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大有莊學藝記(1 / 3)

第四輯 大有莊學藝記

九月,走進金色的秋天

初識黨校

8月30日 星期六晴-陰

早上7點30分,廳裏的同誌們到家裏來送我,老蘇、俊仁、高長順,還有錦政、電影公司的老肖,大家都來了。已經有言在先不必興師動眾,還是來了好幾位同誌。省作協的建福還趕到了機場。家裏大雷和他媽也去了。我每次出差,從來不用人送,這次學習時間比較長,總要表達一下情義吧!

哈爾濱新機場令人欣慰的壯觀。其規模相當於現在的首都機場,是上下兩層的建築,上層進港,下層出港。候機大廳寬敞明亮,辦登機手續十分便捷。本市人民企盼許久的機場,終於在本世紀末實現了。能在剛剛建成的新機場出行,真是很榮幸。飛機是在9點45分起飛的。新機場的建成,也使北方航空公司的小姐們的服務又上一層樓,一路上受到她們熱情有加的照顧,不覺中北京已在眼底了。

北京霧蒙蒙的,天氣悶熱,全無哈爾濱的清爽。北京的天氣對我沒有一點魅力,春天幹燥,風沙大,夏天死熱。9月據說是北京的最好日子。沒想到還是這麼難耐的熱。中央黨校來接站的同誌的熱情,可比天氣好多了。一位司機同誌用小車一直把我和來送我的張振濱送到黨校―頤和園身後的大有莊。我將在這裏度過一年的寶貴時光,重溫學藝生涯。我們在禮堂大廳很快辦好了人學手續。我是一年製中青班二支部四組的學員,住在新建成的18樓311房間。其設施水平相當於三星級賓館。從延安抗大住窯洞到中央黨校住賓館,這是多麼大的變化!一方麵說明社會的進步,一方麵也說明觀念的變化。未必苦行僧的生活才能培養鍛煉人。

中央黨校的條件是沒說的。晚飯後我在大院裏走了走,如同在公園裏散步。樹木蔥籠,建築古樸,雨道綿長。樹木多樣多姿,或高或低,高者參天,低者排列成牆。挺拔的鬆樹像偉岸的丈夫,依依的垂柳像長發披肩的少婦。樹上蟬在急急地鳴叫,它們已來日無多。老建築多為黑灰色,像掛滿曆史的煙塵,新樓多為米黃色,顯得年輕富有生氣。也有幾座建築,如主樓、大禮堂、圖書館,中西合璧,相當恢宏。樓前屋後為花園和草坪環繞,成片的白色筒狀的夜來香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不知這裏為什麼不多種些顏色鮮豔的花草。也許太花哨了,和黨校的氣氛不相宜。順著被綠樹擁夾的雨道隨意地走下去,竟被一處美景所吸引。穿過一片小林爬上一座小山,一亂湖水讓我眼睛一亮。湖中還有亭台樓閣,一樣的紅牆碧瓦,雕梁畫棟。走過漢白玉橋,便可登台人閣了。因天色已晚,朦朧中沒看出什麼究竟。可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麵那“弘佑天民”的幾個金字還是看清了。湖水呈碧綠色,靜靜的無一絲漣漪。水中的荷葉老綠,隻是花已敗了。湖為何名,不得而知,山為北山,有石碑為證。山也並不高,有嶙峋的石岩穿插其間,人造的痕跡清晰可見。湖畔和山徑走著來這裏求學的中老者,三二人為伍,邊走邊說著什麼,對山湖景色並不在意。記得作家高洪波,好像寫過這片山水,特別是這個湖。好像還說到,在文革中,蒙受不白之冤的楊獻珍先生在湖畔久久徘徊,險些投湖自盡。

在中國複雜的政治生活中,中央黨校絕不熟 是尋常角色。這個大院所經曆的風風雨雨,一巍 個外來人,是一時看不明白的。

邊氏兄弟

9月6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到黨校的第一個雙休日,總要到街上看一看。我們住在西郊,平日是很清靜的,可今天和城裏一樣的擁擠。北京的秋天是旅遊的好季節,大家都來逛頤和園,人當然就多了。想到人民大學看看,我1981年到1982年在那兒學習了一年,畢竟有點感情。真是今非昔比,當年人大門前的那片菜地上已建起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商場,人大後門我們住過的小南莊已被一片住宅樓代替。人大門前已變成了鬧市,因正在修路,我無法靠近,隻好在對麵的時代商場轉一轉,就向中關村方向走去,那裏有一個全國最大的高科技市場,對我還有些吸引力。我在人大學習時,這一帶的街道上已出現了一些由附近的北大、清華和中科院的一些研究所辦的電腦商店,一晃十五年過去了,這裏已成了中國高科技產業的發祥地。我一家家店鋪地走著,國產電腦已唱主角,各種配件應有盡有,而且價格相當便宜。我在海澱劇場對麵的一家電腦市場買了一對音箱,才花85元錢。又到北大附近的一個電子市場去買CD和VCD盤,進口原版的還是相當貴的,一般在50元到80元之間,國產原版的40元。我買了兩盤國產的外國音樂盤。看來現在CD和VCD的價格還是偏高,一般消費者還難已承受,結果盜版盤就趁隙而上了。要解決非法盜版的問題,還是要發揮主渠道的作用,產量多了,價格也便宜,質量又好,就沒人買非法的了。

下午,邊雲山來黨校看我。這小夥子是大雷的朋友,北大荒的小說家。他的父親是十萬轉業官兵,他在農場長大,他的老師都是知青。可能是受知青影響,他從小就熱愛文學,二十多歲已出版了一部長篇小說。他的弟弟邊雲峰受他的影響,也熱愛文學,已出版了三部小說,原來在一家刊物當編輯,現在也下海了。他們的三弟也熱愛文學,也來北京學習,同時也寫小說。現在邊氏三兄弟辦了一個文化公司。剛剛創業,他們都和原單位脫了鉤,連工資都沒有了,相當困難。但他們很有信心,還要在北京幹下去。我勸邊雲山回北大荒幹,他說等寒假時再說,我說到時候,我可以給農墾總局寫推薦信。我給邊雲山拿了200元,表達一下我對他們邊氏兄弟的理解和支持。他不要,我還是塞在了他的兜裏。

