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歌看了看他,說:“真想不到,你年齡不大,卻是個人孝子呢。不過我想,就算不陪你媽去山東,你大概也不會去找我爸爸的朋友,是嗎?”
肇馳說:“明知道去了也是白去,何必還去呢?”
林海歌說:“沒去怎麼知道?如果換了是我,我就去看看,不成就不成,可一旦要是成了呢?聽我的話,去一次試試,好不好?”
肇馳不點頭也不搖頭,欲言又止。
林海歌有些不高興了:“嘿,你怎麼這樣?男生嘛,爽快一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肇馳有些不好意思:“你爸給我的名片……”
“弄丟了?”
“不是,被我扔了。”
林海歌說:“可真有你的。王叔叔的號碼我也沒有,我幫你問一下吧。”說著,從手袋裏拿出一隻淡紫色的翻蓋手機。
“爸爸,我是海歌。我想問一下王叔叔的電話和手機號,對,對。我?我和一個小男孩在一起。”她衝著肇馳眨眨眼。
放下電話,她問肇馳:“你今年多大啦?”
肇馳說:“十七。”
林海歌說:“我比你大兩歲。初中畢業我沒有上高中,去上了外貿外語學校,今年剛剛畢業,從年齡上講,你得叫我姐姐,所以我說你是小男孩,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肇馳有些不相信:“你真比我大?”
林海歌說:“當然是真的,我幹嗎騙你呢?根本沒有理由。”接著她話鋒一轉,“跟我在一起,好像挺不舒服的,是不是?以前沒跟女孩子一起出來過?”
肇馳說:“沒有。”
“是沒有不舒服,還是沒有和女孩子出來過?”
“都沒有。”
林海歌抿了抿嘴:“我不信。一般在學校裏,踢球踢得好的男生總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何況,你這人很有個性,長得也很帥氣,難道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肇馳的臉紅了,他躲開林海歌的眼睛,把月光轉向窗外:“找從來不招惹女孩子。”
“你不喜歡女孩幹?那問題很嚴重廠。”林海歌故意逗他:
“不是不喜歡,是……太麻煩。”
“原來不是不喜歡,是怕太麻煩。可是一旦有女孩子來招惹你,豈不是更麻煩?”
肇馳感覺自己像是被逼進了角球區,擺脫不出來了。
“對不起,我不想說這些了。”
“那你想說什麼?”
肇馳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林海歌說:“其實很簡單,我覺得你球踢得很棒,是個人才。正好王叔叔又是搞足球的,幫你引見一下,舉手之勞,又不會費我什麼事,何樂而不為呢?將來你要是真的成了大球星,我還可以跟別人吹吹牛,說你是我這個女伯樂發現的的千裏馬。說不定,我還有機會做你的經紀人,跟你沾點光呢。”
肇馳笑了。
林海歌卻突然板起臉,說:“你別高興得太早。剛才說的這些都不過是騙人的幌了。我幫你隻是想借機‘招惹’你,這才是真話!你怕不怕?”
蔣格任說:“我被你感動得哭了。”
季瑤就笑:“鬼才信你!”可扒開手看看,蔣格任的臉上竟真的掛滿了淚水。
蔣格任和季瑤兩個人約好了到老虎灣去遊泳,不想那裏的風浪特別大。季瑤有些掃興:“唉,看來今天是遊不成了,就我的這點遊泳技術,下去可就上不來了。”
蔣格任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去遊泳池。”他領著季瑤到卡裏亞室內遊泳館,季瑤看了看價位表:“天啊,遊一次泳要五十元!打劫啊!”
“你小聲點,那麼大聲叫,弄不好真以為我們要打劫呢!”
“算了吧,我們不在這兒廠,換個地方。我知道淩延那邊有個露天遊泳池,門票才五元一張。五十元,那可是我一個月的零用錢呢。”
從三個月前蔣格任成功地把季瑤約出來一起看電影那次算起,兩個人一起出來玩,所有的花費都是AA製,這一直讓蔣格任耿耿於懷。有一一次兩個人一起逛街,季瑤在一家飾品店看中了一條手鏈,喜歡得挪不動步子,跟店主講來講去,講到三十九元錢就講不動了,季瑤翻遍了全身隻有二十五元,蔣格任要替她買,她卻死活不肯,拉起蔣格任就走。等到下個月她的零用錢下來了,再去買,那條手鏈已經被人買走了。她心疼得要命,蔣格任卻氣得要死。
“誰讓你不讓我給你買!”
