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邊走邊唱(1 / 3)

第二輯 邊走邊唱

紅場的輝煌

莫斯科紅場並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寬大,長不到700米,寬130多米,像一個運動場。可它卻比我們想像的輝煌,周圍全是俄羅斯最宏偉的曆史建築。克裏姆林宮的紅牆是它的一邊,牆裏高聳的宮殿和左右兩邊淩空而立的斯巴斯克、尼古拉塔樓,成了廣場壯麗的背景;而另一邊是由尖頂錯落的白色大理石組成的建築群,那是歐洲最大的百貨商場,記錄了這個廣場因集市貿易而生的曆史。廣場另一側坐落著承載著整個俄羅斯曆史的博物館,它端莊對稱的錐型塔頂和古樸的外形反映了18世紀俄羅斯建築的傳統風格。廣場上籠罩著濃重的曆史文化氣息,讓每一個走近它的人都為之肅然。

當我從遙遠的中國來到莫斯科,當我一腳踏進這石塊鋪就的場地時,仿佛走進了一個夢,二境。那高聳的克裏姆林宮尖頂上的金星,就是 二我當年一個少年布爾什維克心中的燈塔嗎?那克裏姆林宮牆下深紅色大理石陵墓中透明的水晶棺裏,靜臥在紅色黨旗和國旗下的就是那位額頭寬大目光深邃身軀前傾手指前方的列寧嗎?那是所有為英特那雄耐爾而鬥爭的人們心中永恒的雕像。我還想起,就是在那個風雪呼嘯的日子裏―1941年11月7日,十月革命勝利27周年紀念日,德國法西斯的重兵已經包圍了莫斯科,威武的斯大林就是站在這個陵墓上,揮手檢閱英勇的紅軍方陣。隨著隆隆的坦克的轟鳴,戰士們高呼著烏拉,從這裏一直開赴前線,在槍林彈雨中前仆後繼,一直打到柏林。他們沒有幾個人能再回到莫斯科,再回到紅場―為那場戰爭,蘇聯付出了2000萬人的生命。英雄的生命之火正在克裏姆林宮牆下無名烈士紀念墓上燃燒。透過跳動的聖火火焰,我看到了這樣的話:“雖然你的名字不為人知,然而你的功勳永垂史冊!”

跟隨著熙攘的人群,我在九萬平方米的紅場上久久地徘徊,在紅牆和綠樹之間,尋找著昔日的故事。純淨的藍天上飛掠而過的鴿群吸引了我的目光,俄羅斯廣闊的曆史天空,誰人能望斷?藍天下由9座色彩斑斕各具特色的圓柱式神殿組成的富麗堂皇的瓦西裏升天大教堂裏傳出悠深遼遠的鍾聲,這是莫斯科曆史和現實的交響。800多年的風雲變幻,800多年的世事滄桑,有多少威武悲壯的活劇都在這不大的廣場上演出。在教堂前不遠,有一座圓形高台,是沙皇時代宣讀詔書並執行死刑的斷頭台。圓台下那一片廣場是黑色的,那是無數的殉難者的血染成的。最著名的要數兩位農民戰爭的領袖斯捷潘·拉辛和梅良·普加喬夫。拉辛被普希金譽為“俄國曆史上惟一富於詩意的人物”,他反抗農奴製壓迫,率眾起義,征戰南北,他的故事在民歌中傳唱。1667年因哥薩克上層分子出賣,他被鎖在一輛四輪大車上,押解到莫斯科,在紅場宣旨台被淩遲,然後斬屍泉首示眾。比拉辛晚106年也是仗義興師的普加喬夫,同樣能征善戰,也同樣因陰謀分子出賣,也被斬首在紅場,臨終前,他向斷頭台周圍的民眾鞠躬,大聲地說:“永別了,同胞們,原諒我對你們講過些粗話。”

也許,普加喬夫想用粗話喚醒被農奴製的枷鎖壓迫得麻木的同胞,但是他還是失敗了。而同樣是被壓迫者的十月革命卻成功了。1917年10月25日晚9時40分,停泊在涅瓦河畔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的大炮轟鳴,成千上萬的革命士兵、水兵和赤衛隊員從四麵八方像潮水一樣湧進冬宮,臨時政府失魂落魄的部長們交出了政權。列寧說,這是整個無產階級的勝利。因為領導這場革命的是列寧用馬克思主義武裝的布爾什維克黨。

