時的教育廳長高家驥等四人撰寫的《新建圖書館題名記》,三層處是以當時兼任黑龍江省主席萬福麟名義撰寫的《黑龍江圖書館碑記》。萬福麟者,吉林農安人氏,字壽山,1901年入靖邊軍。1929年任東北邊防軍駐黑龍江省司令兼黑龍江省主席。抗日戰爭時期,率53軍將士英勇抗敵,為保衛武漢而聞名。現任的全國政協副主席萬國權先生為其子。作為軍政第一人的萬福麟在文中說明了建樓緣由:

“歲戊辰秋,福麟來督黑龍江邊防軍務,其明年春,製置政府,兼膺主席之任。揚勵雅教,崇獎學校,竊欲有以新邦人之耳目。圖實效者,會群僚而謀焉,乃創建圖書館於城南望江樓之側,以庚午孟夏始工,越七月而工竣。”“歲戊辰秋”,即民國十七年,公元1928年。“庚午孟夏”,即民國十九年,公元1930年初K。此樓1930年農曆4月動1:,10月完工,用時七個月,耗銀十萬元。工程由德國一E程師馬克斯設計,圖紙至今還保存在館內。一個行伍軍人,駐紮邊塞,軍務繁重,何以非要急迫地建個圖書館,萬福麟先生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黑龍江自古以武略著稱,有清一代名將踵興、索倫勁旅,震於天下,忠勳建節者,彪炳簡冊。而英儒碩士獨罕傳焉。豈天下生材有所限,抑亦風俗陶鑄之漸有致然焉哉?方今國步艱難,釁患紛乘,文事武備,不可偏廢,而教育尤為政之先務,則斯館之立,導其塗徹,固宜知所感奮也。”

作為一個當政者,在外憂內患不斷,經濟困難之時,以文化教育為先,著眼於人才培養,在邊塞絕寒之地能建設一個當時在全國也為一流的圖書館,真是難能可貴。其遠見卓識,令今人也感歎弗如!此樓建成後內藏唐、宋、元、明、清的曆代版本古籍6749種,114118冊,其中善本636種,7701冊,有些乃為閏內僅存的孤本。其中重要部分是萬福麟先生的家傳珍品,在離任之時竟慷慨留贈該館。這一份遺產彌足珍貴,後人當銘記在心。

七十載風雨滄桑,時勢多變,而龍沙公園之藏書樓雖斑駁脫落,卻仍風采依然,作為齊齊哈爾市圖書館的古籍特藏部,為學人造福,為世人厚愛。此藏書樓,1999年被省政府確定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去年6月市委書記範廣舉親臨視察,決定政府投資修繕,以感念先人,激勵後人,省市各有關部門鼎力相助,工程技術人員精心施工,不出數月,重現了藏書樓恢宏氣勢和獨特風韻。市文化局向全社會為藏書樓征名,響應者甚眾。筆者附庸風雅,也來湊趣、題名“萬卷閣”,一則取意於婦孺皆知的杜一甫句“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二則紀念倡導修建此樓的萬福麟先生。有幸此名被萬國權先生讚許並欣然題名,如今已高懸樓上光輝示人了。

庚辰年十月十七日,赴齊參加“萬卷閣”揭匾儀式,一睹藏書樓風采,撰此文以記之。

(2000年秋)

從零開始

―世紀感言

在20世紀蒼茫的9色中,我們正遙望21世紀的曙光。

誰也沒想到,在這辭舊迎新的歡樂時刻,人類被小小的“千年蟲”問題攪得心神不安。也許是當初電腦設計家的一個疏忽,1999年升位到2000年時,從99一下子變成了00。這樣一來可能給電腦廣泛應用的世界造成極大的混亂,銀行的巨額存款一刻間化為烏有,所有機場的時刻表都將消失……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電腦專家找到了整治“千年蟲”的辦法,整個人類有驚無險。