她還有氣:“誰讓你當時不說借錢給我?”
這會兒季瑤又拖著他往門外走,他就又想起那條手鏈來。再看看大廳裏那些穿著豔麗的小姐和和門童,就覺得他們的眼光也像那天那個飾品店老板。他甩開季瑤的手,去買了兩張票,然後塞給季瑤一張:“你看著辦吧,反正這票是不能退的。”
季瑤蹬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了。
所謂物有所值,一張門票賣無十元的卡裏亞果然不同於般的室內遊泳池,裏麵沒有一根梁柱,圓形有色玻璃屋頂不但使室內光線明亮而柔和,而且有效拓展了空間,使人沒有:點壓抑感。一個巨大的腰果形的泳池裏盛滿了經過嚴格淨化、溫度適宜的循環海水。站在淺水區裏,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腳趾。置身其間,季瑤繃著的臉不由自由地綻開了笑容。
兩個人玩得很開心,一口氣遊了將近一個小時。後來蔣格任提議兩個人比賽一下,看誰能先遊到對岸。季瑤說:“那你得讓我一點。”
等季瑤遊出去了,蔣格任卻沒有去追。他上了岸,順著池邊跟著季瑤往前走。季瑤的蛙泳速度並不很快,但是遊得非常輕盈舒展優美。碧藍的池水,紅色的泳衣泳帽,襯著她修長的身材和白皙的肌膚,美得無法形容。季瑤遊到對岸,一抬頭卻看見蔣格任蹲在岸邊上,煞有介事地捏著右手:“不錯,你已打破了女子一日米蛙泳的世界最美記錄”。
兩個人遊累了,上岸找了兩張沙灘椅躺了下來。,歇了一會兒,蔣格任直起身子:“哎,季瑤,送我一張照片好嗎?”
季瑤就格格地笑起來,說:“蔣格任,原來你這麼老土呀。我們現在不是經常在一起嗎?等開了學,還得天天在一起,想不見都不行呢。你要照片幹什麼?”
“也許等開了學,我們就得分開了。”
季瑤愣了一下:“真的假的?不是為了騙我的照片,就造謠吧?”
蔣格任吐了口氣,很認真地問她:“說真的,季瑤,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季瑤說:“不怎麼樣,油腔滑調,油嘴滑舌,自以為很會哄女孩子,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白作聰明,白作多情。”
蔣格任咧咧嘴,卻沒有反駁。
季瑤看了看他:“生氣了?跟你開玩笑呢。其實你這人還是有許多優點的。比如說,你待人很真誠很熱情。也很寬容,對朋友更是如此,心胸要比一般的男生寬廣許多。不像有些人,就因為家庭背景好一點,或者是自認為長得挺帥,甚至就因為考試的時候能比別人多考那麼幾分,自我感覺就良好得不行。更重要的一點,你這人很有親和力,不管是什麼類型的人都能跟你做朋友。我覺得,在現在這樣一個社會,這種親和力就是一種能力,而且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
蔣格任用手遮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似的。
“哎,你幹什麼呢?”
蔣格任把臉轉向另一側。季瑤從椅子上起來,走過去扒他的手:“你怎麼啦?”
蔣格任說:“我被你感動得哭了。”
季瑤就笑:“鬼才信你!”可扒開手看看,蔣格任的臉上竟真的掛滿了淚水。
季瑤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別這樣,一個大男生……”季瑤說著,鼻子也不由得有些發酸。
蔣格任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哈哈大笑。
季瑤愣了一下,接著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敢耍我!”
蔣格任躲到椅子後麵:“注意形象!”
從卡裏亞出來的時候,季瑤說:“你老爸真要把你送到青立去嗎?你不能不去嗎?”
蔣格任看看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濕濕的頭發:“我盡力吧。不過說實話,希望不大,這次他要動真格的。如果說服不了我老爸,你可別忘了一定得送我一張照片。”
季瑤皺皺鼻子:“到時候再說吧。”
宋薇說:“那得問問你呀。我敢肯定,你原來是想跟我說什麼,可後來又改了主意,不打算說了。我說的沒錯吧?”