昨晚中央電視台的“讀書”節目的上榜書目上又提到了我正在看的這本《中國大曆史》,的確是很有意義的書。作者是站在世界曆史的高度,用縱橫交錯的方法,對中國曆史的重要事件和人物進行簡約的分析。和中國的許多曆史學家不同,他不是從階級鬥爭的角度分析曆史,而從地理人文環境,從生產力發展的角度,平靜客觀地評說曆史。文字很平白,引用的史料也不煩瑣,但闡述得很深刻。文中也有許多很有趣的材料。比如,漢朝的王莽篡權以後推行了一整套的經濟改革的辦法,如降低稅收,建立貨幣,開展銀行業務等。這使西方的曆史學家大吃一驚,他們以為中國在這樣洪荒之古代,竟有如此“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不免歎為奇跡。還有,這本書中披露,中國以國家為主提倡教育,始自漢朝。當時辦的太學,實為國立大學,為漢武帝創立。迄至基督出生的年間,漢武帝創辦的國立大學裏已有學生3000人。當王莽攝政時,據說所建的太學有宿舍萬間,足以容納同數的學生。這也堪稱奇跡。讀過這些史料,使我感慨頗多,為什麼曆史上為人類創造過輝煌文明的中國在近代落伍了。這是一個一言難說的問題,還得慢慢來回答。

國林風書店

9月7日 星期日 陰

邊雲山給我騎來一台自行車,是進修學生走時扔下的。這回我有了自己的坐騎,方便多了。已經十多年沒騎自行車了,腿腳還頂用,一上車很舒服,兩耳生風,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騎在自行車上看世界,要比從小轎車的窗戶看世界開闊多了。我仿佛又回到了人間。下午邊雲山陪著我到北大去,一路上和眾多的汽車、自行車並肩而行,路旁的樓房店鋪樹林草坪慢悠悠地閃過,我就像在生活的海洋中自由自在地遊泳,又找回了許多失去的東西。當年我在人大學習時,就是這樣騎著一輛破自行擔獷轉甜一美韶喋謬麒彩那戳~篇︸車逛遍了北京的名勝古跡和大街小巷。那些難忘的日子一直珍藏在我的記憶裏。現在終於可以重溫舊夢了。

北大為迎接明年的百年校慶,正在大事修建,我們不得而人。這裏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塊聖地,不僅因為它是中國首屈一指的學府,還因為它在中國的百年風雲中總是扮演著不尋常的角色。曆史的變故使我沒能作為一個大學生走進這所久負盛名的大學,成了終生的遺憾。那年我在人大進修時,曾領著要上小學的兒子到北大校園裏轉了一圈,其用意是顯而易見的。可惜兒子因到俄羅期學習也沒能進人這所大學,去年我又讓他在北大進修了一年,不管他的收獲如何,我算了卻了一個心願。

北大雖然今天沒進去,但進人了由北大學人辦的一個國林風圖書中心。這也是一個難得的好去處。據說這個龐大的書店,當時是由北大哲學係的幾個教授辦的,隻有一個很小的門市,因為經營得好,越辦越大,最後搬進了這座新建的大廈―海澱圖書城昊海樓。整個大廈的底層都是國林風的地盤,大概有上千平方米,這裏真是書的世界,所有的書架上都擺著書,地下也堆著書,都是全國各大出版社出版的最新社科類新書,大概有幾萬種。讀者們可以自由地穿梭其間,或立或坐或蹲,隨便地看隨便地挑,挑好了到服務台用電腦算賬就可以了。雲山領著我粗粗地轉了一圈,先看文學類,再看曆史類,最後看哲學類,就用了近兩個小時。這真是一次書林巡禮,讓我大開眼界。我還沒看到過這麼好的中文書店(比深圳的書城要好),也許正在建設的王府井書店會更好些。使我慶幸的是我在這個書店買到了我久久尋找的錢鍾書先生的散文,還有王小波的散文和魏明倫的散文。錢先生自不用說,那是大師一級的學者和作家,而小波代表了新一代學者文人,可晨星墜落,使本不亮麗的天空暗淡了許多。魏明倫是個鬼才,讀他的散文讓你忍俊不禁,又感痛快淋漓。

北大的門還沒進,但從北大學人辦的這個書店已感到一種北大特有的氣氛。

讀王小波

9月8日 星期一 陰-熱

今天和王小波交了一天朋友,不是和他的魂靈,而是和他的作品。

中午看了小波的母親、姐姐、弟弟對他的回憶(中青社《浪漫騎士》),晚上看了小波的代表作《黃金時代》(花城社出版,正發排時小波因心髒病突發而早逝了),一直到午夜。

用文學天才來形容小波也許太俗了,還是他的妻子對他的評價更貼切,那就是“騎士、行吟詩人、自由思想家”。他是一個無所畏懼的騎士,橫衝直撞地走過苦難的歲月,走過大洋的此岸和彼岸。他走一路唱一路,都是從心底湧出的歌,帶著血和淚,也帶著笑(苦笑、冷笑、嘲笑)。他的肩上長著自己的頭腦,他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編織著自己的理想和哲學。說他是作家,因為他以寫作為生,但他不與作家為伍,苦苦地寫著,默默地和社會對話。說他是學者,他熟讀百科,學有專長,但他不肯坐在書桌旁,獨來獨往地幹著自己想幹的事情。他就是他―“活過,愛過,寫作過。”―這是斯湯達墓誌銘上的話,小波喜歡。他又加上一句話,“書都賣掉”。他希望有人讀他的書。

生前,小波不是文學圈子裏的熱門人物。人們最早認識他是因為他的《黃金時代》,這是一本驚世駭俗的書,是寫知青的書,是寫知青奇特的性戀。主人公王小二,是個性格古怪的北京知青,他愛上了農場公認的“破鞋”醫生陳清揚,愛得死去活來。書中仔細地描寫了在特殊的曆史環境下小二和陳清揚性戀曆程。為了躲避政治爭鬥,他們遠離人群住進大山深處,盡情地演繹浪漫而瘋狂的故事。在文學史上寫性的書總是可以驚世駭俗的,中國古代的《金瓶梅》,現代的《廢都》,還有英國的《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小波和他們都不同,他寫的是,在昏暗的年月裏,在人性被壓抑被蹂確的情況下,性的覺醒和性愛不可阻擋的熱烈奔放。小波寫的性不像《金瓶梅》那樣俗,也不像《廢都》那樣髒,更不像《查特萊夫人的情人》那樣雅,很自然,很平靜,不極力修飾,也不故弄玄虛。當然這也是見仁見智的問題。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隻能隨便說說感想。

