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第二章

蔣格任就“哈哈”地笑起來,季瑤越不讓他笑,他就越笑得起勁。等笑夠了,他就舉著那張小照片,說:“季瑤,你小時候長得簡直太、太、太簡直了。”說完了又笑,直笑到季瑤真有些惱了,威脅要掛電話了,他才不笑了。

青立足濱饒市所轄的一個縣,距離濱饒市五百多公裏。但青立高中並不在青立城內,而是在青立城東六七公裏的青立鎮。青立鎮有三四百戶,隻有一半人家務農,另一些人在青立縣城謀生。青立高中在青立鎮南的邊上。兩幢紅磚三層樓房,一幢是教學樓,一幢是宿舍樓。學校前麵是一個標準的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場,後身則是一大片雜樹林。在學校和樹林之間有一個圓形的小湖,水質清澈,環境幽靜。

蔣格任的老爸當年到青立下鄉,並不是在這裏,而是在位於青立縣西南的橫灣河鄉,那裏是青立縣最窮的地方。去年秋天,蔣格任的老爸和幾個當年在一起插隊的老知青去橫灣河故地重遊。回到青立縣城的時候,不知怎麼著被青立縣府的“青立老知青投資接待辦公室”知道了,就很熱情地派專人陪同他們一行在青立縣其他地方轉了轉,看了看,其中就包括青立鎮,當時蔣格任的老爸對在當地投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倒是在參觀了青立高中之後,馬上就產生了要把蔣格任送到這裏來借讀的念頭。半開玩笑地跟負責接待的人一講,人家很痛快,說:這沒問題,隻要你能辦好市裏那邊的手續,我們這頭兒保證一路綠燈。蔣格任的老爸當時就有心把蔣格任送過來,但一直也未能下得了決心。

蔣格任到青立高中的第一天就明白了他老爸為什麼處心積慮地要把他發配到這裏來借讀。在他看來、這裏幹脆就是一座監獄,隻不過這座監獄不是用高牆電網圈住你的人,而是用偏僻寂靜圈住你的心。

蔣格任到的那天,學校還沒有正式開學,第二天才進行開學典禮。蔣格任的老爸和老媽隻呆了半天就開車走了。這當然是他老爸的主意,如果依著他老媽,怎麼也得留下來多陪兒子幾天。他老媽臨走的時候還掉了眼淚。倒是蔣格任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他也想開了,既來之則安之,不然又以有怎麼樣?

雖然明天才正式開學,但許多路途遠的學生都已經到校了,宿舍裏很熱鬧,分開了一個暑假的學生們湊在,起,又是說又是笑。蔣格任沒心情跟他們摻和。他注意到,其他房間都比較大。一般都有四張雙層床,住八個人。而他所在的那間宿舍一共隻有四張床,而且都是單層床。這時候其餘三張床的主人已經都回來了,他們跟蔣格任沒什麼話說,隻有其中一個叫雷忠的小胖子主動跟蔣格任打了招呼,相互報了一下姓名,簡單地談了幾句。蔣格任有些詫異,在他的想像當中,這裏的學生一個個都應該是那種土氣、黝黑、瘦削,像生鏽的鋼筋樣的,沒想到這裏也會有二十二中比較常見的那種小胖子。後來他才知道,青立高中的學生分兩大類,一類是純粹的農家了弟,另一類是非農家子弟。那些非農戶中,有工人、下部、軍人以及從事其他各種行業的,組成很複雜。

蔣格任百無聊賴地在校園裏轉了一圈兒。這時候陸續還有一些從各鄉鎮考上來的高一新生背著行李,挑著擔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到校報到,一個個都是一臉小心翼翼下麵藏著喜氣洋洋的表情。相比之下,倒是蔣格任顯得從容自若,就好像他的高一就是在這裏讀的一樣。

轉夠了回到宿舍裏,蔣格任就拿出手機來躺在床上打電話。手機是他老媽臨走時,趁他老爸不注意給他留下的,他先給肇馳家打,結果肇馳不在家。他又給李諾打,等那邊把電話都拿起來了,他才想起李諾已經搬到他爺爺那兒住了。正想掛掉,卻聽那邊是個女孩了的聲音,心想大概是李諾的那個“外來妹”,就故意問:“你是誰?”

女孩子就反問:“你是誰?”

蔣格任說:“我找李諾。”

女孩子說:“這兒沒這個人。”

蔣格任說:“不對呀,這裏明明是李諾的家嘛。哎呀,我明白了,他家一定是進去城了。你膽子不小呀,到人家偷東西竟然還敢接電話!”

“你才是賊!男賊女賊老賊小賊蟊賊臭賊窮賊賤賊賊賊賊你們全家都是該死的賊!”女孩子一口氣說完了,小等蔣格任再說一句話,就“啪”的掛了電話。蔣格任有些好笑,心想,李諾這個“外來妹”可夠厲害的,將來有一天李諾要是和她發生了衝突,可夠李諾受的。

最後給季瑤打。本來他想等到晚上再打,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恰巧是季瑤接的電話。聽見他的聲音,季瑤“呀”了一聲:“你到了呀?那邊怎麼樣?有意思嗎?”