李諾不做聲,沉了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哎呀,我該拿餃子去了。”
李諾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那個曾經讓他做了整整一年的一中夢一旦變成了現實,所帶來的快樂卻隻維持了短短一個晚上,在他還沒有看見一中的大門時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這些天來,他心裏總有一種令他很不舒服的感覺。後來他想明白了,那些不舒服的感覺是那天晚上父親對他說的那些話,還有擺在桌上的那些錢造成的。那些話和那些錢讓他的心裏像是被堵上了一團破布。他越來越覺得,父親的那番話是在向他暗示什麼,肯定是在暗示什麼。暗示什麼呢?還有那兩遝錢。他相信天底下的父親沒有幾個會像他的父親那樣,把要為兒子花的錢擺出來給兒子看。即使是有,那也隻是為了起到一種激勵的作用。但這顯然不是父親的意圖,他更像是在還債,不對,更準確地說,是在出示債單——看見了嗎?我為你掏了兩萬塊——記住了嗎?你欠了我兩萬塊!
爺爺有些感冒了,他去爺爺家住了兩天。第三天傍晚,他回到家,發現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身邊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而對麵的椅子上則坐著一個與李諾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見他回來了,父親和那個女人站了起來。父親說:“這是我兒子,李諾。李諾,這是於阿姨。”
李諾衝那女人點點頭:“於阿姨。”
“嘴還挺甜的。”那女孩子騎在椅子上,兩眼盯著電視,一直沒有動彈,這時候她忽然抱著椅子背,抬起頭看了李諾一眼。她的眼睛很大,長長的睫毛很誇張地向上卷曲著。她塗著紫色的口紅,額頂的一束頭發也染成了紫色。
那女人說:“這是我女兒小雯。”
女孩說:“羅小雯,不過很快就要改成李小雯了。”她挑釁似地問李諾,“你沒什麼意見吧?”
李諾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半小時之後,那母女倆走了。又過了一會兒,父親走了進來,在他的床邊上坐下來:“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我和於阿姨馬上就要結婚了。”
李諾冷冷地說:“這不關我的事。”
父親的臉色也迅速陰沉下來:“是小關你的事。不過,結婚之後,於阿姨和她的女兒都要搬過來住。我要跟你說的是,我不希望你給我添任何麻煩,你聽懂了嗎?”
李諾不吭聲。
“你必須給我一個明確的保證。”父親說。
“你想讓我保證什麼?”
“保證不給我添麻煩!”
“如果我保證不了呢?”李諾抬起目光,直視著父親。
“你必須保證!”父親說完了,起身往外走。
李諾突然跳起來:“你為什麼不直說?你想趕我走,盡管直說,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
父親回過頭來看他一眼:“我並沒有說要趕你走。不過……”
“不過如果我自己想走就盡管走!是不是?我會走的,用不著你趕我!”
“你到你爺爺那兒先住一段時間也好。而且下學期你就要到一中上學了,從你爺爺那兒到一中也不算太遠。”
“謝謝了,你真是想得周到!”
父親突然轉回來,指著他的鼻子:“李諾,你給我聽明白了,作為父親我並不久你什麼。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學,替你去開家長會,給你零用錢,所有父親應盡的義務我一樣也沒有少做!你不要總感覺我虧欠了你什麼。我誰的也不欠!”
