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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七月末的一個傍晚,屋後竹林子裏一陣陣江風吹來,如此大熱的天,真令人通體爽快呀!楊水花一天勞累,端了張竹躺椅,獨自躺在竹林下納涼。竹葉被江風吹得沙啦沙啦作響,晚間的微光模糊地塗抹在竹枝罅隙間,恍恍忽忽的,好像生了一種飄然世外之感了。楊水花合上了雙眼,輕輕歎口氣,放鬆全身肌骨,慢慢進入了夢鄉。

江村人好說竹林鬼出現的駭事。楊水花今日偏忘了這些叫人心驚肉跳的鬼話,顧自在她的酣夢中出神入化,飄飄若仙了。惡鬼並不看顧楊水花與仙偕樂的愉悅。到底還是依著鄉人的描摹,惡鬼在楊水花睡著的林子裏出現了。他閃動著黑色的鬼影,躡手躡足地移到了楊水花的竹躺椅旁,悄悄地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將楊水花短袖衫上的鈕扣,一粒一粒地摳開,立即,兩座白玉般的峰巒聳立在麵前。那鬼咽著口水,不敢用手撫摸,他怕鬧醒了楊水花的好夢。借著微弱的一點光亮,他貪婪地看著,不由得渾身“刺癢”難搔了。那鬼仿佛很有經驗一

般,還是熬住了。他站起身來,打了一會兒愣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躡手躡腳地鑽進了楊水花的屋裏。少頃,複又輕手輕腳地回到躺椅旁,而手裏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剪子。他小心翼翼地蹲到楊水花那兩條赤裸在短褲外的白嫩嫩的大腿旁,用剪子輕輕地挑住一隻褲管,吱一吱,將楊水花的短褲正中心剪了開來。那鬼丟了剪刀,猛吸了一口氣,便赤條條地趴了下去

楊水花經不住猛然.一百多斤的重壓,頓時駭然而醒,腦裏轟地一聲炸裂了。她想掙紮,卻全身癱瘓了一般。她僵硬起身子,嗓子裏憋住了,想喊,卻又喊不出來。她立即意識到,遇上鬼了,而且是一個大活鬼!楊水花再也受不了了,拚出了渾身的牛勁,終於迸出了一聲大叫:“有鬼呀!”

楊水花尖利的嘶叫劃破了夜幕,嚇得那活鬼格愣愣一下顫抖,急開口道:“楊水花,你別喊,快別喊。我不是鬼,我是張光年哪!隻要你依了我這回,今後我會善待你的!”楊水花用力一個挺身,躺椅翻身了,張光年像狗一般跌了個狗啃屎。楊水花罵著:“不要臉的豬狗!我非告發你這個人麵獸心的東西!”一邊罵一邊從地上抓起一件衣物,箍住了下身,拉開腿跑開

江風嗚咽著,江潮悲鳴著。楊水花坐在江堤駁石上,麵對黑沉沉的大江,孤零零地抽泣著。她想起了死,她想縱身一躍,

從此就結束了這悲苦無望的一生。她又想,難道就這樣便宜了張光年?不,不!我一要告發他丨就是死,也要告發他!黑暗中,江風將灘邊的蘆華吹得嗚嗚地叫,有像人哭的,有像狼嗥的,還有像鬼笑的。淒慘之中,楊水花仿佛聽到一種極細微極細微的鳴唱,風鈴一般,悠忽美妙,好像是在哪裏聽到過的,究

竟在哪裏呢?楊水花努力搜索著記憶,又怎麼也搜尋不到。難道,這正是絕望之中的一點希望的閃光嗎?啊!多麼耐聽的風鈴聲啊!楊水花不由振作起來,她由鈴聲猛地想到了大隊婦女主任馬子玲!對!婦女主任總會有一顆同情女人的心。我何不這就前去找她,請她,求她,為我說上一句話呢!

夜色降臨江村的時候,馬子玲氣急敗壞、跌跌撞撞地衝進張光年的家中。恰好張光年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回娘家去了,馬子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張光年見馬子玲不召自來,便冷著臉問:“你來幹什麼?”馬子玲隻當沒聽見張光年的問話,哇地哭著蹦起來,一下子撲上去,揪住了張光年的胸口衣衫:“你幹的好事丨你,你這個騙子!”張光年如墮五裏霧中,忙將_緊的臉放鬆,抓住胸前馬子玲死揪住不放的那兩隻手:“子玲,子玲,有話慢慢說嘛!我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盡可以好好說,別這樣橫著來嘛。你看,丈二和尚似的,叫人摸不著個頭腦嘛!”