蔣格任說:“有意思,別提多有意思了。這兒別的什麼都沒有,就是有意思,看哪兒哪兒有意思。這樣吧,你幹脆也過來得了,借讀費叫我爸一起出。”

後來季瑤問他:“我送給你的那本書你看了沒有?”

蔣格任說:“看了,看了。”

臨來青立之前,季瑤曾經特意約他出去過一次,他以為她要送照片給自己,沒想到季瑤送給他的是一本書,一本劉墉的散文集《一生能有多少愛》。當時蔣格任盡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沒法掩飾臉上的失望表情。

“那,你覺得好看嗎?”

“還行吧。”蔣格任底氣不足。那本書他拿回來之後,一眼也不曾看過。

季瑤說:“你又撒謊,我敢肯定你沒看!”

蔣格任有些惱火,心裏說:你肯定什麼呀,我看沒看你又沒看見,你憑什麼就那麼肯定?想反駁幾句,又一想,隔著一千裏地,兩個人打個電話還吵,沒意思,就沒有做聲。

季瑤聽他不吭氣兒了,就說:“我知道你心裏又不服氣,不過我有證據叫你服氣。好了,先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

蔣格任和季瑤說著“別的”,忽然想起那本書就放在他的行李箱裏。臨走時他還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它塞進了箱子裏。他一邊和季瑤說著話,一邊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箱子,從裏麵翻出了那本書,放在麵前用一隻手隨便翻了翻。卻突然發現裏麵竟然夾著一大一小兩張照片。蔣格任的嘴裏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

季瑤問他:“你怎麼啦?出什麼怪聲音?”

蔣格任說:“沒什麼,我突然想起了那本書裏的精彩段落,所以一時情不自禁。”

季瑤說:“是嗎?你說的是哪一段?”

蔣格任看了看書頁:“第一百三十頁。”

“是哪一篇?題目是什麼?”

那一篇的題日是《當愛的旅程將盡》,蔣格任卻說:“題目是《醜小鴨》。講一隻醜小鴨是怎麼變成白天鵝的。”

“又胡扯,你以為是安徒生童話呢……”季瑤突然明白了什麼,就笑起來,說,“蔣格任,你不許笑!”

蔣格任就“哈哈”地笑起來,季瑤越不讓他笑,他就越笑得起勁。等笑夠了,他就舉著那張小照片,說:“季瑤,你小時候長得簡直太、太、太簡直了。”說完了又笑,直笑到季瑤真有些惱了,威脅要掛電話了,他才不笑了。

書裏而來的兩張照片,一張是現在的季瑤,一張是上小學時的季瑤。暑假的一天,也就是兩個人為了那個劉墉弄得不歡而散的第二天,蔣格任陪著季瑤去看她的小學老師。在那位已經退休了的老教師家裏,蔣格任看到了一張季瑤上小學時的照片。那時候的季瑤生著一頭稀疏的頭發,一對短短的淡淡的眉毛,雙眼睛雖然不小,可是上眼皮卻很厚,再加上一個扁扁的小鼻子,絕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醜小丫。從那樣一個醜小丫到今天亭亭玉立秀麗照人的季瑤,在蔣格任看來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更加有趣的是,雖然今天的季瑤與小時候相比,就像是安徒生童話中的白天鵝與醜小鴨,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如果你仔細比較就會驚奇地發現,其實兩者之間竟然又是十分相似的。

兩個人一口氣聊了半個多小時。這其間同屋的三個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但其實他們都在豎著耳朵聽著。蔣格任並不在意,就好像這屋裏沒有他們一樣。後來在青立高中,蔣格任很快就有了一個外號,叫“蔣手機”。當地人的口語中習慣用“講”字代替“說”字使用。比如說“據他說”,當地人習慣說成“據他講”,“說評書”當地人說“講評書”等等。正好蔣格任義姓蔣,與“講”字同音,所以便有了這麼個外號。蔣格任倒是不在乎,隻是後來他把手機“賣”了,這個外號就變得有些名不符實了。

打完了電話,蔣格任問雷忠;“晚飯在哪兒吃?”

雷忠說:“食堂應該有飯。不過,因為明天才正式開學,恐怕也沒什麼好吃的。”

“那我們出去吃,我請客。”

雷忠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你剛來,接理講……”

蔣格任有些不耐煩:“別客套了,我最煩這個,假!”

雷忠領著蔣格任出了校門,來到鎮中央的一家小飯店,吃了頓牛肉大餅。

蔣格任跟雷忠說:“你們這兒吃東西挺便宜,以後等有機會我再請你吃。”

雷忠說:“恐怕以後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的。”

蔣格任說:“為什麼?你怕我沒錢?”