李諾頭也不回地衝出房間,衝出家門。在與父親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現在的確是比父親高了。他從來不知道父親的準確身高究竟是多少,他也根本沒有別的男孩子那樣與自己的父親並肩散步甚至摟肩搭背的機會。他一直想證實自己現在已經比父親高了。這似乎很無聊,根本就毫無意義,他也說不清楚自己這種求證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他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想努力使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但是不行。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不動聲色的街景都無法給他任何幫助,他覺得心裏的那股火似乎快要把他點著了。在走過一個電話亭時,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有一個女孩子在打電話,雖然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但是她的聲音很清脆很可愛。他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等那女孩子打完了,他走過去,從衣袋裏掏出了電話卡。
宋薇正準備跟爸爸媽媽一起去看一場電影,那部電影是她早就想看的。難得今天爸爸媽媽都有空,全家人正好一起出動,好好玩一玩,放鬆一下。爸爸媽媽先出了房門,宋薇在最後,她帶上門。正要鎖外麵的防盜門時,屋裏的電話響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不接了。可爸爸說:“還是接一下吧,我怕單位有事找我。”宋薇很不情願地打開門,走到客廳接電話。
放下電話,李諾就有些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給宋薇打了電話。在他的腦子裏記得最清楚的,應該是肇馳家和蔣格任家的電話,可是在那一刻從他腦海裏跳出來的,卻偏偏是宋薇家的號碼。而事實上,除了那次告訴宋薇,父親已經答應送他去一中借讀之外,他再沒有給宋薇打過電話。
他努力鎮定自己,想一想一會兒該對宋薇說些什麼,可是直到宋薇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麵前時,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怎麼做。
宋薇倒顯得很自然:“李諾,你找我出來,是不是想請客謝謝我呀。”
李諾趕緊笑笑,說:“是呀,我可不想欠著你的情離開二十二中。”他想不到這時候自己笑起來會這麼容易,甚至連一點勉強的感覺都沒有。
宋薇說:“你就那麼不喜歡二十二中嗎?想把在那兒的一切都算清楚?都忘幹淨?從此就跟那兒一點關係也沒有了?”說到這兒,宋薇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可疑,就趕緊又說,“我的意思是說,你雖然走了,可你的兩個好朋友可還在二十二中呢。”
李諾說:“沒準兒他們也會離開的。”
“是嗎?他們也都去大一中?”
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李諾想起什麼,問宋薇:“你想吃什麼?”
宋薇說:“你真要請客呀?”
李諾就笑:“你以為是假的?”
宋薇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們去餃子城吃餃子。我在那兒吃過一種赤貝餡的餃子。”
“特別好吃?”
“一般一般。”
李諾有些奇怪:“一般?”
宋薇說:“一般一般,就是相當不錯的意思。‘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兩個人到了餃子城,卻發現這裏高朋滿座。找了半天,才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一張三人桌坐了下來。宋薇站起身,說:“我知道這裏的規矩,客少的時候,服務員才會挨桌招呼你,客多的時候就變成了自助式的,得你自己去交錢買票端餃子。”
李諾攔住她,說:“我去吧,今天是我請客。”
五分鍾之後,李諾回來了,說:“看來得等一會兒,灶間那邊壓著一大堆票呢。”
兩個人坐了半分鍾,忽然對視了一下,就都笑了。宋薇說:“我們不至於就這麼傻等著餃子出鍋吧?”
“要不,我們去幫著下餃子?我看下餃子那兩個人也夠辛苦的,守著好幾口大鍋,火烤著,汽蒸著,那口滋味肯定很不好受。要是每個人都很自覺,都要一樣餡的還強點,可偏偏還有人你要二兩赤貝餡,他要三兩海螺餡的,十幾個餃了也得占著一口鍋單獨下,簡直就是虐待勞動者。”
宋薇就瞪起了眼睛:“嘿,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才吃了二兩餃子就成了虐待勞動者了;那你呢?你……”她忽然想起什麼,就趕緊打住不說了。
李諾替她說下去:“你想說,有人硬是把別人的687分變成了683分,分明就是在剝削別人的勞動成果,對不對?”
宋薇有些尷尬;“李諾,我不是想說……”
李諾笑了笑,說:“我才不怕你說呢,等吃完了這頓餃子,我可就不欠你的了,到時候你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願意跟誰說就跟誰說,我才不在乎呢。如果有人來問我,我就說,當初我們有約在先,她讓我四分,我請她二兩餃子,現在分也讓了,餃子也吃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宋薇仔細看了看他:“你真沒生氣?你敢保證嗎?”
李諾說:“我保證:可你要是再說,我就真生。氣了幹什麼呀,不就是幫了我一點小忙嘛,幫得還不徹底,就整天掛在嘴邊。宰我一頓赤貝餡的還不行,還惦記著海參鮑魚餡的?”
宋薇說:“什麼呀。好了,不說這個啦,越說越別扭,說點別的吧。”
“說點別的?說什麼?”
