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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豔遇是種暴飲暴食

陳蔚文

廊橋為豔遇提供了最成功的版本。

豔遇,一個多麼具有魅惑的詞語:它是乏味道路上乍然開放的一朵大花,香氣芬芳;它是饑餓時忽然伸到鼻子跟前冒著熱氣的佳肴。沉睡的感官一下被喚醒,啊,凡冗的生活是多麼渴望一場豔遇!

最好在一個人的旅途,華麗的酒店咖啡廳或者肮髒的不提供洗澡水的小旅館,都無所謂,關鍵是豔遇對象的出現。他(她)像一束光線打進幽暗的屋子,一下刺痛了你的眼睛。它使你相信生活原來真的有奇跡。

這個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你生命的人,成就了你的一段豔遇。

你們對於彼此,都既無過去又無未來。在時光的鐵軌上你們隻是碰巧交彙的一點。短暫的,飽滿的,熱烈的一瞬,手便被氣流衝開。

一位朋友,在北上的火車認識一位女人。就像磷紙被擦燃,頓時有炙熱的火焰升起。他們抓緊每一分鍾交談,恨不能肝膽相照,把一生傾盡。每一分鍾,他們的目光都纏繞著對方。而他已有家室,所以,注定這隻是段豔遇,是個加片,不會成為正劇。

相互都未留地址電話。

他們不在同一個站台下車。她到吉林一個小城中轉,到站時間是淩晨三點一刻,時間八分鍾。

他下車送她。寒風裏,他們作此生第一次與最後一次地擁抱與親吻,那麼緊,像要把對方鑲進靈魂裏。淚水布滿她的臉,因為絕望,因為黑暗裏的驚心動魄。

這北方不知名站台的8分鍾,也是一種永世。

在廣西北海時,認識一個女孩。長得很美,百色來的,真像集中了百種顏色。

她在銀灘遇見他,一個貌不起眼的四川男人。她偏偏迷上他,不能自撥。那男人卻從未給她確切地址電話,形蹤不定。

一天早上不到六點,她打電話來,說她和他在無人的大街跳舞跳到淩晨,然後,他們去了她的租房。醒來,他不見了。她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了。

那男人真的從此再也未出現。而那晚,是她的初次。

那晚,她跟我說得最多的,她說她覺得很幸福。

——豔遇的美在於緣慳一麵,爾後各自萍水。就如廊橋的那對愛人,如果他們死纏爛打下半生,結果多半不得善終。而也正是那艘叫“泰坦尼克”的大船的沉沒,才托舉起了一段永恒愛情。

豔遇是一場飛來的盛宴,是放縱地暴飲暴食,最好的消食方式不是相對而坐,而是各自跑路。如果你總捧著沉甸甸的胃,那些食物便會成為腸胃的累贅。而如果及時消化,那些美味會成為心動的回憶。

乏味的生活易讓人饑餓,豔遇易讓人傷食。

一輩子未傷過食的人,雖然腸胃無礙,但有時,或許真的有些單調,有些鬱悶?尤其對於回憶。而豔遇不斷,常傷食過甚的人,可能逐漸地,腸胃就麻木了。

一個春天和一百個春天

一個人一生能愛多少次?

有的人愛一次就窮盡了,有的人愛許多次還有飽滿的激情。就像有的植物,拚盡力氣盛開一回就凋謝,餘下的都是索然的枝幹葉片,對這種植物而言,愛情的春天畢生隻有一次。而對於另種植物,能夠四季持續綻放,每一朵,開出的都是春天的激情。

畢生隻開一次的人似乎較罕見了。誰為誰的愛情守節一輩子?隻開一次的“一季類”植物通常性格內向,遭逢的又是慘烈驚心的愛情,因此,愛過一次後就大傷了元氣。假若,又未再碰上相宜的氣候溫度,一生便隻活在對一朵花的奠祭中。那曾經的花朵在記憶中被放大,定格,開在再無法取代高度的枝頭。

相對,“四季科”植物更多,無論土壤堿酸,無論氣候冷暖,開放是它們的快樂與需要。

愛,要有能力。一個人愛得充沛且真誠,那他一生愛過的許多次,每次都會是浪花;倘一個人浮華孟浪,那攪起的不過是一路喧嘩泡沫,就如美國作家卡森·麥卡勒斯說的,任何一場戀愛的價值與質量純粹取決於戀愛者本身。