對於知青生活,我也算過來的人了。可能有人會說,王小波是不是寫得太離奇了,太陰暗了。是的,他沒有梁曉聲寫得那麼高揚(《雪城》、《年輪》),沒有鄧賢寫得那麼深刻(《中國知青夢》),但我要說小波寫的是真實的(當然我無意要貶低曉聲和鄧賢,他們的知青作品我也相當喜歡)。當時我身邊就發生這麼兩件事,也許可以作為旁證。姓G的技術員和姓Z的醫生私通,G開始答應要和Z結婚的,後來G又和其他知青要好了,Z告發了G,G受到了處分,到連隊當農民了。還有一個哈爾濱女知青和一個男知青談戀愛,他們隻是比較親昵而已,卻在全連大會上受到批判。會後他們跑到樹林裏抱頭痛哭,然後在一棵樹上上吊,以死證明他們的清白。結果男知青死了,女知青活了下來。在一前幾年的一次同學聚會我還見過那個女知青,看樣子她現在活得還很滋潤。與王小二和陳清揚相比,第一對,不能說是高尚。和他們比,第二對也不能說是勇敢。平心而論我還是比較喜歡小二和陳清揚的。

讀書和聽音樂

9月9日 星期二 陰晚轉冷

夏天終於過去了。傍晚在校園裏散步已感到涼風習習了。蟬去了,再也叫不起來了。它們已很累了。在向酷熱告別的時候,我們還有什麼難以割舍嗎?沒有。今年北方的長熱已使北力‘人叫苦不迭了。南方的水災也使南方人不感到清涼。厄爾尼諾現象在捉弄人類,不知明年還會搞出什麼名堂。

真是手不釋卷了。讀了一天的書,拿起哲學的書看了兩個小時,頭有些昏了,又拿起曆史書.然後再看文學書。從來沒有這麼靜心這麼傾心地讀書了,真像乞丐麵對一桌大菜,不知吃哪盤好了。到黨校來,當然首先要把理論學好,特別是把小平同誌的特色理論學好。這兩天把小平的二卷已經看了大半,還是很有收獲。二卷是小平1975年1月開始寫的,這以後中國的變化曆曆在目,讀起來很親切。可以說,我們是小平的追隨者,是中國改革的參與者和既得利益者,小平的思想我們不難理解。重要的是總結我們經曆過的曆史過程,如何把小平同誌的理論堅持下去,保證中國能沿著小平開辟的道路走下去,永遠不動搖。改革開放不過近二十年的時間,中國的成就舉世矚目,再過二十年,我們簡直想像不出中國會是什麼樣子,因為在前二十年我們怎麼也沒想到中國能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不用說神女,每一個中國人都會對自己生活的巨大變化驚歎不已。

到了黨校,自己的精神文化需求得到極大的滿足。利用星期天,我把筆記本電腦又進行了武裝,現在不僅可以寫作,還可以聽CD和VCD。有幾盤音樂風光片特別好看,隨著《魂斷藍橋》、《愛情的故事》、《梁祝》、《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些熟悉的音樂,你可以看到藍天白雲,風車教堂古堡,滿地的落葉,還有盛開的鬱金香,紅色的叢林,屹激的瀑布,草原上奔跑的馬車,小橋上走過的情侶。音樂的意義是娛樂人的聽覺,引起你對美好景物的想像和美好事物的回憶。現在不用你自己想了,屏幕上給你展現出來了,可能比你想像的還要好。這真是超需要的滿足,定會讓你賞心悅目。然而這卻是培養懶人的辦法,你可以不假思索不用想像地享受到美樂美景。不會想像的人,會失掉最好的享受。想像是沒有時空的,是沒有窮盡的,是難以言喻的。想像的肯定要比你看到的要美好得多。聰明和勤奮的人類發明了高科技,而高科技正在使許多人越來越懶惰越來越蠢笨。當然這是極而言之,現在是沒有人想放棄高科技的。如果現在誰想不讓我再用電腦,我會和他拚命。

外麵下雨了,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沒想到秋雨竟像春雨那樣纏綿。

一番絲竹,萬種風情

9月16日 星期二 晴

西方的政治家最關注兩個東方的政治家,一位是原蘇聯的戈爾巴喬夫,一位是中國的鄧小平。因為這兩個人決定了東方―社會主義的命運。那位頭上長著紅色胎記的戈先生的“最大功績”是把一個最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搞垮了。中國那位小個子的鄧小平最大的功績是把一個陷於困境又十分貧窮的社會主義國家搞得讓整個世界刮目相待了。戈爾巴喬夫靠的是他的那本“改革的新思維”,鄧小平靠的是他的“有中國特色的建設社會主義的理論”。現在戈氏和那本曾經十分暢銷的小冊子一起在政壇和舊書攤上消逝了;而鄧小平的理論已被寫進中國共產黨的綱領裏,因為它的真理性已被一個十二億人口大國的改革實踐所證明。

這就是曆史,這就是近十多年發生的事情,一切都曆曆在目。作為曆史的見證人,我們不難說出這一切。今天小組討淪學習小平同誌理論,我說了以上這些意見。大家都有同感。

晚上馮曉泉開著他的小車來接我到北京音樂廳聽音樂會。曉泉是我最願意見到的朋友,北京音樂廳又是我最喜歡的去處。曉泉已是中國有名的作曲家和流行歌手了。他作曲的《中華民謠》、《霸王別姬》、《冰糖葫蘆》已為許多人傳唱。曉泉是我們省喚呐演奏家馮永興的兒子,他五歲和父親學藝,後來又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再考人中央音樂學院。經過22年的藝術實踐,現在已成大氣候,他的愛人是他音樂學院的同學,現在是一位青年笛子演奏家,在國內外都小有名氣。她叫曾昭濱。去年他們回哈爾濱舉行婚禮,我認識了這兩個天才。今天曉泉請我去聽有小濱演出的“千裏共蟬娟―明月名樂中秋音樂會”,我欣然往之。一路上小泉向我介紹了他們在京城奮鬥的經曆,讓我很感動。北京是中國的文化中心,能在這裏站住腳,搞出名堂,並被同行認可,那是相當不容易的。

堂皇的北京音樂廳座無虛席。這是一個很別致的音樂會,中西合璧,一律演奏中國民族名曲,所演曲目其名都有“月”字,而演出民樂都是女演奏家。真是別出心裁,慶明月共圓,撣娟一展才情。吳玉霞先抱琵琶上場,中央歌劇院交響伴奏。一曲《月夜吟》拉開帷幕,輕彈慢撥,柔情如水,隻覺月朗星稀,清風習習,楊柳依依,淑女漫步,喃喃細語。是思念,是憧憬,是祝願,是祈禱,是女性和月的對白。接著是簫和箏的重奏《關山月》,小濱執簫,常靜扶箏。這是借典《木蘭辭》的一古曲“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析,寒光照鐵衣”。聲聲呼嘯,聲聲嗚咽,聲聲憂怨,讓人動心,讓人動容。使我動情的還有馬向華演奏的二胡曲《二泉映月》,這是瞎子阿炳留給我們的千古絕唱,是一曲委婉流暢,跌宕起伏,意境深邃的悲歌。但是在每個人心中的泉水裏,倒映的月亮總是別樣的。音樂會的高潮是小濱的笛子曲《秋湖月夜》,我們幾乎在欣賞一幅畫,體會一種意境:風清月明,湖光粼粼,水天月色,碧波萬頃,船兒漂在秋夜的湖心。忽然傳來古刹的悠悠鍾聲,船兒隨聲而去,湖上泛起一層金色的漣漪。這是一首典型的南派風格笛子曲,接著她又吹奏了一首歡快的北派曲目《喜相逢》。她的南派吹奏雖不失細膩委婉,同樣也顯出乾坤清爽的秀氣,而北派的吐音、貫音富有彈性的飽滿也有如蜂如蝶的纏綿。