宋薇說:“那得問你呀。我敢肯定,你原來是想跟我說什麼,可後來又改了主意,不打算說了,我說的沒錯吧?”
李諾不做聲,沉了一會兒,突然跳了起來:“哎呀,我該拿餃子去了。”
從餃子城出來,李諾問宋薇:“你現在就回家嗎?”
宋薇想了想,說:“無所謂。”
李諾說:“那,我送你回家吧。”
宋薇說:“不用了,現在天也不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宋薇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李諾。李諾衝她揮了一下手。
李諾站在那兒,看著宋薇走遠了,心裏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在歎息。
林海歌就笑他:“虧你還一心想踢球,做職業球員,原來連一些最基本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呢。”
肇馳低下頭:“沒有人告訴我,我怎麼會明白?”
這天上午,肇馳按照林海歌事先替他約好的時間,準時來到了大遠足球俱樂部。
那位被林海歌稱做“王叔”的王總經理年齡並不大,有三十六七歲的樣子,卻很胖,頭發梳得很光,很合規格的老板模樣,又與足球的形象暗合。肇馳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打電話,就點頭讓肇馳在對麵坐下。
放下電話,他看了看肇馳:“你就是肇馳?”
肇馳說:“是。”
王總說:“你的基本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這樣吧,”他抬腕看了看手表,“你先出去等一下,我還要等一個人。”
肇馳回到外屋去等。過了不長時間,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進來。那中年人剃著短發,麵部線條很硬,臉上的皺紋很深。肇馳覺得他看上去有些麵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那中年人直接被讓進了裏屋,隻聽見裏麵傳出很熱情的寒暄聲。十分鍾之後,王總和那個小夥子陪著中年人走了出來。都走到門口了,那個王總才在秘書小姐的提醒下,想起了等在一旁的肇馳。
四個人一起下了樓。樓下停著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年輕人用遙控器打開車門,坐到了駕駛座位上。王總和中年人坐在後麵,然後衝車外的肇馳揮了下手,讓他坐到司機旁邊去。
車子走了不一會兒,王總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司機說:“把車子拐到體育場去一下。”
車子開到體育場外麵的一塊用鐵絲網圍著的訓練草坪旁邊停了下來,王總對司機說:“你下去跟他們說一聲,就說我想借這塊場子用一下,再借一個球米,十分鍾就夠了。”
司機下去跟看守訓練場的人打好了招呼,幾個人都下了車。來到了鐵絲網旁邊,王總從司機手裏接過借來的那隻足球,隨手丟進丁訓練場裏,然後對肇馳說:“你進去練幾下給我們看看。”
肇馳愣了一下,臉立時漲得通紅,但很快他就平靜下來。他轉回身麵對著王總:“謝謝王總給我這個機會,不過對不起,我不想練”
王總很意外:“為什麼?”
肇馳笑了一下:“王總可能誤會了,我來是踢球的,不是來練雜耍的,更不是來進行訓獸表演的。如果您根本不想在我身上花費時間,您盡可以直言:”
“哦?”王總的眉梢了挑了一下,正想發作,那個中年人忽然開了口:“王總,我看就讓他跟著到開發區基地去試訓一下也好,反正我們正要過去,車子又不是坐不下。”
“那樣也好,正好也請蔡指導給相看一下。”於總對中年人很客氣,見他說了話,就不再反對,轉身上了車,肇馳站在那兒猶豫了一下,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還要上車,那個中年人拍了他一下,說:“小夥子,一起去吧。有什麼真本事,盡管拿出來。”