雷忠說:“那倒不是。我知道你有錢。就你剛才那一陣手機講下來,也夠幾頓飯錢了。我爸也有一部手機,還是公家給掏電話費,平時他也不敢狠打,他講那電話費很貴的。我講沒機會,是因為咱們學校規定平時沒有特殊原因,住宿生必須在學校食堂就餐,不準私自在校外吃,否則就按違紀處理。”

“這是誰定的?連出去吃頓飯都不行?”蔣格任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低落,心想,看來自己還是高興得太早了,這所青立高中遠比自己現在看到的和想像到的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宋薇見他不吭聲兒,就說:“我真的不是要有意瞞你,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

李諾說:“我沒有怪你,隻是,我真的沒有怨到。”

李諾做夢也沒有想過會在一中看見宋薇。

正式升課的第一天,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朱老師把他從教導處領到教室,指給他教室最後一排的一個座位,甚至都沒有向班裏的同學們介紹一下他。但這並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他很清楚現在自己在這個新集體新環境中的位置,在今後的日子裏他將為改變這種位置而不懈努力。一想到在不遠的將來,這間教室裏所有的人都將對自己刮目相看,他甚至還有一點抑製不住的興奮。他低著頭走向自己的座位。當他坐下來,把書包放在書桌上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輕輕地叫他:“李諾。”

他很意外,想不到這裏竟然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等他轉臉看見坐在他身邊的是宋薇時,不禁呆住了。

在接下來的一上午時間裏,李諾周圍半徑為一米左右的空氣都顯得有些沉悶。下午有一節活動課,當班裏的男生們在教學樓兩邊的大操場上大呼小叫地踢球時,李諾一個人悶悶地坐在場邊上的一副雙杠上。坐了一會兒,他決定回教室去。路過教學樓前的小操場時,被宋薇叫住了。她正在與班裏的女生一起打籃球,玩得滿臉是汗。

“李諾,跟你說幾句話好嗎?”

兩個人出廠校門,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街口停了下來。宋薇說:“李諾,你好像不太高興,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我也要到一中來?”

李諾不做聲。他請宋薇吃餃子的那天晚上,在與宋薇分手後,他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卻發現自己的心依然像是被誰用力向下拉著,無法變得輕鬆起來。他有些後悔,後悔剛才什麼也沒有對宋薇說。也許宋薇並不是一個最合適的傾聽者,但是對他而言,不管那個傾聽者是誰,隻要有機會把心裏的一些話說出來,就會變得好受一些。後來他在一個僻靜的街角發現了一部十分安靜的卡式電話,他就拿起聽筒撥了宋薇家的號碼。

鈴聲才響了一遍,宋薇就拿起電話。她剛剛到家,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

“是李諾嗎?”她好像特意在等他的電話。

那天車諾說了許多,一直把電話卡上的錢全部耗盡為。後來他想那些話如果是與宋薇麵對麵地坐著,他是說不出來的。那些話除了可以說給電話那一邊的宋薇,他不可能再以別的任何方式說給別的任何人聽。蔣格任和肇馳是他的好朋友,但是有些話他卻不想說給他們聽。也許女生可以在自己的同性朋友麵前流淚哭泣,但是卻很少有男生願意在自己的同性朋友麵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麵。現在肇馳和蔣格任對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態度已經讓他心裏不太舒服了,如果再讓他們覺得他李諾是二個人中最需要同情和幫助的一個,那麼他將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麵對他們。而無論因為什麼原因失去蔣格任和肇馳這兩個朋友都會使他的生活和心靈失去最重要的一抹光彩。而對宋薇則不同,雖然連他也說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並不是十分熟悉的宋薇說這些。但是如果當時他知道不到十天之後,他將與薇坐在同一間教室裏,甚至坐在緊挨著的兩張書桌後麵,他是絕對不會對她說那些的,哪怕是通過電話也不會說。而且他還清楚地記得,當屏幕上的數字完成了最後一次跳動,電話很快就戛然而止的時候,他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種感覺一方麵是因為他把悶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可以不說再見就結束這個電話。

宋薇見他不吭聲兒,就說:“我真的不是要有意瞞你,是你從來沒有問過我。”

李諾說:“我沒有怪你,隻是,我真的沒有想到。”

宋薇看看他說:“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因為你曾經把你的一些不高興的甚至是傷心的事告訴過我,所以當你再見到我時,就感到有些不自然。我了解這種感受。初三那年,我的日記本被爸爸無意中看到了,那裏麵記錄了我全部的秘密。雖然了解了那些秘密的人是我的爸爸,而且爸爸什麼也沒有對我說過,但是最初的幾天,當我麵對他的時候,還是覺得不自在,不高興,會不由自主地想躲開他。”

李諾想說什麼,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就低下頭。

宋薇接著說:“你跟我說了你的那些故事之後,你在我眼裏依然是過去的李諾,並沒有絲毫的改變。我會把你告訴我的一切都藏在心裏,永遠不會講給任何人,我不會因此而輕視你,也不會愚蠢地想去同情你。我知道那是你最不需要的,那會徹底地破壞我們的友誼。如果你仍然覺得無法麵對我,那麼我可以要求調座位或者調班。”說到這兒時,宋薇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覺得有一種酸酸的東西衝進了鼻腔,使她抑製不住地想哭。她把臉轉向一邊,努力忍住自己的淚水。