也許,這是一件富有寓意的事情。21世紀,要從“0”開始了。在整數中9為最大,0為最小。1999,這沉甸甸的數字裏包含了多少曆史的苦難和輝煌。即將過去的20世紀,是人類曆史發展的最重要的一百年,以電力的發明和使用為標誌的第二次技術革命,使資本主義富強和瘋狂,兩次世界大戰改變了全球的格局,帝國主義和法西斯受到懲罰,社會主義陣營在火與血的洗禮中成長;然而,霸權主義野心勃勃,國際共運麵臨新的考驗。即將過去的20世紀,是中華民族在苦難中崛起,前赴後繼,從黑暗走向光明的一百年。列強欺辱,生靈塗炭,多少仁人誌士奔走呼號,英勇抗爭,惟中國共產黨拯救民族於水深火熱之中,並建立人民共和,自強於世界民族之林。又經20年改革開放,中國已成東方雄獅,舉世矚目。在剛剛過去的十月一日,我們為共和國50華誕舉行了隆重的慶典,天安門前的大閱兵是中華民族獻給新世紀的雄偉交響。

1999,記錄了我們經曆的九災九劫九難;1999,記載了我們創造的人間奇跡和曆史巨變。回首百年滄桑,人們自然得出這樣的結論,是把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中國共產黨使中華民族走出苦難,走向富強和振興之路。

我們即將走上的新世紀大道並不是隻有鮮花和歡笑。南斯拉夫的焦土還散發著帝國主義的戰爭狂熱,被無辜炸死的中國新聞記者的血跡還銘刻在中國人的心上。世界還不太平。在國際上,帝國主義不會熱切的希望中國成為他們最強大的對手,“分化”、“西化”中國是他們最終的圖謀。在國內,改革的深化會使我們麵臨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我們的麵前還可能有萬丈深淵和地雷陣。

世紀是曆史上的計年單位。人類的發展使新世紀總比舊世紀有巨大的進步。然而世紀不是一條河,不會把醜惡和落後都留在今天這一邊,而把美麗和繁榮都送到明天的那一邊。現在還不是歡慶勝利的時候。新世紀對我們來說,一切從0開始。這個0是更高層次的0,是2000的0。我們的目標是在21世紀中葉,建國100年時,基本實現現代化。誌向遠大的中國共產黨人在曆史的轉折關頭必須保持冷靜和清醒。我們是新世紀的拓荒者,要斬除荊棘,搬掉頑石。我們是勇往直前的戰士,要進行新的更偉大的長征。

快把我們的旗幟舉起,它在世紀的風雲中高高飄揚,召喚著勝利前進的大軍。

快擦拭好武器,裝好子彈,迅速進人陣地,迎接更激烈的戰鬥。這個陣地的標號是: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卻決定民族的生死存亡。

快打好背包,準備好幹糧和水壺,我們要進行艱辛的跋涉,風雨兼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有中閏特色的社會主義將在新的世紀成功,我們會告慰馬克思,告慰為共產主義獻身的所有先烈。

麵對新世紀的太陽,我們再一次集結,吹起進軍的號角,邁開雄壯的步伐。

我們的口令是:從零開始,艱苦奮鬥,創造新勝利。

(1999年12月4日)

我自豪,是因為與你同行

我們這一代人是和共和國共命運的。當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升起的時候,我還是褪袱裏的孩子。在新中國幸福的搖籃裏我快樂地長大,先輩曾經曆的苦難,是我在憶苦思甜會上知道的。那時祖國正蒸蒸日上,父母都意氣風發地投身到熱氣騰騰的社會主義建設中去;我們在學校裏學到了知識,也受到了相當成功的社會主義教育,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集體,繼承先輩的光榮傳統,時刻準備著為共產主義獻身,對那時的我們來說不是幼稚的口號,而是真誠的願望。感謝當時的作家為我們寫了那麼多讓我們激動不已永生難忘的作品,那些讓我們崇拜的人物閃放的理想主義、英雄主義的光彩已溶進了我們的血液。後來隨著祖閏社會主義事業受到了挫折,我們也經曆了苦難。二年自然災害使我知道了饑餓的滋味,但我也懂得了堅強和信念。在文革中,我也曾狂熱過,要從哈爾濱走向井岡山,後來我卻回過頭來走向了“廣闊天地”,那是一種清醒的逃避,也是尋求一種新生―1968年5月,作為哈爾濱文革中的第一批下鄉知識青年,我們義無反顧地奔赴了黑龍江畔、大興安嶺密林深處一個農場,一個月後這裏成了黑龍江建設兵團,我們也穿上了黃棉襖,成了一手拿槍一手拿鎬的屯墾戍邊的兵團戰士。以後的故事就不用細說了,我和四十萬知青一樣為北大荒獻出了青春,經曆了許多苦難。青春無悔也罷,有悔也罷,那一切都成了過去。和許多知青不同的是,我手中還沒丟下那一支筆,在別人進入夢鄉的時候,我趴在土炕上在油燈下寫詩、寫日記,也給報社投稿。當時在兵團常寫小稿的還有梁曉聲、肖複興、陸星兒、蔣巍等,後來他們都成了知名的作家,我則成了職業新聞工作者。