馬克思和列寧主義的真理光芒像利劍一樣撕破了東方黑暗的天空,為了對這個幽靈的神聖圍剿,西方的所有反動勢力聯合了一百年。在這場光明與黑暗的百年決戰中,俄羅斯民族和第一個社會主義的蘇聯付出了太大的代價。安詳地躺在水晶棺裏的列寧不得不把一個年輕動蕩的共和國交給暴烈的斯大林;鋼鐵般堅強的斯大林元帥打勝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卻給自己的國家和人民造成了空前的人性災難;粗魯的赫魯曉夫建立了和美國抗衡的新霸權,卻把曾賞識他的斯大林從列寧墓遷出,埋葬在克裏姆林宮牆下。他的後任們讓宇宙飛船上了天,卻讓黨和國家成了日漸衰弱的病人。安睡在這裏的還有共和國的元勳斯維爾德洛夫、捷爾任斯基、伏龍芝、加裏寧、布瓊尼、日丹諾夫、伏羅希洛夫。這些我們熟知的名字後麵都有我們熟知的英雄故事。和他們相鄰的還有幾位後來去世的幾位前蘇聯領導人蘇斯洛夫、勃烈日涅夫和安德羅波夫。他們留下的什麼故事,我們還很難說清。他們的墓碑和大理石的雕像錯落在四季長青的極樹之間,每一座雕像前都擺放著鮮花。我從克裏姆林宮牆下他們的墓碑前輕輕地走過,生怕把他們從曆史中驚 醒。在腳下的茵茵草坪間,我還發現了許多墓碑,別人告訴我,這裏還安葬著三百多位烈士,包括1917年10月莫斯科起義和後來國內戰爭中犧牲的英雄,死於流放地和監獄的革命者。我又看到在克裏姆林宮的牆裏,也安放著許多重要人物的骨灰盒,他們都是革命後去世的一些名流,如高爾基、沃洛夫斯基、奧爾明斯基、盧那察爾斯基這些中國讀者熟悉的作家。還有為俄國革命做出貢獻的外國人,如《震撼世界的十天》的作者美國作家約翰·裏德,德國的女革命家蔡特金。我在克裏姆林宮牆下的墓群中走過,好像走過長長的曆史畫廊,這畫中的每一個人物,都蓋棺已久而至今尚難論定,但無論功過如何,都標誌著前蘇聯七十餘年曆史的某一階段或某一側麵。紅場不大,紅場的墓園也不大,卻凝聚了浩浩的曆史長河。這河還在奔流著,蜿蜒曲折,當然不會像涅瓦大街那樣筆直。

落日中的紅場上的所有建築都是耀眼的金碧輝煌。斜陽透過克裏姆林宮宮牆的垛口,在列寧墓上投下一束束燦爛的光柱。我抬頭仰望宮頂塔樓上的金星仍然熠熠閃亮,而城頭飄揚的已是新的三色旗了。有的人可能忘記了,1991年12月25日,就在萬家歡樂的聖誕之夜,戈爾巴喬夫在莫斯科電視台以“不安的心而辭職”,他說他的改革“都失敗了”,他領導的蘇聯“失去了前途”。幾乎同時,在克裏姆林宮飄揚了74個春秋的蘇聯國旗―金星和錘子、鐮刀旗在暮色和飛雪中緩緩降下。曆史的列車又向前奔馳了十年。事實在告訴我,旗幟變了,但俄羅斯仍然是俄羅斯。莫斯科還在,紅場還在。俄羅斯著名詩人葉賽寧的詩句,我時常想起:

“假如來自上天的聲音向我召喚:

拋棄俄羅斯吧,你將會在天堂生活!

我會回答:

我不需要天堂,隻要我的祖國!”

(2001年10月21日)

真理報街24號

莫斯科的大街都是以紅場為中心,像射線一樣奔向四麵八方。幾乎找不到一條正南正北的路。列寧格勒大街就是從紅場出發直向西北方向的一條宏偉壯闊的大道。那天,我們就是在參觀完紅場,乘上大巴,順著列寧格勒大街前行的。路過普希金紀念碑、高爾基紀念碑和白俄羅斯火車站,然後拐進右手的一條不大的街道。導遊的小夥子尤拉說,這就是真理報街了。和紅場的遊人如織、列寧格勒大街的車水馬龍相比,這條街就顯得格外的寧靜和冷清了。

顧名思義,大名鼎鼎的真理報就坐落在這條街的24號。作為中國的同行,到了莫斯科,不能不來看看老朋友。出發前我找到一本紙已發黃的小冊子《列寧的新聞學》,其中有一篇蘇聯作家海林的通訊《真理報》,開頭是這樣寫的: 一:

“在這座郵船式的巨廈裏,燈光是永遠不,滅的。在莫斯科的高空裏,像一朵明亮的火焰,整夜燃燒著一個詞―一個跟蘇聯人民為實現共產主義而進行英勇性的革命鬥爭而有關係的詞,這是六個光輝奪目的字母:HPAB AA(真理)。”

聳立在我們麵前的這座二十一層陳舊的灰白色的大樓,和莫斯科林立的宏大的建築群相比,並不顯得巨大。那六個不引人注目的字母,刻在門前的一塊石牌上。這條街上行人稀少,路過者難得有人對大樓看上幾眼。遠方的幾個中國報人的來訪,使門庭冷落的真理報的員工興奮起來。結實健壯的真理報副總編輯尼克傑拉維奇,熱情地在前廳迎接久違的客人,從無言的有力握手中我們感受到親切。白色大理石的列寧雕像,好像也在對我們微笑,他的目光還是那樣炯炯有神。作為布爾什維克黨和黨報的締造者,他目睹了真理報和這座大樓的興衰。他身體前傾地麵對著我們,好像要對我們述說。

1912年風起雲湧的俄國革命進人了一個新的高潮,廣大工人群眾迫切需要一份通俗易讀、替工人講話、維護工人利益的報紙。根據列寧的指示,布爾什維克黨派斯大林、波列塔耶夫等人在彼得堡籌辦這張報紙,1912年5月5日《真理報》問世,在創刊社論上寫著這樣的話:“貴族、僧侶、企業家、交易所的經紀人、商人等,他們都有自己的報紙。他們在自己的報紙上按照自己的觀點闡述生活現象,用自己的尺度衡量生活現象;他們在自己的報紙上捍衛本階級、本階層、本集團的利益。另一方麵,他們又采取欺騙和誹謗的手段來反對工人。”“工人階級需要了解真理。工人階級的報紙《真理報》應該名副其實;它將為此完成自己的使命。”列寧高度讚揚《真理報》的創一刊,他說:“彼得堡的工人創辦了工人日報,他們完成了一件大事,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一件具有曆史意義的大事。”為了能更直接地領導《真理報》,他從巴黎遷到克拉克夫(現在波蘭境內),他兒乎每天都給《真理報》撰稿,給編輯部寫信。僅1912年到1914年間,他在《真理報》上發表了280餘篇文章。這時的真理報發行量已達六萬份,真正成了革命的火炬,也自然受到孟什維克的攻擊和沙皇政府的迫害。 自創刊之日到1913年7月該報有49期被當局沒收,被罰款21次,編輯受到法庭起訴45人次,前後坐牢47個多月。這之後又被彼得堡法庭封閉。布爾什維克黨又以新的策略對付沙皇政府的挑戰:改變名稱,繼續出版。《工人真理報》、《北方真理報》、《勞動真理報》、《無產階級真理報》、《爭取真理報》、《真理之路報》,都是他們用過的報名。萬變不離其宗,他們總是在列寧的領導下高舉革命真理的旗幟。1917年推翻沙皇的“二月革命”勝利後,《真理報》作為布爾什維克黨的機關報在彼得堡複刊,十萬份的複刊號很快就被彼得堡的工人和士兵搶購一空。幾個月後的7月18日,《真理報》又被臨時政府當局搗毀。第二天,一份《真理小報》代替《真理報》又與讀者見麵了。為了及時散發第一期《真理小報》,該報的通訊員兼發行員沃依諾夫,在施伯利爾大街與反動政府的“黑色百人團”分子展開生死搏鬥,結果終因寡不敵眾,犧牲在敵人的軍刀之下。他的鮮血染紅了《真理小報》。這張隻出了一期的小報被扼殺了。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迎來《真理報》的新生,第二年的3月,《真理報》隨蘇維埃國家遷都莫斯科,落戶在這條後來被命名為真理報街的24號至今。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共產黨的機關報,曾創下日發1100萬的記錄,成為當時全世界發行最多的報紙。五十年代《真理報》曾成為中國黨報的榜樣,現在中國哪一家報社的圖書館裏,都不難找到掛滿灰塵的關於《真理報工作經驗》的材料。現在許多黨報還堅持的編委會體製,還是從真理報搬來的。

會見中國報業代表團的儀式是在9樓的總編輯辦公室舉行的。亞力山大總編站在門口和我們每一個人握手,他神情憂鬱得像一位失勢的貴族,始終沒有露出笑容。他辦公桌後的牆上掛著列寧埋頭看真理報的大幅照片,他還是那麼專心,連抬起頭和我們打一聲招呼的功夫都沒有。馬克思深情地注視著我們,那是一尊自色大理石的雕像。在辦公桌的旁邊立著一座很大的地球儀,地球還是那個地球,可一切都今非昔比了。