後來宋薇在日記裏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感覺:“……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傻最委屈最可憐的女孩了。我一直以為,他之所以會打電話跟我說那些,是因為他把我看做是一個最可信賴,對他來說具有一些特別意義的女孩子,不同於其他任何一個女孩子。我曾經抑製不住地想打電話告訴他,新學年開始的時候,我們依然還可以做同學,還可以在一起。隻是因為他搬到了他爺爺家裏,我才沒法把這一切都告訴他。為了今天的重逢,我幻想過許多種場麵。讓我驚喜的是,我和他竟然分到了一個班裏。當我看著他低著頭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的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可是,當我看到他驚異之後那種不安的不自在的表情之後,我才明白,原來一切都是我在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他並不想再見到我。他之所以會跟我說那些,恰恰是因為他認為今後再也不會見到我了。我決定明天就去找班主任老師要求調換座位。我想現在已不僅僅是他能否麵對我的問題了,也是我能否麵對他的問題……”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宋薇發現李諾站在校門口等她。那天早晨下了很大的霧,李諾站在霧裏麵很吃力地分辨著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進學校的人。走近他的時候,宋薇發現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很顯然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長的時間了。

李諾站在濕漉漉的霧氣裏說:“對不起,宋薇。你別去找老師,好嗎?”聲音也好像被霧氣打濕了。

宋薇沒有做聲,低著頭從他的身邊匆匆走過。

一整天,李諾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安。放學後,他第一個衝出了教室,在宋薇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著她。看見他,宋薇停下腳步:“我去找過朱老師了,可是她告訴我,在一中,座位是按照考試成績來排定的,並不是你想調就能調的。我和你在一中甚至連成績都沒有,所以也就根本沒有資格提出調座位的要求。”

李諾皺了皺眉;“他們也太小瞧人了。”

宋薇倒很坦然:“沒有人瞧不起你,這樣的規矩又不是專門為你和我製定的。在成績麵前人人平等。”

李諾說:“這個我明白。我想知道的是,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宋薇反問他:“你說呢?”

這時候有兩個女生走過來,叫宋薇。宋薇答應一聲,就走了。兩天的時間,李諾還不曾與班上的同學說過幾句話,而宋薇已經和幾個女生相當熟了。

看著宋薇她們走遠了,李諾才一個人低著頭朝前走。到了車站上了車,坐了四站,然後下車,沿著熟悉的街道朝前走,一直走到一幢樓前,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父親的家。他想起自己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學習用具放在這裏,既然走到這兒了,順便上去拿下來也好。可是他看了看時間,這時候父親和那母女倆大概都在家裏,他又有些猶豫了。

肇馳心有餘悸:“還去買呀?算了吧,要是再被警察抓住,你明天真就出不了國了。”

林海歌說:“那不行。要是一條單行道一個小警察就能擋住我,那我還出國幹什麼?”

周六的最後一次訓練結束了。大家都急不可耐地往訓練場外走,肇馳和張小寧留下來收拾訓練用球。球滾得到處都是,得一個個撿回來裝進網兜裏。張小寧看看肇馳,說:“你腿上有傷,先回去吧。這兒有我收拾就行了。”

肇馳搖搖頭,說:“沒事兒。破了一層皮兒而已。”剛才在訓練中,趙成抬腳過高,堅硬的球鞋從肇馳的大腿內側踢過去,把腿剮掉了一塊皮。雖然這在球場上隻是小傷,不值一提,但也流了不少血,火辣辣地疼。

肇馳忽然聽見有人叫他。他抬起頭,一個女孩子背對著西墜的太陽站著,一時看不清她的麵容。但是肇馳知道,那隻能是林海歌。肇馳揮了一下手裏的球:“馬上就收拾完了。”

林海歌看了看張小寧,說:“讓他撿吧,你快點出來。”

張小寧在那邊說:“肇馳,你有事就走吧,我一個人撿。”

肇馳沒有理張小寧,也不再跟林海歌說什麼,隻是加快了腳下和手上的速度。

球撿齊了,肇馳和張小寧把網兜抬到庫房,然後去浴室洗了澡,換了衣服。兩個人回到宿舍時,林海歌正坐在肇馳的床邊上,跟同屋的另外幾個男孩子聊著什麼,興致很高的樣子。很顯然,林海歌在這裏屬於特權人物。俱樂部有規定,青年隊的宿舍一般不準女性進入。別說隊友的姐姐妹妹這些與隊員年齡相仿的女性,就連前兩天下午張小寧的媽媽來給他送東西,都是把張小寧叫下樓見的麵。

肇馳收拾好背包,跟著林海歌走出宿舍。他分明感到隊友的目光裏有一些說不太清楚的東西。走到樓梯口,迎麵正遇見蔡指導上樓來。一周的正規訓練下來,肇馳和所有隊友一樣,都對蔡指導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情。蔡指導在訓練中從來不笑,如果誰的訓練不用心會被他毫不留情地罵個狗血噴頭。肇馳參加正式訓練的第二天,就有一個中場隊員被他罵得當眾哭了一鼻子。