1976年,踏著十月勝利的鼓點,告別了“抗戰”/又年的北大荒,回到了親切又生疏的城市,當麵對著高聳的建築和湧動的人群時,我不禁熱淚盈眶,不知道我還屬不屬於這個城市,我是作為一位工人被招進報社的。那是乍暖還寒的日子,我拿起那支還沒陳舊的筆寫了幾篇撥亂反正的文章,也曾激起一層層浪花。我們終於迎來了中華民族的春天,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整個民族的命運之船將駛向新的曆史航道。

最先感受到春天溫暖的是飽受苦難的中國知識分子。作為一個敏感的記者,我已捕捉到春天氣息。當時一個普通又非凡的知識分子的命運感動了我。他叫李嘉亮,哈爾濱電表廠的工程師,他因堅持認為南斯拉夫是社會主義國家,被打成右派並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在坐滿最後一天的刑期後,他和一個農村姑娘結了婚,十一屆三中全會他得到平反後,和妻子一起到美國探望母親,親人們為他在美國找到了工作,他謝絕了親人的好意,提前回到了祖國。我在哈爾濱日報發表了介紹李嘉亮事跡的通訊《他從美國回來了》,成了哈爾濱轟動性的新聞。我又和一起從兵團回到哈爾濱日報的蔣巍合作以這篇通訊為藍本寫成了報告文學《在大洋的此岸和彼岸》,這篇文章在全國第二屆優秀報告文學評獎中獲獎。在這次評獎中進入預選名單的還有我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幸福》,寫的是一位印尼華僑女青年熱愛祖國的故事。從此我不由自主地登上了中國新時期最具活力的報告文學作家的戰車,一發而不可收。在我發表的作品中影響比較大的還有被全國兒十家報刊轉載的《她在叢中笑》,此文在第三屆全國報告文學評獎中獲獎。這個故事許多人也許還記得,一個小廠的黨支部書記陳秀雲在極左路線最橫行的時候起用了一個戴著反革命帽子的工程師安振東,使工廠起死回生,陳卻被造反派打倒,她不服氣,奔波多年為安平反,一直到三中全會後才得以實現。經陳的推薦,安當上了輕工局的總工程師,後來又被選為黑龍江省的副省長,而陳還當她的小廠黨支部書記。當時對他們的宣傳極大地推動了中國知識分子政策的落實。這篇文章被選進《中國(1927-1993)報告文學精品文庫》等十幾種文本,其意義在於通過一個知識分子命運的起落,折射出中國政治的黑暗和光明。

在報告別人命運變化的同時,我自己的命運也正發生著變化:知青―記者―作家―領導幹部。我是1983年進人領導層的,曾擔任過哈爾濱市委辦公廳副主任、哈爾濱日報副總編、省作家協會主席,現任省文化廳長。我更喜歡半官半文的生存方式,因為這更具時代特點。在格盡職守的同時,我沒有放下手中的筆。這之後我寫的有相當影響的報告文學還有記錄哈爾濱亞麻廠58名工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的重大災難的《大爆炸》,其目的不是展示痛苦,而是“不要忘記,是為了不再發生”。不平靜的1989年我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那篇有相當影響後來又在全國獲獎的報告文學《大森林的回聲》,用伊春市委書記楊光洪反腐倡廉為人民辦實事的故事回答政治風波為何發生和如何防止發生。還有更長遠思考的寫青年幹部的報告文學《跨世紀的人》,發表在1990年第五期《人民文學》。劉白羽先生專門在《求是》上撰文《中國寄厚望於跨世紀人》,文中說:“是的,我們不但需要成千上萬的如同黎晶、張毅、趙明非這樣的跨世紀人以實踐方式推動改革開放的曆史潮流,而且需要許許多多如同賈宏圖這樣跨世紀的文學藝術家,以自己的詩情畫意創造更多更好的作品,像恩格斯早就期待的那樣,反映意識到的曆史內容,把現代最革命的思想表現出來,以推動曆史的前進。”