從市區到開發區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車子裏的氣氛有些沉悶,肇馳知道這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到了開發區,車子又走了十幾分鍾,來到了傍山而建的太遠足球訓練基地。基地很大,僅標準足球場就有兩塊,還有幾塊小的訓練場。車子一直開到一幢四層高的訓練大樓前停下來、,肇馳看見樓前懸掛著一條橫幅,上麵寫著:熱烈歡迎蔡玉臣指導來基地指導工作:肇馳一下子想起來了,這個中年人就是七十年代省隊的主力前鋒蔡玉臣,曾經兩次入選國家集訓隊。退役後曾經執教過省少年隊和青年隊。大約在兩年多前,也就是肇馳上初二那年,肇馳代表學校參加市長杯中學生足球聯賽,蔡玉臣曾經連著看過他們兩場比賽。後來他專門找肇馳談過,表示想帶他去省少年隊參加集訓,但因為那時肇弛媽媽極力反對他放棄學業去踢球,所以肇馳最終未能成行。回到省裏之後,蔡玉臣還曾經給當時肇馳的校隊教練張老師寫過信,表示肇馳是個很好的苗子,他還要繼續做肇馳父母的工作,爭取能把肇馳帶出來。但是後來不知為什麼就沒有了下文,據況是因為他應邀去執教外省一支成人職業隊了,肇馳也就因此而錯失廠一個走上足球之路的良機。
回想起這段往事,肇馳有些激動。但是看看蔡玉臣的表情,他顯然並沒有想起自己來。這也難怪,這就像一個學生可以記住所有教過自己的老師,但一個老師卻不可能記住自己教過的每一個學生。
王總陪著蔡教練走進了訓練樓,好像又把肇馳忘在了腦後,肇馳自己走到了一塊場地邊上。正在進行訓練的那些球員看上去與他的年齡相仿。他坐在場邊靜靜地看著他們進行分組訓練,直到訓練結束。
當那群汗流浹背的同齡人從身邊走過的時候,肇馳突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圓臉。
“張小寧!”
張小寧兒乎也在同時認出了肇馳:“肇馳,你怎麼在這兒?”
張小寧原來是九中的,初中時和肇馳踢過幾場比賽,他是踢後衛的,肇馳則一直踢前鋒,幾場比賽張小勺都被安排專盯肇馳,雖然肇馳還是進了球,但也被他盯得有苦難言,所以彼此都給對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後來兩個人都參加過市體校開辦的足球夏令營,在一起呆過十天時間。在肇馳的記憶中,張小寧雖然在場上報凶猛很難纏,但在場下卻是個脾氣溫和善良的男孩子。
張小寧跟教練請了假,就拉著肇馳在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場邊坐下。
張小寧問肇馳:“你現在在哪兒呢?”
“二十二中。”
“二十工中?”張小寧很驚訝,“我還以為你早進了哪個球隊踢球去了呢。”
肇馳說:“我的事以後再慢慢跟你說。你來這裏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了。我原來在區體校,後來俱樂部到我們那兒去挑人,我就過來了。”
“這裏怎麼樣?”
“還行吧。這裏感覺比體校更正規一些,職業化的味兒更濃,些。在足球學校和體校雖然也是在踢球,但你始終感覺自己還是學生。而在這裏,你必須知道自己已經是球員了。”這時候張小寧忽然想起什麼,“哎,肇馳,你是不是也想到這兒來呀?如果是那樣可就太好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至少我就不必擔心哪一天又得負責盯你了,那可真是個讓我頭疼的差事。”
“光你頭疼?那時候我上場比賽,從來心情都不錯,可一看見你這張圓圓臉,我不但頭疼,連屁股都疼!”
兩個人笑了一陣,肇馳說:“我今天就是過來看看。能不能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這時候,有個隊員跑過來,對張小寧說:“張小寧,王總讓你領著肇馳到食堂吃午飯。”
午的訓練從三點外始。人部分隊員吃完午飯都睡了,張小寧把肇馳領到他的房間裏,房間裏有:三張上下鋪,小過現在隻住了四個人,這裏條件還小錯,有一個小衛生間,可以淋浴。櫃子上還放了一台電視。個過無論三張上下床怎麼擺放,都得有人看“側臉電視”。
肇馳和張小寧剛說了一會兒活,另外三個人就都雕著了。轉臉再看看張小寧,也開始打蔫兒了。肇馳不想影響他們休息,就自己出來了。
外麵靜悄悄的,好像整個訓練基地都睡著了似的。肇馳一個人在球場邊轉了一會兒,就開始做一些熱身活動,然後圍著場地進行慢跑。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今天自己的狀態特別的好,也許是上午那個王總的態度激起了他想證明自己的欲望?