:馬子玲突然甩開手,萬分委屈地跑進張光年的房間,飢伏在床上,傷心抽啜起來。張光年急忙追進來,一片狐疑地刨根問底:“子玲,是誰欺負你了?有話,就跟我講嘛……嗨嗨,你看你!”馬子玲就是不理睬他,隻是不顧一切地痛泣不止。張光年搓著手,來回地走動:“得得得,你不願意說,我也不聽了!這樣吧,你就一個人在這哭吧。我走,我讓你!”說著,就往外走。

張光年還沒走幾步。馬子玲嘭地彈起,追了上來,伸手死命拽住了他的後背衫子:“回來!回來!我問你話!你能不能

老老實實告訴我?”張光年倒退著,撲通,隨著馬子玲一齊坐到了床上。張光年說:“我什麼時候敢在你這裏耍過滑頭?”馬子玲冷笑一聲:“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問你,除了我,你還跟其他女人有過勾當沒有?”張光年一愣,馬上堆出笑:“有呀!有呀!”馬子玲想不到他如此坦然,急問道:“誰!你快說!誰?”張光年故意賣起關子來,直到馬子玲急不可耐了:才慢三拍地說:“跟我老婆呀!我老婆不也是女人嗎?”馬子玲氣瘋了:“放屁!你放好大的屁,誰問你老婆了?我問你除了你老婆和我,你還跟什麼女人亂來?”

張光年此時才知不好,馬子玲肯定是知道了他什麼把柄,要不,她會這樣來興師問罪嗎?可是她到底問的是哪一個呢?因為除了馬子玲,他瞞著人偷摘的“野花”可不止是一朵兩朵了呀!張光年到底是個情場老手,趕緊上去摟住了馬子玲,軟聲款款哄道:“子玲,我除了你,還會再看上什麼女人呢?你說,你說,不是這樣嗎?”

馬子玲狠狼地推開張光年:“呸!不要臉的東西,還真會一套假正經呢!我問你,你和楊水花那臭娘兒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啤?說呀!你們做的好事,還敢在我這裏裝聾作啞的!”

張光年起先還千方百計抵賴,但,經不住馬子玲把楊水花到她那裏去告狀的事兒一抖索,立時臉都嚇白了:“子玲子玲,好子玲噯,我這就向你坦白行不?我想楊水花確是不假,但是,像跟你一樣,倒真的是一次也沒有啊!”馬子玲眼一豎:“我不信!你別想再騙我!”張光年撲通雙腿跪在了馬子玲的麵前:“我發誓,我要是和楊水花那婊子有過一次那回事,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真的,子玲,我全都告訴你,我是想楊水花想得要死,可是那臭娘兒們就是不依噯!” 、

經過三斧頭一審,馬子玲知道張光年和楊水花還真沒那事,心裏才稍稍一暢。她真沒想到,楊水花這臭婆娘,還是個貞潔女人呢!可是,當她一想起張光年居然敢撇開她,又去惹草沾花,氣又不打一處來,上去一把掐住了張光年的脖子:“你這個沒心沒肝的老色鬼!早幾年,你想要跟我好,你是怎樣甜言蜜語地朝我說的?‘子玲哪,我愛你愛得發瘋!你是天底下最最漂亮多情的好人兒哇!隻要你答應了我,我這輩子不再是枉活的了!’今天,你吃了忘狗屎啦?啊?你不記得了?‘好親親的子玲哪,我想煞你啦!你給了我吧!你給了我,我從此就做了你的奴隸!你是我的上帝,我是你腳下的仆人!’喔,如今想起來,全都是些騙人的鬼話!我當初不願意做那見不得人的醜事,你是怎麼求我來的?一副可憐像,跪在我的跟前:“子玲,親親肉疙瘩,你今天不答應我,我就再不起來了!隻要你給了我,天底下什麼樣的女人也再休想動得了我的心!,可是如今出了個楊水花,你還不知又是怎樣去騙她的呢!你這個永也填不飽的色狼!我把什麼都給你了,又得著你什麼好處了?晦?我把一顆心都扒給了你,圖你什麼?不就也想圖你的一顆真心,一點真情嗎?可是,你以怨報德,你有良心嗎?晦?你對得起我嗎?”