蔡指導看了他們一眼,就對肇馳說:“你到我屋裏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林海歌說:“蔡叔叔,我們……”

蔡指導就衝她笑笑:“我知道你們有事。我們一會兒就說完了,耽誤不了你們的事。再說,你不是有車嗎,晚走一會兒也不怕。”

肇馳跟著蔡指導進了他的屋子。這還是肇馳第一次進他的屋子,屋子寬敞明亮,裏麵所有的擺設都是新的,看上去很豪華很舒適。蔡指導點手叫他在沙發上坐下來,然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水杯,走到窗台前的飲水機那兒。肇馳趕緊站起來攔住他,說:“蔡指導,我不渴。”

蔡指導就笑了,說:“我又沒說是要給你倒水,你不渴,我渴。”

肇馳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蔡指導說:“跟有些人比起來,你在一些方麵反應太遲鈍了。我說不是給你倒水,是我自己要喝,你就不會接過去替我倒一杯?”

這話讓肇馳更加尷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還應該把水杯接過來。蔡指導接了一杯水,喝了兩口,收起笑容問他:“這一周,你的感覺怎麼樣?”

肇馳說:“還行。”

蔡指導皺了皺眉,說:“我最討厭這兩個字。什麼叫還行?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肇馳說:“行。”

蔡指導點點頭:“那麼你覺得自己的表現如何?”

肇馳想了一下。說“行”顯得太自滿,說“不行”又顯得太不自信,而且也不人甘心。說“還行”最合適,可是又不能說。肇馳突然靈機一動,說:“我的表現,您在訓練結束時已經總結過了。”

蔡指導愣了一下,接著就笑起來,說:“你這孩子,剛說你遲鈍就抖起機靈來了。”跟著又冒出一句,“看來我並沒有看錯你。”

這話讓肇馳悄悄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那張線條粗硬的臉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蔡指導說:“我給你一個任務,下一周除了正常訓練之外,我還要把隊伍拉出去,跟濱饒大學隊和一支廠礦成年隊踢兩場友誼賽。你好好觀察一下咱們這支球隊,看看它現在存在的最大問題是什麼。下周六訓練結束後,把你的看法告訴我。”

肇馳點點頭,說:“好的,我會用心注意觀察。”

從蔡指導的屋子裏出來,肇馳下了樓,一出大門,就聽見一陣汽車喇叭聲。在樓北側的空地上停著一輛藍色的轎車。肇馳循聲走過去,林海歌正坐在車子裏的駕駛座上。

林海歌給他打開車門:“你怎麼才下來?”

肇馳說:“蔡指導才跟我談完。”

林海歌把車子發動起來:“他沒說到我?”

肇馳搖搖頭:“沒有。”

林海歌把車子調了頭,開出基地的大門。肇馳問她:“你會開車?”

她笑了笑說:“你都看見了。”

肇馳說:“看是看見了,我是想問你有沒有駕駛執照。”

林海歌眨眨眼睛:“當然有,不然敢讓你坐我的車嗎?”

“這是你的車?”

“不是,是我爸一個朋友的,我借來開開。”

車子走到離市區還有五公裏的地方,林海歌的手機響了。聽林海歌的口氣,好像是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聚會,人都到齊了,隻等她一個人了。

肇馳趁機說:“有朋友等你,你趕緊過去吧。你把我放到前麵的車站,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林海歌說:“那不行,我特意來接你,就是想讓你和我一起過去的。”

肇馳說:“可是我得回家。”

林海歌把手機遞給他:“你打個電話,告訴家裏一聲不就行了。”

肇馳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媽媽。他媽媽一聽是他,立刻連聲音都變得明朗起來:“小馳,你現在在哪兒?我和你爸正等著你呢。你爸做了一桌子的菜。”

肇馳說:“我現在正在路上,我,我今天晚上……”他正不知該怎麼說,林海歌把電話拿了過去。

林海歌說;“是阿姨嗎?我是林海歌,是肇馳的朋友。我們現在正在路上,您別著急,一會兒就到家了。”

肇馳媽媽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馬上就想起了“林海歌”這個名字。她說:“是林海歌呀,肇馳多虧了你幫忙,我和他爸爸早想當麵謝謝你。你要是有時間,就和肇馳一起到家裏來吧。”

林海歌倒很痛快:“謝我倒用不著,我也沒幫什麼忙。要是不給阿姨添麻煩,我就和肇馳一起過去。我也正想看看阿姨和叔叔。”

放下電話,肇馳問她:“你真要跟我到我家去?”

林海歌說:“當然是真的。我有分寸的,我可以跟你開玩笑,可不會跟你的爸爸媽媽開玩笑。”

“那你的那些朋友怎麼辦?”

“你不用管了,我一會兒會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一聲。”

林海歌把車子停在肇馳家樓下,剛要開門下車,突然又想起什麼,說:“我第一次到你們家玩,你媽媽身體又不好,我可不能空著手進門。”

肇馳說服不了她,隻好任她又按來路把車子開回到小區入口處的商店去。可沒想到,半路卻被一名警察給攔住了。

林海歌開門下車,賠著笑臉問:“警察同誌,我們怎麼啦?”