一番絲竹,幾許清風,萬種風情。曲終人散之後,曉泉開著車送我回黨校。小濱還沉浸在剛才演出的興奮中。她說這場晚會是應時趕排的。過幾天她們的“九芳”民樂團演出時請我再來看一一這是由九位青年女民樂演奏家組成的樂隊,這九朵樂壇新花已為國內外音樂界所矚目,前不久在香港引起轟動,明年已安排去英國。曉泉說,他和小濱前不久在澳門開了一個聯袂音樂會,他吹各式嘖呐,小濱笛簫齊鳴,一派古樂民風,當地好評如潮。我說,歡迎他們選擇一個時機回哈爾濱開一個音樂會。曉泉說,那太好了。

夜已深,月正明。我祝這兩位年輕的藝術家,人長久,藝長久。

我們播種愛情

9月21日 星期日晴

今天,繼續“播種愛情”―完成我的那篇散文。

北大荒是我們夢魂牽繞的地方,在那裏度過的那些歲月至今難忘。這幾年也寫過不少東西,都是寫知青命運的。但涉及知青愛情生活的比較少。前幾天看王小波的《黃金時代》受到啟發。他是專門寫知青性戀的。我雖然還沒有他那麼大的膽子,專門去寫性,但知青的精神生活還是可以寫的。特別是知青的愛情生活,最能反映那個時代的思想了。那是我們的戀愛季節,然而那又是一個災難的季節。這就不可能不造就許多畸形的愛情,造成許多愛,情的悲劇。我把這樣的故事,記錄下來,讓同時代的人不要忘記我們曾流過的眼淚;讓我們的孩子,知道他們的前輩曾經曆過多少苦難,不要忘記,是為了不再發生。

故事是完全真實的,細節有藝術加工。用了一種很樸實的語言。盡量寫得很平靜。輕輕的敘述,少用描寫,少議論。一切都在不言中。手法有點學筆記小說。這種內在的藝術魅力,一樣吸引人。

已經寫了兩段,題目都很別致:1.花兒為什麼這樣紅;2.仲夏夜之夢序曲。還想寫一段,沒想好,先放一放。

我們播種愛情

―北大荒記事

北大荒地好,抓一把土能攝出油來,就是插一根筷子,也能長出芽來;就不用說種莊稼了,種啥啥豐收。沒聽說,人家都管北大荒叫北大倉嘛!

現在說起是30年前的事了。我們百萬知青從全國各大城市,湧到那片一望無邊的黑土地,說是屯墾戍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其實就是種地。那些年年景真不錯,沒趕上什麼大災,糧食沒少打。中國那麼鬧騰,都能吃上飯,真該感謝我們呢!

種地的同時,我們也播種愛情。大家都二十左右歲,正逢發情的季節,誰不想愛,誰不想被愛?不過那個時候什麼都長就是不長愛情。就是長也長不大好。不知怎麼回事。下麵這些事兒過去不敢講,怕讓人難為情,現在都這麼一把年紀了,也就無所謂了。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嚴格地說,老吳不算知青,他是農機係的學生,大學剛一畢業,就和我們一起來到這興安嶺的山溝裏種地。他也享受知青待遇,一身黃棉襖。老吳不算老,二十四五歲吧,在我們中間也算老大哥了。不過他比我們還活躍,愛說愛唱愛笑的。他說起話來,口若懸河,滿嘴冒白沫。他說那是鬧文革時在學校搞大辯論累出的毛病。他的唱就不怎麼樣了,聲音還可以就是愛跑調,五音不全,他一唱歌,全連的女生都笑得前仰後合的,老吳也跟著笑。他的笑真有魅力,像話劇演員式的,“哈哈”,聲音往上走,傳得很遠。

老吳出的大笑話是把拖拉機開到豬圈裏,把豬都嚇跑了,跑到山裏,成了野豬。要不是何連長手疾眼快,衝上去拉住了操縱杆,我們住的房子也讓老吳給撞倒了。何連長把他好一頓罵:“你他媽的還是農機技術員呢,連他媽拖拉機都不會開!”老吳笑了,不怎麼動聽了。“我剛學專業課,還沒到實習,就下鄉了。”不管老吳怎麼解釋,何連長就是不讓他開拖拉機了,說是怕他撞了人,那就麻煩了。這樣一來,老吳就和我們農工排一起下地幹活了。我們特高興,一到地頭就讓他給我們唱歌,他最愛唱的是“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老吳唱第一句:“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我們接著唱:“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他又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紅。”然後大家笑成一團。真開心。再接著幹活也不怎麼累 共了。

也有人不高興,就是衛生所的黃大夫。其實她也是混進知青隊伍的。她是衛校的學生,畢業是要當助產士的。文革剛一開始,就跟著人家跑到這兒了,沒幹幾天活,就當上大夫了。說是大夫,其實誰不舒服了,她給發藥,誰手破了,她給塗紅藥水,也就完了。黃大夫是連裏最漂亮的姐兒了,高個兒,就是穿著黃棉襖也比別人精神。圓圓的臉上總是掛著酒窩,誰見了她,就是心裏再不高興,也是滿臉笑容。她工作特負責,半夜裏無論誰鬧病,她都去看望,不管刮風還是下雨。用她那熱乎乎的小手摸摸你的頭,摸摸你的手,病也就好了一半。黃大夫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挺仗義,愛打抱不平。一起來的哥們姐妹,誰受了氣了,她總是第一個衝出來。這不,她來找何連長了,“人家老吳好歹也是個幹部,怎麼能和知青一樣下大地呢!”何連長說,他這樣的知識分子,幹幾天活有好處。

聽說,小黃給自己說情,老吳感動得流下了眼淚。從此後他就經常到衛生所看病,其實也沒拿什麼藥,就是躺在黃大夫的小炕上針灸和拔火罐,他總說腰疼。黃大夫的那鋪小炕,是全連最溫暖的地方,每次去打針,連裏的小夥子都是磨磨蹭蹭的,都願意在炕上多躺一會兒,又熱乎又溫馨,連小黃身上的來蘇爾味都能聞著,那感覺比現在的法國香水都好。

