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第九章

男大當婚

有位男性朋友,生於一九六八,婚姻至今未卜。

在《天涯》上寫的篇小說,其中就有以他為原型的一段故事:男主人公在各路介紹人的熱心下,閱對象無數,開始還約姑娘在餐館吃飯,後發覺成本與收效有些失調。遂一友提議,點菜由其執行,通常按姑娘姿質決定菜的檔次。飯吃了不少,腰袋漸癟,伊人卻還杳杳,於是改喝茶,或是在介紹人家裏,卻仍未有果。

其實此男各方麵條件不差,因外形在高三時期還被封為班上“小虎隊”成員之一。怎麼結個婚就這麼難呢?大夥都替他急。尤其每到五一國慶長假,既有悲憫心又有老婆孩子的,就唏噓他可怎麼熬?

有一好友更是急到逢有些顏色的女性就問人家成家沒有,有次到銀行辦事竟貿然問位工作小姐,那女人嫣然一笑,我孩子都上幼兒園了。此人後被太太警告:勿打著替人物色的幌子,欲成己之豔事。

真的,也不知怎麼回事,那麼多不怎麼的男人,找的老婆卻不賴,並且還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之勢。大夥就說,你別太挑了!差不多就行了。

他委屈,我不挑啊!客觀原因不都在那擺著嗎。

一次同事給他介紹位老師,當晚正好“小百花”劇團來演出越劇“紅樓夢”,他約她去看,寶黛感天泣地的愛情卻並未促成他們好事。

他大老遠送她回學校宿舍,那姑娘許是怕被人瞧見,連再見都未道一聲就徑直奔去,摞給他一個背影,這下就像宋丹丹小品裏說的:傷自尊咧!他沒再找她——其實也就是一個招呼,那姑娘許是為了矜持,但他就覺得一個會如此輕慢他人的女孩好不到哪去。

又有位旅行社導遊,挺精靈一女孩,是位雜誌男編介紹的。見麵印象還好,但那女孩性格太活潑了,言笑間就以粉拳在那男編身上捶打了若幹下,他立馬就覺得這女孩作風有些不可靠。

其實那捶打也許隻是無心,但他一想著自己的老婆日後若對別的男人這般施以親昵粉拳,總覺不妥。

再一位醫院的外科醫生,年齡誌趣都還相當,兩人相處了段時間。那女孩或許愛得太殷切了,一天數十個電話追蹤。開頭還覺被人牽掛的甜蜜,後來就有些受不住,到哪手機都像警報器一樣不停拉響。還沒結婚呢,要結了婚還有人身自由嗎?於是又散了。

近期別人給他介紹位姑娘,年齡學曆薪水均不低,還是女副處。一見之下,長相實在有些困難,苗條得太狠有些像脫水幹花。介紹人勸他,心靈美就行了,結婚過日子嘛。他也一直在激烈地思想鬥爭,要不就這麼對付算了?感覺卻像咽磣了沙的食物,硌得難受。

我也勸他再處處,並搬出彌蓋朗基羅教導侄兒李沃那陶的話,“……至於美貌,你既非翡冷翠最美的男子,那隻要她不是殘廢或醜得不堪就好”。他聽從大師之言,竭力說服自己再處了幾回,卻總擺脫不了悲壯之感,像獻身似的。終於還是沒同女副處戀成。

他自己感慨:本來條件不錯的小夥子,怎落到這步降格以求的田地!大男看來並不比大女樂觀,同樣都是晚市的蘿卜,叫不起價了。

他算是個婚姻完美主義者吧,才會蹉跎至今。

很多男人卻並不如此,如未擇良偶就當分配單位不理想,班先上著,日後再伺機跳槽。萬一跳不了呢,也可在外搞點兼職。

因此結婚對於許多男人是件輕巧的事,但對那個朋友,磨磨嘰嘰多年,找個可以結婚的女人卻總未如願。男大當婚的年紀早過了,還不肯妥協。

不過我跟他說,也許你隻是沒遇見一個真愛。遇上了,她再拿不跟你打招呼,再捶別的男人,再把你的電話打爆,你也就認了!他想想,是吧。

白露為霜

陳蔚文

電視劇《日出》中交際花陳白露準備吞服安眠藥告別人世時,對鏡歎道,還這麼年輕,這麼美……像25歲自殺的阮玲玉一樣,她們過早嚐到生活最美妙的瓊液與最齷齪的髒水,一切都看透了,倦了。無意中正應了三十年代作家綠漪說的,“女人寧願於紅顏未謝之前,便歸黃土,不願以將來的雞皮鶴發取憎於人,也取憎於鏡中自己”——當然,她們絕不僅僅是因為怕美人遲暮而提前香消玉殞,實在是曆經繁華,發覺不過爾爾,而又沒法再跟一個普通男人過良家婦女的生活,不如成全自己,將盛年的美定格成報紙上的黑白訃告與鏡框中的肖像。

露水一般的女人,她們的死,蓋因都不能做到徹底:徹底的風塵,或者徹底的從良。名出了,嚐到被嗬寵的滋味,美貌被那麼多人捧場,習慣了花錢如流水的用度,被綢緞真絲毛皮包圍著,再要做回默默無聞每日裏為菜金算計的主婦實在不能了。如果碰上不壞的有錢男人嫁了也罷了,可命運又總愛戲弄紅顏。