年輕的警察沒理會她的笑臉,隻是抬手指了指前麵路邊上的一塊牌子。林海歌一看,一張甜甜的笑臉立刻變成了苦瓜臉。那是一個單行道的標誌,也就是說,這條路隻能進小區而不能出小區。

林海歌說:“警察同誌,我真的不知道這是單行道。您就原諒我這一次,下一次我保證不會再犯規了。”

警察衝著她伸出一隻手:“把駕照拿出來。”

林海歌說:“警察同誌,您聽我解釋一下,我真是不知道這是單行道,我這是第一次走這條道。”她回頭指了指肇馳,“不信你問問他。”說到這兒,她忽然靈機一動,“他是大遠隊的,球踢得很不錯的。你也喜歡足球吧?看在足球的份上,您就放過我們這一次,怎麼樣?”

警察看了看肇馳,肇馳的身上穿著印有“大遠足球俱樂部”的運動服,身旁的背包上也印有“大遠”的字樣。警察的口氣放緩和了…些,他問林海歌:“他是你什麼人?”

這時候肇馳已經從車上下來了,他說:“我是她弟弟。我就住在這個小區裏。”

警察說:“這就怪了,你弟弟住在這個小區裏,你卻是第一次到這裏來,第一次走這條路,你不覺得這話有點像這條路,回路不通嗎?”

林海歌趕緊說:“我是他的表姐,不是親姐姐。”

那警察就笑了:“噢,原來不是親姐,是表姐。接下來你是不是又該告訴我,你是剛從海外回來的呀?”

林海歌說:“那倒不是,不過明天我就要出國了。”

警察不相信:“你反應倒挺快。我要是說你要結婚,你是不是立刻就能拿出張請柬給我呀?”

林海歌也不分辯,返身回到車裏,從包裏拿出一些證件:“您看,這是我的護照。”

警察接過去看了看,倒有些意外。他把護照還給林海歌,說:“就算你今天晚上要出國,現在也得把駕照拿出來給我看看。”

林海歌說:“我都認錯了,明天我還得出國,您就高抬貴手,別再難為我了。”

警察忽然注意地看了看她:“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駕照?”

林海歌有些心虛;“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警察說:“什麼意思你很清楚。我懷疑你不但違章,而且還是無照駕駛。”

林海歌說:“您可不能這樣啊,說我違章我承認,可是也不能隨便說我是無照駕駛呀。違章是個細節問題,無照駕駛可就是個原則問題了。警察也不能隨便冤枉人呀。”林海歌一邊嘟嘟噥噥地說著,一邊從包裏把駕照翻了出來。

警察接過去仔細看了看,又把林海歌和上麵的照片對照了一下。林海歌就故意把臉轉向了另一側。那警察忽然笑了,說:“好吧,這次就不給你扣分了,下次注意。不過你要記住,再有警察跟你要駕照,你最好還是痛痛快快地拿出來,警察脾氣都急,可沒幾個有我這樣好的耐心。”

林海歌趕緊接過駕照:“謝謝您。”

肇馳也趕緊賠笑臉:“謝謝您,謝謝您。”

那警察拍拍肇馳的肩膀:“好好踢吧,希望有一天能在電視轉播中看到你。”

等把車子掉過頭來,開出了那警察的視野,兩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肇馳說:“嚇死我了,我真以為你沒有駕駛執照呢,那我們可死定廠。”

林海歌就笑,說:“我是故意吊他的胃口。護照和執照,他接連冤枉我兩次,就不好意思再扣我的分了。這車子是我借來的,如果真被扣了分扣了執照倒也沒什麼,要是車子被扣了可就麻煩了。”

肇馳問地:“你明天真要出國嗎?”

林海歌說;“真的。”

“到哪兒?”

“到北歐走幾個小國家:”

“去旅遊?”

“我辦的是旅遊簽證,不過我可不是去旅遊的,我想去談一點小買賣。”

“你爸爸派你去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買賣。”林海歌眯了一下眼睛,“不說這些了,現在你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肇馳問:“上哪兒去?”

“去給你媽媽買點禮物呀。”

肇馳心有餘悸:“還去買呀?算了吧,要是再被警察抓,你明天真就出不了國了。”

林海歌說:“那不行。要是一條單行道一個小警察就能擋住我,那我還出國幹什麼?”

