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他發現手邊的杯子又有些問題了。杯子是大搪瓷缸,上邊印著紅字“1991年局先進工作者獎勵”,杯內有圈茶垢,他爸用這杯多年了。
杯子是好杯,但和身上這睡衣、拖鞋一襯就顯得特別紮眼。他爸於是就把那茶缸收起來了,買了個鋼化保溫杯,有客來時用,說實話,這杯不如那大搪瓷缸好使,但是和睡衣拖鞋般配。這幾者有機地成為一體,烘托著他爸在家的新形象。
他爸又有些不滿意仿紅木沙發了,畢竟是仿的,色彩工藝上都顯得糙了。但一套真紅木沙發可不比一雙拖鞋、一隻杯子,他爸為此正作著思想鬥爭。 紅木沙發之後呢,會否又和兩廳室房子有些不協調?
我問同事,你爸會不會把你媽最後給換了?
格調這東西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開了頭就會產生係列連鎖效應。不僅在同事他爸身上, 在女人身上表現也尤為明顯。
比如一個女人受廣告畫麵的誘惑,買了雙不止是吸引的名牌水晶包芯絲襪,她穿上後發現玉腿果然不同,像極了從黑色加長轎車中先款款邁下一隻的那種。緊接著,她發現絲襪襯出了皮鞋的寒磣,於是由一雙水晶絲襪引發了皮鞋—套裝—發型—手袋—白金項鏈的革命。
最後,她發現身邊的男人和她一身新行頭怎麼看都有些別扭,她這一身應該站在一個品位出眾知情識趣的“金利萊”廣告描述中的男人身旁,才妥。
多米諾骨牌中的第一張和最後一張本相距甚遠,但連鎖反應的力量是巨大的,它以不可阻擋之勢推動著下一張牌,浩浩蕩蕩,前赴後繼。
想要開始格調生活的人士必須做好充分準備,像同事老爸一樣,遭遇的絕不僅是一身睡衣——第一張牌將倒下時,應當想到最後一張牌,不要說你能控製牌的走向,事實上,一張牌對另張牌的影響遠比你的手指更有決斷力。
正因如此,一雙絲襪可能誕生的是一個男人。
鬼迷心竅
在家小店花了近四百元買了件看上去普通的黑色長棉褸,人都說,又不是牌子貨!麵料也一般,你犯傻啊?真的,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它掛在樓下小店門口,裏麵配了件暗紅粗線毛衣和條灰藍牛仔褲,衣袖塞在褲袋裏,有種遺世獨立的不羈。每每上班看見它,便開始想它。
留意了幾次,有人試,隨便脫下擲在架上,談價。談不攏,嫌貴,轉身便走了或撥拉別的衣物。
我去買——那個店裏的女人看到我笑笑,不動聲色,等我問。她知道我開口問某件衣物,結果多半是買下了,我因此挨她不少次“宰”,朋友同事知道的,都叫我做人要有些誌氣。
我本來也暗下決心不入她門的,可那件黑棉褸,它那樣搖搖擺擺地掛在門口。
她說出價格時,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拿捏出奇貨可居的樣子,且基本上價意已定,就如她知道我買意已定——一間七八平米的小店,利潤可觀,不就都靠了我這類沒誌氣的顧客?我幾乎是憤怒地買下了,還隻有阿Q地想,活該她至今三十好幾還找不到可嫁之人,隻有向錢尋慰藉罷了。
買下來幾乎不敢示人,怕人問起價,雖是自己囊中之錢但對不住別人的熱心。因為看了的人,無不憤憤說,就這值嗎——在值不值這個問題上,我總糊塗。
以前,在條街上閑逛,雨天,一家店的女孩和另個女孩聊著:講不清,沒道理……誰都反對我就是喜歡,見他第一麵……也知道他條件不好,就想跟他,像鬼迷了心。我看那說話的女孩,有點顏色可素質不大好,典型市井間的女孩。
那一刹,我卻有點震動,這樣癡地愛一個人是不易的,什麼都不問。
真的喜歡就是這樣吧,明知是犯傻的衝動,像李宗盛的歌《鬼迷心竅》中唱的: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裏好,這麼多年我還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前世的姻緣也好,然而這一切已不再重要……
喜歡是這樣無可理喻,不去想值不值——什麼又是值?古體小說中寫到兩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無數時,總愛說,兩下一對眼心下便了然——那樣一種不避愛意的通透真好,不是所有人或衣都對你的眼啊,因此對上了不願錯過。
就像旁人都看不出那件黑棉褸的好,我卻看出了它的風致,那樣飄搖不羈的表情。是的,街上今年有許多相仿黑色長棉褸,在旁人眼中,它和它們沒什麼分別,可我覺得不同,就夠了。
它令我覺得妥貼,沒有牌子和麵料成分不明我不在意,領子袖口掛久了有點舊也無所謂,我總想著它掛在小店門口,袖口插在褲袋中那樣滿不在乎而有幾分落寞。而它此刻在我的衣櫥,我覺得對於它,是不錯的歸屬,因為我懂它。
流 銀
看張國榮從舞台中央徐徐升起,簡單的長袖T恤,一條略有銀光的褲子,如此而已,卻依舊有令人囑目的光華--與時間拔河,總有極少數人能成為贏家。對於大多數人,卻敵不過時光的風化,縱然曾經青春如堅硬平滑的岩石,也會被日漸侵蝕,層層剝落。
對張國榮一直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的歌是我聽得最久的,他的影片我看過大部分--我喜歡有多義性且不易被複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