那時,我是農工排的排長,老吳在我手下幹活,晚上就睡在我旁邊。有時睡到半夜還不見他回來,早上問他,他說昨晚那一罐子拔得時間太長了。說這話時,他的表情有點那個。

不久連裏就傳出閑話,有的老職工家屬說,還不知道他倆誰給誰打針呢。黃大夫一點也不在乎,每天還是有說有笑的。我們更高興,借著老吳的關係,讓黃大夫開個病假條很容易,有了她的條兒就可以吃病號飯了。我們排的“小不點”見了黃大夫竟喊上了嫂子。小黃上去就是一巴掌。“小不點”說,不疼不疼,就不疼。

在黃大夫的精心培養和關懷下,老吳終於出息了。那時我們下鄉那地方正搞“深挖”運動。上麵說,靠近黑龍江邊這一帶有一個加強師的蘇修特務。要求各單位組織精兵強將,要挖地三尺。老吳因為文革中的豐富鬥爭經驗,理所當然地被抽到團裏,當了專案組長。他挺忙,幾個月也沒回到我們連,也再沒到黃大夫的小炕上打針。據說團裏醫院有個上海的小姑娘給老吳打針了,那孩子我見過,比我們黃大夫長得媚氣。黃大夫曾到團裏看過老吳,用手絹包了一包都柿果,是剛從山裏采的。老吳正在俱樂部作階級鬥爭形勢的報告,講得神采飛揚,又是口吐白沫。黃大夫擠到台下,老吳愣是沒看著她,小黃一生氣就回連隊了,把那紫盈盈的都柿果都扔在路邊的小河裏了。小河邊是老吳和小黃常去的地方,說是去采中草藥。每次回來,小黃總是捧著一大把花,春天是達子香,夏天是野百合。

後來老吳立了大功,他竟在我們團挖出來了一個“九哥們反革命集團”,其成員都是哈爾濱青年,他們是比我們早來兩年的那一幫。他們的主要罪行是聚眾練武,而且說將來要到江那邊去看看。他們還大唱反動黃色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什麼“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不作聲。我想對你講,但又不敢講”。為什麼不敢講,怕暴露他們的反革命陰謀!這是老吳在團裏的大會上說的。教他們唱這首歌的竟是我們連的黃大夫,她和這幫人都是老鐵。“八哥們”被抓進了牛棚,晝夜有人看押。聽說要判刑。

可能是懷念舊情,老吳沒有下達關押黃大夫的命令。老吳親自到我們連做工作,爭取讓黃大夫成為坦白從寬的典型。那時老吳就要人黨了,而且內定要當副政委了。他想創造些新政績。老吳親自主持全連大會,他又開始作報告,先講國際共運,再講文革形勢,最後講到我們團的階級鬥爭,他提高了聲音說:“同誌們哪,階級鬥爭多麼複雜激烈,美女蛇就睡在我們身邊!她拉攏腐蝕青年,陰謀叛國投修。”說到這兒他高聲地一笑,“哈哈哈”,有點像楊子榮剛喝完慶功酒的笑,悠長而繚亮。“現在,在你麵前就有一條路,就是坦白交待,揭發同夥罪行!”他話音剛落,隻見黃大夫忽地站了起來,她臉漲得通紅,紅得很壯麗。她眼睛程亮,亮得像一團火。她大聲地說:“我現在就坦白,坦自怎麼腐蝕你這個革命幹部的。我現在就揭發,揭發你這個大流氓!”全場嘩然,會顯然開不下去了。老吳跳上吉普車回團部了。邊走邊氣昂昂地說,太不像話了!你姓黃的是不想活了!

以後的故事就很簡單了。老吳理所當然地被清理出革命隊伍,又回到我們連。何連長沒讓他幹農活,讓他回到了農機班,說還是讓他好好學技術吧,到啥時候都有飯吃。黃大夫被調到一個很邊遠的新建連隊,先在食堂做飯,後來又當衛生員了,以後團裏成立醫院又把她調去了,因為全團就她一個懂婦產科。

再後來,老吳調回家鄉的農機站當技術員。因為業務的事曾回團裏一次,半夜在他住的招待所裏被人打了一頓,打得很重,他沒報警,天一亮就走了。有人說,是“九哥們”打的。當時他們已平反了,隻是老二沒有挺過來,自殺了(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曾寫過他的死)。

再再後來,黃大夫調到黑龍江畔的一個小城工作,和一個一起下鄉的哈爾濱知青結婚了。那人做對俄的邊貿,挺火。她家的日子不錯。有人見過黃大夫,一點兒也沒見老。

仲夏夜之夢序曲

阿根是我們連最帥的青年。身材挺拔,眉目清秀。他愛穿灰色滌卡中山裝,是從上海帶來的。無論什麼時候,他的領子都是雪白的,其實裏麵也沒有白襯衣,隻是一個可以套在脖子上的領子,後來我們也讓探家的上海青年給我們往回捎。阿根還有一個特點是喜歡音樂,他兜裏常揣一支口琴,石人望的曲子他都會吹,還有一支什麼外國曲子特好聽,他一吹,我們都不動地方了。他說這曲子叫《仲夏夜之夢序曲》,是德國作曲家門德爾鬆17歲時寫的,取材於莎士比亞的一部喜劇。他什麼都懂,是因為讀書多,聽說他爸在大學當教授,可惜家裏的書都讓學生給燒了。阿根的麻煩也是因為書。

那時阿根在後勤排當副排長,排長張喜是個轉業兵,他也愛看書,最突出的是能背書,“老三篇”他能一個字不差地從頭背到尾,你隨便說一句毛主席語錄,他能說出在語錄本的哪一頁哪一行。開始他倆的關係不錯,後來出了矛盾,都因為一個哈爾濱的女青年小濱。在我們連小濱的形象和黃大夫並列第一,個頭雖比黃大夫矮,但長得秀氣,性格也溫柔。她也、喜歡音樂,媽媽是歌劇院的小提琴手,她從小學琴,下鄉時她媽不讓她帶琴,她可以把“梁祝”從頭到尾哼一遍。聽得我們神魂顛倒。因情趣相投,阿根和小濱的關係很不一般。傍晚時分,他們常在小河邊相聚,阿根吹他的《仲夏夜之夢序曲》,小濱靜靜地聽著,晚霞中他們的臉是玫瑰色的。小河很長,曲曲彎彎的,晚上到小河邊幽會的青年有許多對兒,比如還有老昊和黃大夫,都躲在柳樹叢中,誰也不影響誰。當然小濱也不疏遠張喜,是他提名讓小濱當炊事班長的,這可比下大地幹農活強多了。每當輪上小濱挑水,張喜早早等在井台邊。張喜哼著歌挑著水在前邊走,小濱低著頭在後麵跟著,這是全連矚目的一道風景。連隊的政治觀察家們說,他們倆的矛盾還有政治上的原因,連裏正缺一個副指導員,他倆都是人選。但是鹿死誰手,一時還難見分曉。