蔣格任差點笑出來。心裏想,為了一條八塊錢的發帶惹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當眾流淚,這樣的稀奇事在濱饒市真的是很難一見,也許隻有在青立才能遇見吧。

蔣格任在青立高中呆了一個星期,別的感覺倒還正常,隻是覺得寂寞難耐。每天上課下課,早自習晚自習,起床睡覺,排隊打飯,從宿舍到教室,從教室到食堂,再從食堂到教室,從教室到宿舍,周而複始,循環往複,連一點新鮮場景都沒有,更別指望會有什麼新情節新故事了。現在他最大的也是惟一的樂趣就是給季瑤打電話。肇馳在訓練基地住宿,李諾住在他爺爺家,接電話都不方便,所以也隻好給季瑤打。後來蔣格任他老媽去交電話費,發現寶貝兒子一個星期才給她打一個“報名電話”,電話費一個月下來卻要好幾百塊,就氣得打電話把蔣格任狠狠地罵了一頓,並且威脅說,如果他以後再不增加給家裏更準確地說是給她打電話的次數,並相應減少閑聊天的次數和時間(她已經猜到了蔣格任的電話都是打給季瑤的,那她就不再替他交電話費,讓他停機。這話讓蔣格任著實用了點兒心來哄他老媽,在他的記憶中他老媽對他的威脅還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富於實效性。

讓蔣格任倍感寂寞的原因除了這裏天生寂寞的硬環境之外,還有他身處的軟環境。蔣格任來了一個星期了,但除了與小胖子雷忠等幾個非農子弟之外,跟其他同學說的所有的話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十句。蔣格任懶得搭理他們,他們更懶得搭理他。在蔣格任眼裏,他們是一群天生土裏土氣,又為廠早日徹底擺脫土氣而發瘋讀書的書蟲。如果說他們與城裏那些書蟲比起來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他們看上去更瘋狂更無聊。而在青立中學的那些農家子弟眼裏,蔣格任就是個家裏有幾個冤錢,本人又有些花冤錢的天賦的敗家子兒,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到周六,學校裏隻有高一年級放假回家了。高二年級還需要補半天課,然後再放。周六下午,蔣格任一個人在宿舍裏睡了一覺,晚上給老媽和季瑤打了兩個電話,這半天就算是熬過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蔣格任一直睡到上午九點半才爬起來。食堂早就沒飯了,他根本也就沒想去食堂吃。洗漱完畢,他晃晃悠悠地來到青立鎮上,找到雷忠曾經帶他去過的那家小飯店,要了一碟牛肉,兩個雞蛋,一張油餅,一碗稀飯。吃完了,起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麼,就跟老板要了一個塑料袋,把剩下的一些牛肉包了起來。本來他根本就沒有吃飯打包的習慣,隻是忽然想到,這些牛肉剩下來,說不定被那個老板收回去,下次他再來時又給他端上來了。不知為什麼,雖然他覺得這裏的牛肉味道還行,卻對這裏的老板沒有一點好感和信任感。

蔣格任拎著那包牛肉在青立鎮上逛了一圈兒,越逛越無聊。除了兩間雜貨店,這裏差不多全是住家。蔣格任轉到鎮子西麵那條通往縣城的大路口時,就不假思索地邁步向青立城走去。走出去不遠,看見路邊有一頭黃牛在啃草,就把塑料袋裏的那包肉倒在牛的麵前。那牛有些疑惑,先抬頭看看他,又低頭嗅了嗅那肉,然後瞪了他一眼,“哞”了一聲,掉頭走開了。蔣格任有些沒趣,心裏想,這裏的牛怎麼都不知好歹。又走出去幾步,才忽然想起來,牛是不吃肉的,繼而又想起來那是一包牛肉,於是就忍不住笑起來,一直笑出半裏路去。好在這時候這條路上既沒有多少人也沒有多少車,所以他那份驚世駭俗的笑除了把草叢裏的秋蟲嚇得四處奔逃之外,總算沒有引起更多的側目和騷亂。

十幾裏路,說起來不算長,走起來不算短;

青立縣城裏人來人往,倒不似青立鎮那樣冷冷清清,可根本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那種繁華與熱鬧。城東有一家電影院,正在放映的片子他早就看過影碟了。電影院旁邊還有一家電遊廳,他進去看了看,裏麵的遊戲兩年前他就玩爛了。他在縣城裏逛來逛去,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是走在上初中甚至是上小學時的一條時光街道上。

蔣格任拎著兩隻炸雞翅一邊吃一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忽然聽見前麵有爭吵聲,一家小飾品店門前圍著一些人在看熱鬧。蔣格任走過去,看見被圍在中央的是兩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其中一個穿著碎花裙子,另一個穿著白衣藍褲。看了一會兒,蔣格任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那個穿碎花裙子的女孩子是飾品店的店員,那個穿白衣藍褲的女孩子看中了什麼東西。兩個人討價還價了半天,最後談好了價格,可那個女孩子又變了卦,不肯買了。說是兩個人在吵,實際上隻是那個碎花裙子在不依不饒地嚷嚷,白衣藍褲的女孩子也許是覺得自己理虧,低著頭站在那兒,隻是偶爾囁嚅一聲:“我真的不能買呀。”

圍觀的人好像都站在那個碎花裙子一邊:“講好了價錢就該買嘛,講好了又不買,這不是在騙人嗎?”