認識一個朵朵浪花型的男人,他不在戀愛,就在失戀的途中。勝不驕,敗不餒,不因一次戀愛而妄自尊大,也不因一次失戀而妄自菲薄,就像蚯蚓般有很好的修複能力。同時他也並非是遊戲情感,隻是總愛不逢時,中途夭折,未能結成正果。所以他隻有繼續勤勉地愛下去。

另位女友與他同一類型,屢戀屢敗,屢敗屢戀,反正和愛情就較上了。她對每任男友都傾注了莫大真心,但也總是流水之緣,每場愛情乍謝幕時,她都心灰意冷,看破情緣之態,但下場愛情拉開帷幕時,她如同熱愛演藝事業的職業演員,立馬又投入進狀態,你根本看不出她曾經受過那麼些情路挫折。她的麵色灰暗是階段性的,隔段日子你一定能發現她興致勃勃地購衣敷臉,那意味著新戲即將或已經上演了。

這真是種專業戲劇演員的熱情,一出“思凡”或“奔月”一輩子唱了無數出,但每次都當作第一場演,演的人和看的人都有著初次的激情與感動。

怎麼說呢,其實我是挺羨慕這些花開四季的人們的。愛情就像不可或缺的氧氣,他們的生活總處於迎接花開前的興奮裏,一朵謝了,另朵又在新的醞釀中。生活裏總是暗流湧動,散布著花園新鮮的芬芳。

而那些一輩子隻有一次春天的人,雖然那一次的春天濃度非常高,但用一生來回憶衝泡,漸漸也會泡淡了吧?

有位朋友就是這樣用一生來泡一次茶的男人。多年前一次愛情之殤後,他便像從故鄉被流放的人,從此天涯何處都能落腳,但何處——都隻是他鄉。故鄉對他來說,永遠隻有一處。除了故鄉,其他地方總是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

有時想他是不幸的,但又想,他也許是幸的——子非魚,安知魚之“痛並快樂著”?他秘密地收藏著一顆珠子,這珠子雖是受傷的結晶體,然而因為混雜著眼淚與血液,所以明亮璀燦,以一當百。

他的現任女友很愛他,她明明知道他待她心不在焉,明明知道他們不一定有結局,但她尊重他和他的情感——其實不止是她,我對這樣的男人也心存好感。他的專注雖然為另個女人準備,但他的情感品質令我們心下敬然,並希望有個男人能投給自己以這般深情。

其實無論一生愛幾個人,每次是真的就好。無論時間短長,不管緣分深淺,真的有過幸福的心跳,真的想與對方天荒地老,真的有過愛著的甜蜜痛苦與絕望,一個春天或者一百個春天都值得歌頌與回憶。

一個37度的女人和一個零度的女人

喜歡《挪威的森林》,盡管有朋友說看不下去,但是我喜歡,像喜歡村上春樹的其他一些作品。事實上,我喜歡村上這個人的氣息,一種有溫度的氣息。他的身影可能是地鐵或公車裏你身旁穿黑皮夾克的那個男人。

他說到最喜歡的女人,“我覺得自己不至於為長相端莊的所謂美人型女子怎麼動心,相對說來,還是喜歡多少有點破綻的有個性的臉,有一種氣勢美”,這是多麼不勢利多麼富於思想的男人啊,一切姿色不足知性充足的女人都會把他引為知己。

他說到男人最大的兩種悲哀,“脫發和陽萎,不同於肥胖和煙癮,不是自己努力就可糾正的那種性質。作為當事者心境相當黯然”,當事者得到這般理解,內心肯定想趨奔去握他的手。

擁有壯觀銷量的村上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不高山仰止也不法相莊嚴。他放鬆,真實,身上的衣服散發出他的氣息,我想他有雙溫熱的手掌。

有溫度的東西總易喚起人的共鳴。比如菜場,盛熱湯的碗,相貌普通笑容可掬的女人,憨胖的嬰孩,還有眼淚,它們都是有溫度的,是塵世生活的一部分。

在喧嘩的酒吧看過一場“鋼管秀”(有色情意味但不色情)。不是第一次看這樣的表演了,我漫不經心轉過頭,想這是為男人們準備的節目。但那披著黑紗的女人上來後,我卻看下去了。