後來阿根把副指導員讓給張喜了,不是主動讓的,是他出事了,全因為那本《青春之歌》。阿根回上海探家帶回這本書,先給小濱看。然後全連青年傳看,接著議論紛紛,連“天天讀”時也議論。政治上很敏感的張喜給團政治處寫了報告,反映了我們連青年的思想動向,而且點了阿根的名。是政治處的劉主任到上海把阿根他們接到北大荒的,對阿根印象不錯。他把阿根找到團裏談話,“你不知道《青春之歌》是大毒草嗎?不僅自己看,還傳給別人看,這要犯大錯誤的。”阿根低頭不語,他一眼看見桌子上的一張《人民日報》,上麵有出席國慶招待會的名單,其中竟有楊沫的名字。他如獲至寶地拿起報紙對劉主任說:“您看,楊沫都出席國慶招待會了,肯定是毛主席司令部裏的人,我們看她的書有什麼罪!”老劉拿起報紙看了半天,說了一句,可也是呀!然後拿起電話對我們何連長說:“老何呀,你們張喜子小題大作,楊作家都是毛主席司令部裏的人了,看她的書怎麼不行?”

阿根沒受到處分,但張喜還是當了副指導員,因為政委很欣賞他的政治覺悟。張指導員上任後提拔小濱當了後勤排長,阿根成了她的下級。河是小濱並不靠近張喜,她和阿根更鐵了。傍晚時分,他們不去小河邊了,一直往白樺林裏走,每次都走得很遠,回來的也很晚。張喜派人跟蹤過,在他們坐過的草地上發現了小濱的紅頭繩,還有他們扔的糖紙。張喜在全連大會上不點名地批評過他們。“太不像話了,深更半夜地到樹林裏幹什麼,今天發現了紅頭繩,過幾天就要撿到避孕套了!”這時我看到阿根的臉先紅後白,神情緊張。小濱的臉不紅不白的,好像是說別人。不知為什麼,這種事女人都比男人堅強。後來他們幽會的地點還是改了,從地上轉移到地下―在菜窯裏。但是還被當偵察兵出身的張喜發現了,而且當場抓獲。阿根腿都軟了,小濱不服,說我們在研究工作。張喜把這事報告了團裏,政委說,要殺一做百,這事一泛濫,這隊伍就沒法帶了。

那天全連召開批判大會,小濱和阿根站在台上,小濱目光平視,表情很冷漠。這種表情有點像被流放的俄國十二月黨人隨行的妻子,在西伯利亞的雪地上行進著。阿根的頭始終低著,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會後的情況,我就說不清了。有人看著他們手拉著手向那片白樺林走去。有人說,睡到半夜後,他倆在白樺林集合的。我知道時已經天亮了,有人發現阿根和小濱都躺在林子裏,阿根已經死了,脖子上套著繩子。小濱還有一口氣,脖子上的繩子脫落了。他們是準備一起上吊死的,綠色的行李繩,掛在樹權上,一邊吊著一個,樹權斷了,他們摔了下來,結果阿根完了,小濱沒死了。他們在樹下坐了很長時間,是天亮時分七吊的。地上有他們躺過的痕跡。這是林子裏最美的季節,草很綠很密,草叢中開著各種花,有紅的黃的,還有紫的和金黃的。他們躺在花叢中間,很安詳,像似在夢中。阿根還是穿著那套灰色的中山裝,襯領很白。兜裏還裝著那隻口琴,可能他還給小濱吹了最後一曲,可能還是那首《仲夏夜之夢序曲》。自樺林的仲夏夜浪漫多情,明月當空,星星眨著眼,霧拉起雲一樣的紗帳,萬籟俱寂的林中回蕩這優美的樂曲,那簡直如仙境一般。小濱穿了一條紅裙子,這是她下鄉以後第一次穿裙子。她大概隨著阿根的樂曲像天使一樣起舞。這時淡藍的月光照進樹林,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在小濱的臉上,那時她的臉上肯定掛著笑容,那典雅聖潔的笑容,使淒清的林中也顯出生命的亮色。

張喜親自指揮對小濱的搶救,還特意要求團部醫院給做體檢,他認為他們死前肯定那個了。是黃大夫給做的,結論是處女。張喜半信半疑。阿根被草草地埋了,棺材是很薄的樺樹板釘的,就埋在那片自樺林裏。前兒年我到那片林子去過,沒有找到那座墳,可能是被後生的林木掩蓋了。那林子裏的花還是那麼多。我站在林中聽樹葉嘩嘩作響,花在風中搖著頭,花瓣飄落下來。

小濱被救過來了,完全變了一個人,整天不說一句話,總到林子裏哭。很快她就和連裏最老實的一個轉業兵老李結婚了,很快又生了一個兒子,那孩子長得白白淨淨的,大家都說像阿根。老李對她和孩子都挺好。後來他們跟著老李到建三江開荒去了。再就沒了音信。

去年在哈爾濱的一次知青聚會上,我意外地見到了小濱,兩鬢的頭發都自了,還依稀看得出年輕的模樣。她說老李死了,她返城了,辦了一個藝術幼兒園。

你兒子呢?我問。

她說,大學畢業後留在上海了。

然後,我們倆舉起手中的酒杯,一幹而盡,是熱辣辣的北大荒酒。

雨後觀園

9月24日 星期三 小雨

今天學員正式成立支部。我們二支部的組織員寧梅老師認真介紹了每個候選人的簡曆,提名新當選的中央候補委員、湖北荊門市委書記繆合林同誌為書記,地礦部人事司司長王安順為副書記兼組織委員,沈陽市副市長馬向東為生活委員,團中央少年權益部部長喬保平為文體委員,同時還提名我為學習委員。已準備好選票,但大家還是采取了鼓掌通過的辦法。

支部的其他幾位同誌都很年輕,我在其中已算老黨員和老幹部了。可能考慮我是這個支部的學員中惟一的文化人,有一定的理論水平。其實我在這方麵十分一般。不過,這也算給我一次為大家服務,向大家學習的機會。另外也逼著我在學習方麵多下些功夫。

經過了好幾天的秋高氣爽之後,今天下了大半天的雨,這雨下得很斯文,沒有什麼聲響,悄悄地飄落下來,樹靜靜地接受雨的洗禮,地默默地承受雨的恩澤。空氣清新起來,初秋的北京又多了幾分鮮麗。