正跑著呢,王總領著三四個人陪著蔡教練走過來。蔡教練朝他招招手,把他叫到麵前。王總轉臉對身後的人說:“去,給他拿個球來。”
蔡教練擺擺手:“他自己練看不出什麼,一會兒讓他跟著打一場分組比賽就全有了。”
三點鍾訓練準時開始了。按照蔡教練的意思,大遠青年二隊,也就是張小寧所在的球隊的主力陣容與替補陣容進行一場分組比賽,肇馳被分在了替補這一組裏,而張小寧在主力組裏。上場的時候,張小寧衝著肇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肇馳也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兩個人相視而笑。
晚上八點半鍾,林海歌打電話給肇馳:“你現在能出來一下嗎?”
肇馳說:“行,不過,我不能到太遠的地方,我……”
林海歌說:“我知道你是個大孝子,怕你媽擔心唄。這樣吧,我到你家那一帶去,你說個地點吧:”
肇馳說:“我在‘大福’超市那兒等你。”
肇馳趕到大福超市那兒,超市已經下班了。等了一會兒,林海歌坐著出租車來了。她好像剛剛從酒桌上下來,臉色紅潤,身上隱隱地有一股煙酒氣。她看看周圍的環境,皺了皺眉,說:“在這地訂怎麼說話呀!”
肇馳被她說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就沒想過這地方適不適合說話。
林海歌說:“剛才在車上,我見有一家咖啡店,好像離這兒不遠。”
那是一間名叫“忘憂”的咖啡店,有一種很濃鬱的懷舊色彩。所有的桌椅、櫃台以及窗欞、牆圍、地板等木製的東西都經過了做舊處理;桌布、窗簾等都是用印花棉布做的;服務生穿著白衣黑褲,打著領結,而服務小姐則係著帶雙層花邊的白圍裙。一架老式的留聲機裏放著舒緩的爵士樂。
林海歌問肇馳:“今天你去大遠,情況怎麼樣?”
“讓我等消息。”
林海歌說:“我這兒剛得到一些消息,你想不想聽?”
肇馳忙問:“什麼消息?”
“據說蔡玉臣蔡指導很賞識你,認為你身體素質很出眾,球踢得很聰明,雖然現在的比賽經驗和訓練水平可能不及那些同齡的專業球員,但卻很有潛質,將來的前景個會比他們差。”
“他真這麼說的?”
“原話差不多就是這麼說的。”
“那王總呢!”
“王總很尊重蔡指導的意見。因為他正在努力說服蔡指導到大遠來幫他帶青年二隊。”
“蔡教練答應了嗎?”
林海歌說:“你是他到大遠隊後親自選中的第一名隊員。”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上一次沒能跟蔡指導去省城,這一次你終於可以做他的學生了:”
肇馳很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傻瓜,當然是蔡指導說的,不然別人怎麼會知道?”
“我還以為他沒有認出我,早就把我忘了呢。”
林海歌拿出電話:“還不趕快給家裏打個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爸爸媽媽,讓他們跟你一塊高興高興。”
肇馳沒有接電話,情緒也忽然低落下來。
林海歌問:“怎麼啦?”
肇馳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說。家裏現在頂多還能拿出幾千塊錢來,要是……”
林海歌有些莫名其妙:“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再說,你進了大遠,不正可以幫助家裏減輕一些負擔嗎?”
肇馳沒聽懂她的話:“那些足球學校和俱樂部都是要收費的,而且收費很高,大遠不是要比他們收得還多嗎?”