第一眼詫異於她身材的“不標準”,這種娛樂場所最常見的表演者通常是削瘦骨感或豐滿性感的,像排骨或蹄膀,但她這兩者都不是,她就像大街上隨便一個不出眾也不難看的女人身材,個頭胖瘦適中,適中得仿佛應該呆在臥室或廚房,而不是出現在一根曖昧的鋼管旁。

很難用好或不好來界定這樣的身材,我隻是覺得了一股熱氣。她的頭發,她的身體,熱氣正從這個年輕女人身上散發出來。不是排骨模特們的涼氣,也不是蹄膀女郎的灼人,她的溫度在36度左右,是春秋天午睡起身後將醒未醒的體溫。

她的臉是模糊的,可她白膩的身體發著亮光,像水裏一尾鱗片反光的魚。

她在兩米遠的小舞台上,身體圍繞一根冰冷的鋼管展開,但我能感覺到血正在她皮膚下奔突。與以往看到的表演者不同,這是一個活生生的有情有欲的女人,煩惱快樂和常人一樣多,她的性別隻能是女性。而許多的表演者,她們的性別模糊,雖然有纖細的腰肢或呼之欲出的胸部,但常常讓人忽略其性別。

從這個有溫度的陌生女人,我想起另個沒有溫度的陌生女人。

在寂寥的商業街上,夜很深了,也許快有十二點。前麵一家卷閘門拉下大半的店鋪門口有具沒有收進去的模特,蒼白的臉紅豔的嘴唇空洞的目光,她一絲表情都沒有的臉漠然朝向大街,身上緊裹著件及膝風衣。

快走到她身旁時,前麵走過去的情侶低低驚呼了一聲,他們回轉身望她,我才發現,天哪,這竟是一個真人!她的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表情紋絲不動,大理石般漠然。

她的臉隱在夜色中,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寒意。我想起“心如死灰”這個詞。一支煙抵什麼用呢?她讓我覺得一場火也不一定能烘暖她了。她的身體根本不是適合引火的材質,就像塑膠鋁皮一類。

嫁個好手藝男人

假期重看“射雕”,覺得郭靖這傻小子忒有福!找了一個那麼伶俐透頂又有好手藝的姑娘,這輩子口福享定。如果女人找一個會做飯的男人,那幸福是否也變得富於色香味?

和藝術一樣,做菜如習武,功夫在勺外,需要熱情和天賦,是否科班出身不重要,就像中文係畢業的不見得就能寫出好詩。

有一女友孜,因貪戀美食,當初擇偶標準之一便是對方做的菜得合她心意,後遇一川籍男子,那時是她人生低潮,剛辭職,重感冒在家,他上門來看她,順便給她燒了晚飯,一道水煮魚把她吃得唏噓不已,涕淚齊下。感冒好了,他倆也好上,因為從那道費工夫的水煮魚中,她吃出了愛情誠意,那男子雖無其他多少可圈點之處(個頭不高,錢包不鼓),她皆不介意,茫茫人海,一個男人為她做,自有溫暖紅塵味。

人與人不同,有的喜從風花雪月中覓感動,有的願從一蔬一飯中見深情,女友孜屬後者。和幾個女友去她家玩,她大力遊說座中未婚的最好找個會做飯的男人,說會做飯的男人通常熱愛生活,細心兼愛心,有人緣——想來家裏蹭飯的朋友不在少數,人緣能壞嗎?

座中就有一女不以為然,說現在各式餐館多了,找個有錢男人川杭湘粵都可吃遍,甚至法式大餐日式海鮮,哪需要找個會做飯的男人?

孜說,那與他親自操持是不同的,凡俗歲月,餐桌上有他洗切蒸煮的情意。早起的粥麵,病中的羹湯,和酒店出品怎可同日而語?

當然,也並非沒有弊端,像孜,吃飯漸漸就會演變成一種自我搏鬥。吃,還是不吃?未及想清楚,筷子早已下去了,誰要找了個善烹的男人呢,不吃豈不辜負?

煙 花 之 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