如今在黑龍江省政壇上的許多人物,如安振東(省人大副主任)、楊光洪(省委副書記)、張毅(省紀委書記)、楊永茂(省委秘書長)等都曾是我筆下的人物。不是誰發現了他們,而是時代造就了他們。他們的風采是黑龍江改革畫卷中的亮點。當年,他們還沒有現在這樣顯赫,寫他們也不是沒有阻力和風險。作家不是隻為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而是要影響整個社會。同期為黑龍江的改革家立傳的還有著名報告文學作家程樹棒和蔣巍。我們集團式的進軍,保持了黑龍江省在新時期報告文學創作的全國前列地位。

說到影響比較大的作品,還有我發表在1989年第五期《當代》上的中篇報告文學《解凍》,因最早反映了中蘇和解和中國沿邊開放戰略的誕生和實施.而獲“當代文學獎”;前後經過四年的艱苦采寫又完成了反映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的長篇報告文學《大江向洋一去》。出版這部書的作家出版社認為:“這是一部關於黑龍江的史詩,氣勢磅礴,描寫細膩,洋溢著濃厚的曆史文化韻味、獨特的邊疆風情和震撼人心的真實感,不失為一部高品位的紀實文學作品。”我在這部作品的最後寫道―

“黑龍江和所有的江河一樣,懷著對大地的眷戀,帶著對藍天的渴望,一齊奔向海洋。黑龍江以火山爆發般的激情撲向太平洋,迎著21世紀的曙光!”

50年過去了,新世紀的曙光就在前麵。過去的輝煌,有你也有我。春華秋實,一起走過。翻看案頭那二百萬字凝結我心血的文本,我為走過的從前而自豪。我自豪,是因為我無愧為曆史的記者和時代的歌者;我自豪是因為我始終與人民同行。

真正值得自豪的是21世紀的中華民族。隻要一息尚存,我還會為他們書寫新篇章。

(1999年10月)

其實我心裏一直懂你

―告別母親

母親,在這個最嚴寒的日子裏離我們而去了。在兒孫的一片哭聲中,她的遺體從醫院九樓的急救監護室推出。在電梯緩緩降落的時刻,我握著母親漸漸冷卻的手,心在收縮,渾身突然冷得發抖,仿佛要和母親一起落人無底的深淵。

去年,母親四次住院,前三次都是在昏迷中被我們抬進病房,經過十多天的治療,又微笑著走出醫院。她說每次都好像在做一個夢,她走到了橋的那一頭,看見了她的父母,在向她招手:而我們在橋的這一頭,在拚命地呼喊,媽呀,媽呀!她回過頭,向我們走來,然後就醒過來了,看見我們都圍在她的床前。這一次我們也是一樣拚命地呼喊,外省的、國外的子女都回來了,伏在她的身體上呼喊,跪在她的床頭呼喊,媽呀,媽呀!可是她沒有醒過來再看上我們一眼,就這樣走了。

醫院的走廊很長很長,醫院走向太平間的路也很長。我們陪送著母親一步步走向永遠。臘月的風夾著紛紛飄落的雪花,撲打著我們的臉。眼淚流進我們的心底,流過我們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大約五十多年前,也是在嚴寒的臘月,在下雪的日子裏,母親抱著我坐在一輛在風雪中奔馳的馬車上,她緊緊地把包裹在破被裏的我抱在懷裏,用她的體溫暖著我。就這樣,母親領著我走出了我出生的黑龍江省綏化縣一個貧困的小村落。母親也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一戶貧苦農家,她經曆了那個時代農村婦女所能承受的所有苦難。她18歲嫁給了我們的父親,而父親又離開我們到外地工作。母親像牛馬一樣耕種土地,坐在地頭抱著一個空碗哭嚎的就是我。母親無法養活我,去投奔在鄰縣已當了郵電局長的父親,那局裏隻有三五個人,我們住進一間小土屋。 日子也不比農村好多少。轉年我們隨父親搬到一座城市,在一間日本人留下的小浴室裏安了家,母親親自動手搭了土坯炕,盤了一個爐子.開始了一個家族的創業史。第二年妹妹在這間小屋出生,父親為母親做的第一次飯也是最後一次飯,是一鍋漿糊。第二天母親就下地生火做飯,不再讓父親插手。為了一家四口的生計,母親背著父親到建築工地打短工,照顧妹妹的責任就交給了我,我對付她哭鬧的惟一辦法是用銅錢刮窗上的冰雪,然後抹在妹妹的嘴上。