大概是那個“騙”字刺激了女孩子,女孩子抬起頭,也抬高了一點聲音,說:“我沒有騙人,我真的不能買。”

“不想買你幹嗎跟我囉唆半天?你不是浪費我的時間嗎?時間就是金錢你懂不懂?浪費我的時間就是浪費我的金錢,浪費別人的金錢就是行騙!”碎花裙子很得意自己這番精密的推理,聲音不由得又拔高了許多。

女孩子低著頭,隻是無力地重複那句話:“我不能買。”

“不買不行!”碎花裙子越發得理不饒人,幹脆一把拉住了女孩子的衣袖。女孩子掙紮了幾下,沒有掙脫得了,臉漲得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衣服上。

人群裏開始有人同情那女孩子了:“她實在不想買就算了嘛,也不至於把人家逼哭了嘛。”

蔣格任站在旁邊看著,一開始覺得好玩,後來看見那女孩子哭起來,就有些不忍心。他走上前,問那碎花裙子:“她要買什麼?”

碎花裙子拿起一條黃色的發帶。說:“就是這個,我們講好了,八塊錢。”

蔣格任差點笑出來,心裏想,為了一條八塊錢的發帶惹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當眾流淚,這樣的稀奇事在濱饒市真的是很難一見,也許隻有在青立才能遇見吧。

他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遞給碎花裙子:“你放開她,這條發帶我買了。”

碎花裙子看了看他:“你真要買?”

蔣格任笑了:“當然是真的,我可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你的時間可都是金錢呀。”

碎花裙子白了他一眼,拿著錢轉身走到店裏麵,很快又拿著發帶和兩塊錢走過來:“這是你的發帶和找回的錢。”

蔣格任說:“我說了,給你十塊錢,不用找了。”

碎花裙子板著臉:“我們店沒那規矩,講好了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一分錢也不會多要你的。”

蔣格任有些尷尬,隻好把發帶和錢接過來。他把錢揣進兜裏,又看了看那條發帶,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去找那個女孩子,那女孩子卻早就跑開了,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小鹿。蔣格任想喊住她,可張了張嘴,沒有喊出來,因為他不知道該喊什麼。

從飾品店出來,蔣格任的心情比剛到青立城時好「許多。他覺得這八塊錢花得值,比看電影或者打電遊有意思多了。他想,將來他要把這條發帶送給季瑤,雖然季瑤未必會喜歡,但是給她講講這條發帶的來曆,她一定會覺得有意思。他把發帶收好了,就掏出手機來給季瑤打電話,卻沒有人接。季瑤可能是跟她老爸老媽一起出去逛街去了。一想到季瑤此時此刻正挽著她老爸老媽的手走在濱饒繁華的步行街上,蔣格任的心裏突然又覺得很不是滋味。剛才因為花了那八塊錢而有點兒透亮的心情又變得陰沉沉的出了青立城,身後過來。輛自行車。是小胖子雷忠,他跳下車問蔣格任:“你到縣城幹什麼啦?”

蔣格任說:“我去買東西了。”

“買什麼?”

“買這個。”蔣格任把那條發帶掏出來給他看。

雷忠有些迷惑:“你買這個幹什麼?”

蔣格任說;“留著送人。

雷忠問:“送給誰?”

蔣格任湊近他的耳朵,壓低了聲音:“肯定不是送給你的。”

雷忠捋了捋自己的油光光的胖下巴,說:“是要送給季瑤吧?”

蔣格任笑了笑,他問雷忠:“怎麼這條路連公共汽車也沒有?”

雷忠說:“原來說是準備開一條線路的,可現在拉客的車都是私人的,跑這條線明等著得賠,明知道會賠,誰還肯幹哪?”

走了一會兒,蔣格任對雷忠說:“你先走吧,我慢慢溜達回去。”

雷忠說:“那也好,我到學校還有點兒事兒。”他翻身上車,心裏佩服他老媽想得周到,讓他買了一輛沒有後座的“賽車”,避免了許多累贅事。

蔣格任沒有想到,就在他和雷忠一起從青立縣城回來的第二天,也就是周一重新上課的時候,他一片單調乏味的日子裏卻意外地出現了一抹色彩。

那天的早自習結束之前,班主任領著一個低眉順眼的女生走進教室。班主任指了指蔣格任前麵的一個空座位對那女孩子說:“班裏的座位剛剛調過了,你就先坐在那兒吧。”

女孩子走過來。蔣格任忽然覺得她有些眼熟,等她在自己前麵坐下來時,他已經想起來了,她就是昨天在青立縣城的飾品店前被碎花裙子拉住不放的那個女孩子。莫名其妙地,蔣格任就有些興奮。第上一節課他什麼也沒聽進去,一直都在盯著她的後背,想像,會兒她認出自己時的反應。

下課鈴聲終於響起來的時候,蔣格任故意起身碰掉了自己課桌上的文具盒。她果然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她愣了一下,但那僅僅是因為他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她衝他笑了笑,然後彎下腰幫他把文具盒撿了起來。蔣格任有些失望,他懷疑她是故意裝做不認識他的樣子,不過看她的表情又不太像。從昨天她在飾品店前的那種窘相推斷,她也的確不像是那種善於裝腔作勢的女孩子。

羅小雯說:“我給你送東西來了。”她抬起腳尖指了指,李諾這才看見她旁邊就放著那隻黑色的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