我們在辦公室這一頭擺著茶點的長條桌旁落座,亞力山大聲音低沉,向我們介紹真理報的現狀,他的幾位助手,也不時插話作些補充:

―我們現在是俄羅斯惟一的代表共產黨思想的報紙。1991年蘇聯解體,我們曾被查封和關閉。一年之後又複刊了。之所以還能辦下去,因為人民還需要它。

―現在報紙不定期出版,每期發行9萬份,百分之二十是訂閱的,其餘的是各大城市的報刊亭零售。列寧的故鄉烏裏揚諾夫市,發行一萬多份。

―我們經營情況困難,靠推銷報紙掙錢,也爭取讚助,為競選人出專刊。還辦了一個出版社,也能掙到錢,出過介紹葉利欽的書。

―在俄羅斯堅持真理,堅持共產主義的報紙不掙錢。專門反共產主義,反社會的報紙廣播電視,才掙大錢。我們不能那樣做。

―現在我們報紙的發行量在上升,群眾來信也增多了,我們有信心把我們的報紙辦好。經過同事們的努力,我們能克服經濟上的困難。

在我們談話期間,真理報的一位行政助理,一會兒把辦公室的燈都打開,可能為了我們拍照的方便;一會兒又把燈都關掉,可能為了節約電費。作家海林說,真理報大廈的“燈光是永不滅的”,看來那隻能是文學描寫了。現在這座二十一層的大廈,真理報也隻用了兩層,其餘的都出租了,當然是為了解決經費的不足。

在會見中我們看出了俄羅斯同行的尷尬和無奈,也感受了他們的堅強和鎮定。接著主人領著我們在樓內參觀。在榮譽室裏,我們看到了列寧當年在真理報撰寫文章時用過的辦公桌,油漆雖脫落了,但桌麵光可鑒人。桌上那台老式的俄文打字機已成了價值連城的文物。桌子上方掛著一張照片,記錄了列寧在這張桌旁和編輯人員一起研究稿件。一切都好像在昨天。榮譽室周圍的桌子上擺滿了當年蘇聯勞動者送給他們的禮物,有他們的勞動成果,也有他們親手製作的精美的工藝品。那時的真理報真是和群眾血肉相連,最多時每年收到六十多萬封讀者來信,有六十多位工作人員處理每一天的來信,每一封都給答複。真理報就是在戰時極端艱難的情況下,也注意反映人民的疾苦。當德寇圍困莫斯科城時,市內買不到奶嘴,許多母親寫信向真理報反映,結果真理報發表了《關於奶嘴觀點》的文章。雖然當時物資十分緊張,斯大林親自下令給化工部長,兩個星期後市場上出現了奶嘴。可是後來,真理報收到的群眾來信越來越少了,多了的是領導人的 誣名字。在赫魯曉夫執政期間,他的名字每天在,真理報上出現160次。而等他下台後去世時,真理報的消息隻有兩行字,告訴人們“一個領退休金的人”去世了。越想留名百世的人,越容易被人們忘記。

在參觀到八樓前廳時,中國同行久久地佇立,因為我們看見那牆上自色大理石板上刻著1941年到1945年在二戰中犧牲的真理報的記者。在祖國需要的時刻,他們義無反顧地奔赴前線,一手拿槍一手拿筆,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鮮血。我們雖然讀不出他們的俄文名字,但他們的光輝形象卻永遠刻在我們的心裏。在那場戰爭中真理報確實是炸不沉的戰艦。作為特約記者的蘇聯著名作家西蒙諾夫曾寫到:“《真理報》的戰地訪員,在戰爭初期的嚴重日子裏,在危急的時刻,都是留在報紙指示給他們的崗位上,而報紙本身,在1941年10月和11月的嚴峻時日裏,當遠處的炮聲達到莫斯科的時候,她還是泰然自若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還是在先前的那條街上,還是在先前我們熟悉的那幢房子裏。前線靠近莫斯科了,在那些日子裏,《真理報》距離最前線,比別的時候的任何戰地報紙都來得接近。炸彈就在街對麵爆炸;燃燒彈落在印刷局的屋頂上,爆炸震動得每一個編輯室裏的玻璃往外飛。但是,《真理報》出版著。”“在戰爭日子裏,《真理報》的每一頁都呼喚著我們奔向戰鬥,告訴人們―‘堅持!’‘不停息地前進!’日複一日地講說士兵心裏要聽的全部東西。《真理報》的每一頁都將成為偉大戰爭的年代記―這是沒有疑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