這之後,我們又追隨父親走了許多地方,總是家還沒安穩,父親又調走了。在輾轉中又有三個弟弟出生。母親像拉車的牛一樣,拉著越來越沉重的家庭重負。小時候,我們不知道母親什麼時間起床和睡覺。早上,她把熱湯熱飯為我們做好,叫我們起床吃飯上學;晚上我們躺下時她還在燈下縫補衣裳。上中學之前我們五個孩子沒穿過買的衣服和鞋,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地製作。學校開運動會,讓我們買白膠鞋,她買來白鞋粉,把我們的布鞋塗白,說這不也是白鞋嘛!無論家裏的生活多麼艱辛,母親總能精打細算,靠自己超常的付出,讓我們吃飽肚子,穿戴整齊,不失尊嚴。記得小時候,看到母親一天到頭總在洗衣服。除了給我們洗,還為附近工廠洗沾滿油汙的工作服,隻為每天多掙幾角錢。那時的錢真金貴。妹妹向媽媽要五分錢去看電影《狼牙山五壯士》,她就是舍不得給,妹妹大哭。同學看完電影在家門口過時,妹妹還坐在地上哭。三年自然災害最嚴重的時候,她突然調到郊區的養雞場工作,後來我們明自了,她隻為每天能分一小塊豆餅和一把青菜。那些都留給我們吃了,她自己吃煮野菜。母親這一輩子,竭心盡力為老人養老送終,全力以赴支持父親的工作,含辛茹苦養育了我們五個子女長大成人,又幫助我們撫育了六個子孫。家庭裏的每一件事她都操心費力,家庭裏的每一個人她都日夜牽掛在心,她這一輩子心裏裝著親人子女,就是沒有自己。五十多年過去了,她用自己的血肉築起家庭的大廈,她用自己的雙手把我們托向社會。為此她獻出自己的青春,獻出了自己的幸福,獻出了自己的健康,而她自己無怨無悔。如果說,我們還做了有益於社會的事業,那麼,母親是我們的第一恩師,是最大的功臣。無私聖潔的母親是我們心中永恒的豐碑。用什麼樣的語言也無法表達我們對母親的愛戀。

母親沒有多少文化,她卻要求自己的子女,必須認真讀書,學有所成。在讀書的少年時代,我們從來沒見她對我們笑過。總是嚴厲地要求我們,不能有一點的懈怠。即使誰身體有病了,她也把我們從床上拉起來去上學。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授權我,弟弟妹妹誰不完成作業,就打。而一聽說我們誰學習上取得了好成績,馬上給我們做好吃的。那年我考上了重點中學,她花錢給我買了一件粗呢上衣。那是當時我們家最貴重的衣物。半個多世紀了,我們家不知搬了多少次家,一個大家又分出五個小家,幾乎所有的家什都更新了,可母親還保存著我們五個孩子讀書時獲得的所有獎狀。有時翻出來看看,臉上掛滿了笑意。我對文學的熱愛,應該說母親是引路人,她總逼著我們讀書,看什麼書她不管,這樣,我們兄妹都養成了讀書習慣,看得最多的是文學書。父親一從外地回來,一到晚上母親就讓他給我們讀小說,那時我們家連收音機都沒有,聽父親讀小說,是全家最喜歡的文化活動。古典的現代的都讀,弟弟妹妹都在父親的讀書聲中睡去,隻有我和母親聽到最後。母親病危時,她從昏迷中醒來,妹妹坐在她的身邊,撫摸著她的手說:“媽你這一輩子多不平凡,把五個孩子都培養成人,都當了領導幹部。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母親笑了,接著歎了口氣說:“媽這一輩子就是沒文化,要不更……”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下來。母親是帶著些許的遺憾走的,可我們從來沒有因母親沒文化而遺憾。因為我們不認為母親沒有文化,她有的不是多認幾個字的小文化,而是社會人生的大文化。她用自己的文化把我們滋養長大。現在我把母親的遺像放在我書房的書架上。她的遺像後立著她生前聽過的一本本的小說,還有我寫的那些書。母親,不要難過,書和文化還有我們的心永遠陪伴著您!