際玲玉,這個16歲就迫於家庭生計投考電影公司,很快成為默片時期最有風華的女明星,被先後與之戀愛的兩個寡情男人葬送了。一個是她母親幫傭人家的少爺張達民,一個是茶葉大王唐季珊。際生前與女演員黎莉莉說過這樣的話:“張達民把我當搖錢樹,唐季珊把我當專利品,他們都不懂得愛!”。而《日出》裏的陳白露,同學方達生雖對她真心,卻是苦悶地找不著出路的書生一個,沒能力擔負她的前程。至於大豐銀行總經理潘月亭,對她倒也真心愛慕,但他有家室,加上卷入商場的黑暗漩渦裏,自己也途盡路窮,哪裏蔭庇得了她?至於其他男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當她是一朵豔麗的交際花罷了。陳白露,她也算個聰明女人,不會輕易把終身托付與人,在小說《日出》中,她說過一句話,她說,何苦把好好一個男人逼成丈夫?說這話時,她應當嘴角帶著戲謔自嘲,指間煙霧升上來,遮住了她的眼睛。

女人不能懵懂,也不能太過透徹,透徹往往要付出代價。別的女人按部就班,用一生經曆的事情,她用三五年就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再下去,就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了。蒙不了自己,便容易灰心。像陳白露,她悟性好,出道一會便心知肚明。別的女人還在陶醉於男人的甜蜜歌頌時,她就能從男人眼睛裏看清真相了——沒了青春美貌,他還能殷勤地說這些話嗎?別的女人急著披嫁衣時,她也能看清婚姻的後果了:不過是她消耗了他的財,他消耗了她的美貌青春。就看誰先透支完,透支完的那方自然結局好不到哪去,得仰仗著另一方了。

一個女人,生長的階段越長,受到傷害的衝擊力越分散,而成熟太快,受傷害的密度也越大。榮華炎涼,有時一夜間全嚐遍了。混沌點吧,也假裝什麼都不知把自己蒙過去了,吃吃喝喝過一天做一天打算。怕就怕心如冬天的玻璃,上了霜,決絕硬脆,任什麼事也做得出,便隻有死這條路好走。

一個耽於物質生活的女人再去苛求精神往往失敗,在那個時代,這是難以兩全的事,物質務必靠男人成就。就算如張愛玲那般多產暢銷,進項終歸有限,也供不了華服汽車。陳白露倚著窗口沉思,或是陷於沙發冥想,身上總歸要穿著樣式時新的精致錦緞,否則,看去就沒那麼完美。

而離不得奢華又說服不了內心迷茫苦痛,便如懸在半空雲端,不小心便要一腳踏空。要不就像顧八奶奶那樣打牌包戲子吧,索性醉生夢死一場,陳白露偏又做不到,她沒法把自己放到那樣低,這樣,她就隻有像秋露那般一點點涼下去了,涼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要不在飄著薄霧的黎明消散,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桐花萬裏路

陳蔚文

張愛玲對她的弟弟張子靜說,一個人假使沒有什麼特長,最好是做得特別可以引人注意。與其做一個平庸的人過一輩子清閑生活,終其身默默無聞,不如做一個特別的人,做點特別的事,大家都曉得有這麼一個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壞,但名氣總歸有了。

張自己也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但她無需刻意嘩眾取寵——她寫的文字,她穿的衣裳,她愛的人,因為才氣性情使然,總是與人不同,如一方紅磚鑲在老房子灰撲撲的牆壁正中,想不注意都不行。

但“特別”也非人人所為的,一個骨子裏平凡的人,想要做出些不平凡的事,其實很難。因為有許多超越不了的限製。

比方一個女人想要穿得特別些,可是她不一定會去做套“前清式樣的繡花襖褲”或者“無領無袖,大紅底上藍白大花的布旗袍”,甚至再配上一雙從“靜安寺廟會”買的鞋頭連鞋幫繡有雙鳳的緞子鞋。她絞盡腦汁以為自己特別了,出門一看卻是流了他人窠臼,不能像張一般驚世駭俗。並且,就算你想法特別了,也還得有勇氣穿出門去,像張一樣,穿著前清的襖褲直走到朋友哥哥的婚宴上賀喜去。

一個女人想要愛得特別些,那麼也可以不按常理,不愛正人君子而隻愛地痞或流氓,但,也得對方愛你才成呀。別以為地痞流氓你愛他就是施恩於他了,才不呢,那些混黑社會的男人身邊哪個不是死心塌地的美女?退一步吧,就算你有些姿色,對方與你有情,你真能愛他愛到平等無忌嗎?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任由他來來去去,甚至“挾妓遊玩她亦不會吃醋”?

世俗情理之外的男人,除非演港片,亦非那麼好愛。

張愛的男人,有“文化漢奸”之稱的胡蘭成,先不論好壞,實在也非世間多有之人。他與張連理一場,是張的不幸也是幸——這幸不止是從張“人生要做點特別的事”的角度,更是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再想不出,張在那個時代,倘若胡蘭成沒有出現,她能與誰好呢?此人一定是才情充沛的,有才情的男人才能欣賞她,懂她,才能與她在房內燈下臉挨著臉說話,談論紅樓金瓶梅,整夜“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此人要是聰明的,許多男人有才可是不聰明,就像沒上漆的素板,缺少光澤度;這人還要有些小伎小壞,愛得若疏若離,太正太一往情深的男人缺乏了些趣味,做丈夫可以,但不會在女人的夢裏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