傍晚時分雨全然停了下來。人工湖公園,錫或翻決黔昆沁粗陰斷萬籟俱寂,一切都沉浸在淡淡的暮靄之中。柳枝輕垂,像剛剛沐浴過的少女的頭發。竹葉上滾動著一串串的淚珠,不知寄托著對誰人的思念。鬆樹伸展著青翠的樹葉,顯得生機勃發,被雨水衝洗過的山石,泛著金屬的光澤。亭台樓閣在霧中時隱時現,更增加了幾分神奇,湖中的樹影、石影、樓影,倒映在湖水中,又造就了一番景致,如海市屋樓一般神妙,後來湖畔的燈亮了,湖中的景象變得迷離了。

我在湖釁的小徑上漫步,感受這難得的寧靜,欣賞著這雨後獨具的風景。邊走邊感歎中國園林的情境之美。中央黨校的公園並不很大,但設計得相當講究。挖地成湖,積土成山。湖蜿蜒曲折,山起伏跌宕。山上植樹多種,四季長新;移石山上,如自然天成。湖中修亭台樓閣,由長廊相連。亭台有古雅風韻,樓廊頗具明清華彩。山中怪石錯落,奇異無窮。有曲徑通幽,多見柳暗花明。垂柳繞湖,柳中有情。修竹夾徑,竹中見節。湖腰處有漢白玉拱橋跨越其上。登高亭可望遠處頤和園美景,憑立橋上可觀水中遊魚嬉戲。不管四季,無論寒暑,園內遊人不絕。晨暉和暮靄中人稍眾,多為學員,或沉思,或交談,有多少治國方略,孕育散步閑談中。

中國園林的最大特點是營造一種意境,營造一種氛圍,這意境和氛圍中洋溢著一種文化的底蘊。在這樣的公園漫步,總讓你懷念,讓你思考,讓你感慨,真是陶冶性情的好去處。無怪乎中央黨校出了這麼多名流學者,大概與此園林也有些關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

我有幸遊曆過祖國的許多名山大川,也觀賞過許多國家的名園勝景。此刻我卻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工湖公園情有獨鍾。因為這湖畔經常聚著為主義而來的聖徒。主義把他們熏陶,而他們讓主義閃放新的光彩。真理將和曆史一樣長存長新。明鏡般的湖水可以作證。

十月,紅葉滿山

火炬和號角

10月8日 星期三 晴

張緒文教授的課講得十分精彩,她因課講得好被稱為中央黨校的“四大名旦”(四位出類拔萃的女教授)。“照辯證法辦事”是個老題目,但張先生講出了新意。她精熟原著,主要觀點倒背如流,掌握的材料很豐富,有曆史典故,又有鮮活的例子,講得條理清楚,語言又相當生動富有文采。聽她的課真是一種享受。她還講出了自己的一些觀點,比如她講兩點論時,提出“有重點的兩點論,兩點論基礎上的重點論”,“兩點論去分析,兩手抓去解決”。這些觀點很有些新意。

昨天省報的小黑(曾一智)給我打電話,:讓我寫一篇“學習十五大,弘揚主旋律”的文’章,而且明天要下稿,讓我寫完後電傳過去。經小黑的手我在省報副刊發過許多稿子,每次小黑都很熱心。她的忙,我一定幫。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寫成了這篇稿子。這中間我們支部的文體幹事陳樺來找我為明天我們二支部的大合唱寫聯接詞。這兩樣活我都幹了。給小黑的文章附後。那些聯接詞就沒有什麼留存價值了。

高舉火炬 吹響號角

每一個對國家和民族充滿責任感的作家藝術家,都會對黨的十五大的勝利召開產生強烈的共鳴。我們心中的偉大旗幟―鄧小平的理論被寫進中國共產黨的綱領;十二億中國人民集合在這偉大的旗幟下,開始了向21世紀的曆史進軍。一輪新的太陽正從世界的東方升起,這太陽就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中國。

走在這大進軍隊伍中的有忠於人民和祖國的作家藝術家,我們高舉著火炬,吹響了號角―江澤民同誌說:“文藝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是人民奮進的號角。”我們的火炬閃爍著理想主義、愛國主義的光彩,我們的號角回蕩著時代的最強音。

前進,前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此刻,北京正是金色的十月。長安街陽光燦爛,天安門花團錦簇,中南海的水更綠了,香山的樹葉都紅了。在北京美好的秋色中我感受到了一份令人激動不已的輝煌。在小平同誌的旗幟下,中國在史無前例的改革之路上走了近二十年,經受了多少狂風暴雨,衝破了多少艱難險阻,今天我們終於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比這成績更重要的是,我們認準了一條路,我們會義無反顧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更輝煌的明天正向我們招手。

連一向對中國懷有偏見的西方政治家也不得不對中國刮目相看了。最近世界銀行組織發表的題為《2020年的中國》的報告中開宗明義地說―

“當前中國正經曆兩個轉變,從指令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和從農村、農業社會向城市、工業社會轉變。迄今為止,這兩個轉變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功,中國成為當今世界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 自1978年以來,人均收人增加了四倍多。中國隻用一代人的時間,取得了其他國家幾個世紀刁能取得的成就。在一個人日超過非洲和拉丁美洲人口總和的國家裏,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令人注目的發展。”

正在發生巨大社會變革的中國為作家藝術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源泉。一個人口最多、曆史悠久的大國正進行從經濟體製到政治體製、文化觀念的重大變革,這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革命,也是本世紀末到下世紀初,全世界最壯麗的風景。這風景波瀾壯闊,奇光異彩,千載難逢。我們生在其間,身在其中,真是一種幸福。如果我們不拿起手中的筆寫出最好的史詩,如果我們不放開歌喉唱一曲最美的大歌,將會愧對人民,愧對子孫,愧對我們自己光榮的稱號。

我們的家鄉黑龍江是一片多情的土地,這片土地滋養著為自己歌唱的兒女。蕭紅和她的《呼蘭河傳》,讓世界了解了這裏人民的苦難和抗爭。在新中國的文學史上,《暴風驟雨》(周立波)、《林海雪原》(曲波)、《雁飛塞北》(林予),這些名字都閃放著光彩,它們都,誕生在這片土地上。在新時期文學史上頗有地位的知青文學正在這裏發祥,而領銜作家梁曉聲和張抗抗是在北大荒起步的。最早為中國的改革者樹碑立傳的報告文學名篇《勵精圖誌》、《在大洋的此岸和彼岸》、《在大時代的彎弓上》、《她在叢中笑》、《大森林的回聲》,是黑龍江人為自己唱出的壯歌。如今活躍在中國文壇上的小說家阿成、遲子建、孫少山、王立純,津津樂道地向世人講述著黑龍江和黑龍江人過去和現在的故事。他們的激情,他們的浪漫,他們獨具的風采,為北國的文壇爭得了春色。熱愛家鄉,關注現實,與人民共命運,是黑龍江作家藝術家的傳統。他們的黑土氣派和黑土風格,在中國文學藝術園地裏獨樹一幟。