母親是很有才能和魄力的,我們時常埋怨父親當時為什麼不領著母親一起參加革命,那樣母親會比父親有發展。1958年大躍進時,母親曾領著街道婦女轟轟烈烈辦工廠,當時的全國婦聯主席蔡暢同誌來參觀過。可母親為了養育我們最終還是放棄了自己的社會職業。可她要求我們必須幹好自己的工作,她最看不上工作不要強的人。她並不在意我們職務的升遷,總問我們該幹的工作幹好沒有,總要求我們關心普通職工的冷暖。去年夏天,小弟要調到重慶擔負更重要的工作.征求她的意見,她心裏舍不得,嘴上還鼓勵他去。小弟走的第二天,她因著急上火再次住院。昏迷中醒來,一再說千萬不要告訴小弟,說他剛到新單位,別影響工作。十二月中旬.為了搶救母親,我們商量要給母親做一個大手術,她仍然不讓告訴小弟。當小弟弟趕回到病房時,母親哭了,小弟也哭了。手術之後,母親清醒過來,馬上讓小弟快回去。小弟回重慶不幾天,母親病危,他再次趕回來,母親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眼她最心愛的老兒子,盡管小弟跪在她的床頭拚命地哭喊。那一陣子,我每天在報社忙著困難重重的報紙發行工作,一有空,我就來到她的病床前,她一睜開眼看見我來了,馬上說:“你挺忙的,趕快走,我沒事兒!”她還對弟妹們說:“老大的責任大,有什麼事別告訴他。”那些天,我跑了二十多個市縣,去落實發行任務。在路上隔幾個小時,我給醫院打一個電話詢問母親的病情,到鶴崗時,同事把專家為母親會診的意見電傳給我,真是憂心如焚,恨不得立刻回到母親的身旁。但是我還是按計劃跑完我該去的地方。這樣做是為了盡我的職責,也為了母親的囑托。12月30日,在母親去世三個多小時後,我參加了本社生活報的慶功會,眼淚往肚子裏咽,強忍著悲痛講了祝賀的話。母親,原諒兒子的不孝吧!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您。您這一輩子總是支持我們的工作,從沒因為您的一點事兒影響我們的工作。我想您知道我和同事們,完成了今年的發行任務,也會含笑九泉的!

迎著風雪和嚴寒,新的一年向我們走來了,母親走過了漫漫的艱辛人生之路,卻沒能再堅持兩天,和我們一起走進新的一年。冬月十一是她的生日,臘月初一是父親的生日,按著多年來我們子女的安排,每年元旦這一天,全家兒孫滿堂,為兩位老人一起祝壽。根據我的建議,妻子還專門為母親量身訂做了一件大紅緞麵的唐式棉襖,為了讓她早日康複,還拿到醫院給她看了。可是母親沒能等到這一天。如今這件衣服成了永久的紀念。

元月三日,我們的許多領導和朋友親屬,放棄了節日的歡樂,和我們一起沉痛地為母親送行,這是她不能承受的哀榮。這一天,許多過去的老鄰居冒著風雪趕來了,他們說你母親生性善良寬厚,她同情弱者,樂善好施。我們哪一家沒受到你媽的幫助?我在兵團下鄉時的戰友,他們從北京、上海、香港發來唁電。當時我們兄妹四人下鄉,母親精心安排我們每個過往的戰友到家吃住。那時我們家住在火車站附近一座筒子樓裏,一條大走廊住了五六戶人家,隻有一個門出人,我們家住在最裏麵。那些年無論冬夏無論白天黑夜,一聽到敲門聲,母親馬上起來,看看是不是我們的戰友。來的人少包餃子,來的人多煮麵條,有時家的地板上都躺滿了人。這其中有的人現在都當了相當一級的領導幹部,可他們還沒有忘記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曾給他們母愛的那位慈祥的母親。從我們一個個下鄉又一個個返城的十多年裏,母親從沒有安睡過,她時刻掛念著在荒原上經受磨難的兒女以及和他們一樣的孩子。父親的老同事對我們說,你們的母親生性剛烈嫉惡如仇,越是困難的時候越堅強。文革中父親被揪鬥開批判大會,她坐在最高處。一個造反派發言說父親是地主的孝子賢孫。母親站起來說:“你純粹胡說,我們一個屯子長大的,我還不知道他是什麼出身!”後來父親被關進牛棚生死不明,我們上山下鄉久無音信,母親領著小弟弟頑強生活。在萬家團圓的除夕之夜,她和小弟弟在火車站與無家可歸的人一樣淒涼遊蕩。