林海歌恍然大悟,歎了口氣,說:“你說的那些足球學校和俱樂部當然是要收費的,他們都是業餘培訓性質的,就靠那些學費來運轉的嘛。大遠是職業俱樂部,跟他們性質不問,俱樂部的收入主要來自球隊打比賽、廣告還有球員的轉會費。”
接著,她給肇馳介紹了大遠足球俱樂部的一些大概情況。太遠足球俱樂部是由大遠集團以及另外兩家經濟實力雄厚的集團公司聯合出資組建的一個半職業化俱樂部。之所以說它是半職業化,是因為它的一線隊也就是大遠青年一隊現在在踢乙級聯賽。按照有關規定,隻有參加甲級聯賽的俱樂部才算是完全的職業足球俱樂部。但實際上它已在中國足協注冊,取得了職業俱樂部的資格,它旗下所有球員都是在足協注了冊,並凡與俱樂部簽有合約的。
現在大遠旗下共有四支不同年齡段的球隊,除了青年一隊,還有82-83年齡組,稱為太遠青年隊二隊;84-85組,稱為大遠少年一隊;86-88組,稱為太遠少年二隊。俱樂部在不斷地從各級體校隊和各類足球學校以及業餘俱樂部隊選拔有潛質的小球員的同時,也向全國各地的職業俱樂部輸送自己培養的優秀青少年球員。俱樂部的主要目標就是要依靠自己培養的年輕球員衝進甲級聯賽,實現真正的職業化,並在中國足壇占有自已的一席之地。
聽完了這些,肇馳長出了一口氣:“我明白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王總為什麼會用那種態度對待他了。他今年十七歲了,一般像他這個年齡,並且有意以踢球為生的孩子,早已在各類足球學校和各級體校隊練了好幾年球了。不管他們是在上初中還是在讀小學,他們都已在事實上成為了專業(運動員,所接受的普通學曆教育已形同虛設。把他這樣一個始終以讀書為主,隻接受業餘訓練的普通高中的學生,同那些“專業運動員”放在一起進行比較,王總當然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肇馳是在浪費他的寶貴時間。
林海歌就笑他:“虧你還一心想踢球,做職業球員,原來連一些最基本的事情還沒弄明白呢,”
肇馳低下頭:“沒有人告訴我,我怎麼會明白?”
林海歌安慰他:“好了,現在明白也不算晚。今天你算是過了第一關,明後天可能就會通知你去體檢,再做一些測試,然後再試訓一段時間,最後簽約。以後的事就全靠你自己努力了。”
肇馳抬起頭:“謝謝你。”
林海歌說:“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麼,最終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你自己的實力。”
“可是,如果沒有你幫我,許多事我也許永遠也不會明白,或者連想也不敢想。”
林海歌說:“那倒也是。”然後就一本正經地問。“那你想怎麼謝我?”
肇馳說:“我請你喝咖啡。”
林海歌說:“一杯咖啡太小氣了吧?”
“那,你說怎麼辦?”
“這樣吧,這次算你欠了我一個情,將來有機會再還我。”
肇馳有些警覺:“怎麼還?”
林海歌就笑了,說:“那準知道呢!”
蔣格任的老爸去青立來去隻用了兩天時間就把他的借讀手續辦好了。這樣的速度不但讓他深信他老爸這次“發配”行動是蓄謀已久的,同時也明白自己此番是在劫難逃了。
肇馳的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了,大遠俱樂部雖然是職業足球俱樂部,但是因為其二三線隊伍的隊員年齡都還很小,所以其內部也有相應的學曆教育。雖然今後兩年對肇馳而言,教室將更像是一間中場休息室,但是卻一樣可以拿到高中畢業證書。在此之前,肇馳已經順利地通過了一些例行的測試和身體檢查,以及為期一個星期的試訓,並且與俱樂部簽了合約,正式成為俱樂部旗下的一名球員。從下周起,他就要正式搬進訓練基地宿舍樓,開始正規的球員生活。
李諾開學就將去一中上學了。現在他已經從父親家裏搬了出來,住到了爺爺家。
送蔣格任走的前一天,三個人在肇家呆了一整天。本來肇馳媽媽想為他們做桌好菜,一起熱鬧一下,卻被蔣格任和李諾攔住了。
在肇馳的房間裏,蔣格任拿出一百塊錢遞給肇馳:“你去買點吃的,再買,瓶酒。”
肇馳皺了皺眉:“憑什麼讓我去買?”
蔣格任瞪起眼:“因為現在就數你小子得意。”
肇馳把東西買回來的時候,被他媽媽看見了。她要把那瓶白酒扣下,蔣格任就說:“阿姨,您就讓我們喝吧,一瓶酒沒有事的。再說啦,你不讓我們喝,我們一會兒跑出去喝不是更麻煩?”
那天三個人都喝醉了,橫七豎八地躺在肇馳的小屋子裏。肇馳媽媽站在門口,重重地歎了口氣。肇馳爸爸卻說:“男孩子長大了。偶爾醉一次也沒什麼,反正總是會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