黑龍江這片土地在改革的大潮中沸騰了。黑龍江人民要在向新世紀的進軍中,勇往直前。廣裹的黑土地在召喚著我們,濤濤的林海在召喚我們。大風雪在召喚我們,火熱的生活在召喚我們。“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讓我們滿懷激情地唱出時代的主旋律,譜寫黑龍江人民開創新天地的雄壯交響。

毋庸置言,文學的現狀不能讓人民滿意。遠離時代,淡漠現實,咀嚼自己瑣碎的生活,編造著離奇的故事,正在成為一種時髦。無論這樣的作品進行怎樣花哨的包裝,都散發著一種消沉腐敗的氣息。別林斯基說過這樣的話:“如果藝術作品隻是為了描寫生活而描寫生活,沒有任何發自時代的主導思想的強有力的主觀衝動,如果它不是苦難的哀歌或熱情的讚美,如果它不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那麼這樣的藝術品就是僵死的東西。”我們尊重作家的創作自由,提倡風格的多樣化,但生機勃勃的時代和與時代共命運的人民不需要僵死的藝術作品。

有出息的作家藝術家,把我們手中的火炬舉得更高,把號角吹得更響吧!

貝多芬之夜

10月10日 星期五 晴

上午,郝永平老師給我們輔導哲學,郝是位年輕的博士,去年剛到黨校工作,給我們班當輔導員,很熱心,今天的輔導課講得很精彩。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一個很大的體係,郝老師用圖表的方式,給我們講得非常清晰。學了許多年的哲學,這回才有了一個完整的印象。郝還講了自己科研的一些新成果,比如,他從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方麵講了馬克思主義產生的原因。比如,過去毛主席講實踐的內容是階級鬥爭、生產鬥爭和科學實驗。他講實踐分為勞動實踐,是指人與自然的活動;社會交往活動,是人與人、人與社會活動;還有精神文明活動,是指人的意識活動。這樣的概括可能更全麵一些。郝是位有追求,有真知灼見的青年學者。課後,我和他說,請他經常給我們搞些講座,他欣然接受。

今晚我幸福地度過了一個“貝多芬之夜”―在人民大會堂聽了一場意大利聖切契裏亞音樂學院交響樂團音樂會。這個樂團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交響樂團之一,創建於1585年,前身是羅馬的一個音樂協會,迄今他們舉行過13 000多場音樂會,該團曾擁有著名的指揮包括伯恩斯坦、馬克維奇、辛諾波利、馬澤爾,現任指揮是韓國的指揮家鄭明勳。鄭1953年出生在韓國,1968年移居美國,自幼學習鋼琴,後在美國紐約音樂學院學習指揮,曾在柏林愛樂樂團、費城交響樂團等許多世界一流樂團擔任指揮。今晚他指揮這個久負盛名的樂團演奏了貝多芬的《第五鋼琴協奏曲“皇帝”》和《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輝煌的人民大會堂今晚響起了輝煌的歐洲古典樂曲,北京的音樂愛好者們領略了世界一流的交響樂團的風采。鄭明勳頗有激情,讓古老的貝多芬和現代人的心靈相通;演奏家把這部為全人類都熟知的樂曲,演奏得精細而不刻板,華麗而不輕浮。“命運”這曲子不知聽了多少遍,每次都感受到一種心靈的震撼。貝多芬用了五年的時間反複地推敲醞釀,才完成了這部大作,這既是他自己為命運而鬥爭的寫照,也是人民和命運鬥爭的頌歌。恩格斯盛讚這部作品為最傑出的音樂作品。本曲聲望之高,演出場次之多,可謂交響樂之冠。世界所有國家的交響樂團都毫無例外地演奏過這部作品,而每一個指揮、每一個樂團的心裏都有自己的“命運”。我以為意大利人演奏的“命運”比我們要好一些,一方麵是他們的技巧,一方麵他們對作品的理解比我們要深刻得多。最令人振奮的是作品的第四章的最後,用極大的音量奏出了輝煌壯麗的旋律,如長江大河,奔騰咆哮,一瀉千裏,昭示人民命運的不可抗拒和光明的前途。

作為政治性的大會堂,不是舉辦音樂會的最好場所,但在這裏演奏“命運”,確是非常適合,因為它的恢宏的氣勢正和這部交響樂相匹配。

學到了主義,丟了馬克

10月20日 星期一 晴

一個德國朋友對中國人說,馬克思主義是我們德國人發明的,你們中國人隻學到了主義,卻丟了馬克。

這意味深長的話,是邊立新老師在作“唯物史觀講解”時說的。

恩格斯《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中說,馬克思一生的豐功偉績概括起來為兩大發現,即發現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創立了唯物史觀;發現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運動規律,創立了剩餘價值學說。

馬克思在1846年12月《致安年科夫》的書信中,集中論述了他的生產力觀點:生產力是社會的最終決定力量,是全部曆史的基礎,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他還闡明了社會形態的基本結構: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而且通過生產關係決定上層建築。恩格斯和列寧都對馬克思的這些觀點有所完善和發展。毛主席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還十分關注生產力的發展。他曾說過:“中國一切政黨的政策及其實踐在中國人民所表現的好壞、大小,歸根到底,看它對中國人民的生產力是否有所幫助及其幫助大小,看它是束縛生產力的,還是解放生產力的。”

但問題是,毛主席沒有把這些理論貫徹到底。他在處理社會主義基本矛盾時,離開了生產力的決定作用,強調生產關係特別是所有製的變革,強調意識形態的鬥爭,違背了經濟規律。另外,他不是用經濟的辦法管理經濟,而是沿用了革命戰爭和群眾運動的辦法發展生產。鄧小平說:“毛澤東同誌是偉大的領袖,中國是滌麟叨︶汰笨黯鉚在他的領導下取得成功的。然而他有一個重大的缺點,就是忽視了社會生產力。”德國人對我們的批評大概就是就此而言的。

錯誤往往是正確的先導。鄧小平同誌正是總結了我們的教訓,糾正了毛澤東晚年的錯誤,重新認識了社會主義,提出了“發展生產力,解放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貧困,逐步消除兩極分化”的社會主義的新理論,中國才結束貧困,逐步走上社會主義的光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