母親為我們付出了太多的辛勞,母親經曆了太多的苦難。在晚年她終於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她該享福了,我們該加倍地報答她的恩情了。可是身體的過分透支,使她病人膏育,兒女們的孝心和現代醫學,都沒能挽救她的生命。也許她太累了,該去休息了。可是她的撒手而去,給我們留下太多的遺憾和悔恨。這幾天,我們幾次從夢中哭醒,我們後悔,為什麼不能多坐在她的身邊,陪她說說話,撫摸一下她曾給我們多少力量的手?我們後悔,為什麼不能在她身體好的時候,陪她走出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我們後悔,為什麼不能更早一點關心她的健康和幸福?而這一切都晚了,無法彌補的悔恨將陪隨我們終生,我們隻有多關愛父親,關愛天下所有善良的母親。

媽媽,親愛的媽媽,安息吧!您是位平凡普通的母親,平凡普通得如一片土地,但這片土地上長起一片森林,所以您又是一位偉大神聖的母親。我們為有您這樣的母親而自豪。我們要牢記您的教誨,好好學習,好好工作,服務社會,有益人民。我們要像您一樣,正直、善良、堅韌、熱忱、勤奮、要強,您樸素寶貴的精神,我們將世代相傳!

母親安息吧!

你在嚴寒的風雪中離去,明年春天你的墓前將開遍鮮花。

(2002年1月19日)

永遠的美麗和堅強

―為女同事賀節

把每年的3月8日定為國際婦女節,是德國女革命家蔡特金提議,第二國際社會主義婦女代表大會通過的。大概你不知道,蔡特金曾是我們的同行。1892年她流亡時曾在蘇黎世參加過《社會民主黨人報》的出版發行工作。11月到法國和馬克思的女兒勞拉一起創辦了《社會主義者報》0 1892年一1917年她擔任德國共產黨的婦女刊物《平等報》的主編。蔡老太太1933年病逝於莫斯科,被安葬在紅場克裏姆林宮牆下。去年秋天當我從她的墓前輕輕地走過時,心中充滿了深深的敬意。

今天,當21世紀第二個“三八節”來臨之際,我同樣對我的女同事―親愛的姐妹們充滿深深的敬意!在早春的時節,也許我應該采一束興安嶺山中頂雪開放的達子香,放在你們的案頭,讓你們在忙碌中聞到一縷馨香。也許我應該為你們寫一首頌歌,歌頌你們“半邊天”的功德,··…可惜所有歌頌女性的美好詞句都被人們用盡了,我搜索枯腸,隻想出一句:永遠的美麗和堅強。以此獻給我的女同事。

你們是美麗的,永遠的美麗。是你們用自己美麗的形象和心靈裝扮了多彩的世界,也裝扮了我們的報紙。沒有你們就沒有柔美,就沒有婉約,就沒有溫馨。沒有你們,就如春天沒有細雨;沒有你們,就像黑夜沒有月亮。想一想,如果一天沒有你們,所有的男同事都會度日如年,生活也變得蒼白和寂寞。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們都不來上班,我們的報紙還能出版嗎?

我還要讚揚你們的堅強。女人總比男人堅強,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女人為人女,為人母,為人妻,要承擔比男人更多的社會家庭責任。和男人從事一樣的社會職業,女人要吃更多的苦,付出更多的艱辛。而她們總是堅忍不拔,任勞任怨。當暴雨襲來時,她們也奔波在大堤上,她們的身影像燈塔,鼓舞著所有的勇敢者;當夜幕籠罩著所有幸福的人進人溫柔之鄉時,她們還精神抖擻地工作在電腦旁,她們欣慰的笑容,讓整個世界感動。劉曉慶先生曾說:當女人難,當女名人更難!我看當個女記者當個女編輯,比當劉曉慶難!說不準我們的女同事中再出個蔡特金,出些更令人驚歎的名人!劉曉慶是誰呀!我和所有男士,對我們的女同事懷有深深的敬意和謝意。在你們節日到來之際,我向所有女同事道一聲,你們辛苦了!

祝辛勤勞作的女同事們青春常在,因為美麗和堅強永遠屬於你們!

(2002年2月25日)

紫丁香

在這片叫薩爾圖的荒原上,有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城鎮。

這裏的風很大,每年刮兩次,每次刮6個月。這裏的冬天很長,很長,長得人們有半年多看不見大地的綠色。

這個城鎮的主要建築,是一道道掛著電網的高牆。高牆裏住著許多穿灰色囚衣的男人和女人,他們不愁溫飽,惟一缺少的是自由。一道大鐵門,把他們與外麵世界隔絕。這大鐵門上高懸著國徽,顯示著法律的神聖和威嚴。和鐵門相連的高牆上寫著這樣的大字:懺悔自己走錯的路,銘記政府指引的路,走好今天改造的路,奔向明天光明的路。

在高牆裏,穿灰色囚衣的人,要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的漫漫長夜,一天天計算著自己獲得自由的日子。也許3年,5年,8年,也許10年,20年,他們總能盼來那一天,他們脫下囚衣,走出高牆鐵門,迎接他們的是溫暖的陽光和親人的懷抱。

然而,那些穿橄欖綠製服的男人和女人,也要在高牆裏度過一個個春夏秋冬,幫助一批又一批的人脫下灰色的囚衣,把他們送回自由的人間。他們卻在這裏,在這個遠離人群、遠離繁榮的獄城裏,和他們的子孫一代代地生活下去。

這些無限期地奉獻自由的人們,他們得到的是什麼呢?因過度緊張和勞累而過早白了的頭發,因孩子升學和就業困難而憂愁的長歎,經常遲發的薄薄的工資袋,刻在獄牆上“xxx不得好死”的詛咒,春節前走出高牆的人們寄來的一張張的賀卡

也許人們早把他們遺忘了,也許在許多人的記憶裏,他們和黑暗時代的獄長獄卒一樣可怖和可憎。

春天,我走進這個叫“革誌”的監獄之城,走進城中一個長400米寬200米的高牆深院。這座黑龍江省惟一的女子監獄,住著近千名穿灰色囚衣的女人,還有管理和教育她們的一百多位穿橄欖綠的女人。

走進大院,首先映人我眼簾的是兩排白楊。盡管荒原上的春天來得遲,可高大筆直的白楊的枝權上還是掛滿了嫩綠的葉子,在微風中嘩嘩作響。在風中我聞到一股股淡淡的清香。我看到白楊樹下,還有稀疏的幾叢丁香樹,葉子很濃很綠,枝頭上綴滿一束束的紫色的花蕾和剛剛綻放的小花。

這香鬱之氣,自然是紫丁香之香了。

高牆下的紫丁香,更顯得香豔絕倫。

她是拿著長劍的女王,又是拿著橄欖枝的女神。她治下的這個女子監獄十幾年無一人逃跑自殺,800多人減刑,900多人回歸自由的社會。

她長得很威嚴。一米七五的身材,使她比大院裏別的女人高出一頭。那身綠警服穿在她身上,顯出有力度的美。大簷帽掩蓋了她一頭秀發。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武之氣。

她長得很俊秀,身材修長,細眉深目,早10年大概可以當時裝模特。她機敏有神的眼睛,有時閃著冷峻的光,而更多的時候充滿著柔情,甚至有幾分憂傷。

她是這個大院裏的女王。

她手裏拿著法律的利劍,執掌著這1000個穿灰囚衣女人的生殺大權。隻要她在那個報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把緩期執行死刑的人犯送上法場;隻要她在那個報告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使判了長刑的人犯,提前走出高牆。在這個大院裏,再刁頑的犯人,在她銳利的目光下,也會低下頭。

她是這個大院的女神。

她手裏拿著仁愛的橄欖枝,在這片幹枯的荒原上,在這個大院1000個不安分的靈魂上,播灑甘露,洗滌醜陋、邪惡和冤仇,化腐朽為神奇,讓頑石開化,讓冰山消融,讓殺人者立地成佛,讓惡魔變成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