張光年被,子玲一頓奚落,起先倒也不敢吱聲,可是,馬子玲越說越多,'越說越加沒完沒了,不由也有了幾分惱羞,便冒出一句來:“好啦!好啦!你把什麼都給了我,可我也沒白白地要你呀!你還好意思說‘不圖你什麼,沒得著你什麼好處,,你算了吧!你捫心好好自問一下,我給你的還少嗎?”

馬子玲冷不丁被張光年幾句搶白,不由又掐住了他的後頸:“不要臉的東西!你給我什麼啦?你給我說清楚,我把身子

給了你,我圖了你個啥?”張光年得意一笑:“你真要逼我講嗎?”馬子玲吼道:“你講你講!”張光年陰陽怪氣道:“那好,我說了,你別臉紅!”“不要臉的人才臉紅呢!”馬子玲氣得胸脯一起一伏,“你倒是給我說呀!”張光年不甘示弱地說:“當初,不是你鑽進我的懷裏撒嬌說:‘光年,我把身子都給你了,你怎樣報答我呢?,我問:‘你需要什麼?要星星,我也上天去摘!’你說:‘我不要星星,我也想弄個大隊婦女主任的椅子坐坐,你看行嗎?’我說:‘心肝寶貝肉,這還不容易嗎?’嘴上說容易,其實你心中清楚,為了你,我是怎樣費盡心機,七鬥八鬥才把原來

那個老婦女主任給趕下台的?你說,我當時冒了多大的風險,晦?”

馬子玲臉一紅,不再鬥氣了,她其實是舍不得張光年,她害怕張光年會從她身邊跑掉呀!於是,她見好便收。她扭動腰肢,俯身過去,重又輕輕地勾住張光年的脖子:“光年,你知道嗎?我這心裏不能沒有你!”馬子玲閉上眼,像往常一樣,多情地將唇送上去,等待著張光年的爰撫。

張光年雖然就勢摟住了馬子玲,然而經過這場不愉快的爭吵,再加上這幾天他滿心裏裝著的盡是楊水花,也就無精打采地提不起精神來迎合馬子玲的企盼。馬子玲失望地睜開雙眼:“張光年,你不要這樣無情無義!你若惹得我發瘋,我保不住會幹出點蠢事來!你記著,楊水花可是來找過我,要我為她做主,替她向上麵告你!若不是我這心裏撇不開你,早帶著她上公社去了!”

張光年這才一嚇,重新軟了下來:“子玲,我_這不正摟著你嗎?”馬子玲便恨愛交加地一口咬住了張光年的4唇。張光年便麻木地應付她。雖然他在心裏命令自己,盡量熱情點,免得再

逗得馬子玲使小性子,但,楊水花俏麗的臉蛋卻老來眼前攪和,弄得他怎麼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對馬子玲愛得死去活來地動真情,隻好敷衍她。

世上常有這樣一種人,當他夢想占有某物卻又無法得到時,便會處心積慮地去設法毀壞它。張光年就是這種人。他得

不著楊水花,便開始了對楊水花的肆意報複和無情折磨。

那天,楊水花薅棉草,不小心將兩株棉苗薅斷了。這事竟讓被村人稱為“庸俗小人”的生產隊副隊長甘登奄知道了。他早就接受了張光年暗下授予他“嚴密監視反動右派分子楊水花行動”的指令,於是他將楊水花薅斷棉苗的事兒誇大為“有意毀壞生產隊農作物,蓄意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階級鬥爭新動向,向大隊革委會主任張光年作了書麵彙報。

張光年正愁無法下手整治楊水花,現在有了這樣一個極好的把柄,不由興奮得眉飛色舞。他拍著甘登奄的肩膀:“你的階級覺悟真高!”接著便向甘登奄麵授機宜。甘登奄心領神會:“張主任,你放心,甘某一定不折不扣完成任務!”

翌曰,楊水花被逼著,脖子上掛著大黑牌,頭上戴著高帽

子,手裏敲著破鑼子,在江村大隊的大道上,由兩個造反派押著遊行示眾?毒花花的太陽在頭頂上炙烤著。楊水花幾次要暈倒*她硬撐著:“別倒下去,千萬別倒下去!”

本來,張光年是將任務交給甘登奄親自去辦的,可是,甘登奄自有他的一番算計。傍晚,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楊水花回到家中,正和淚硬逼自己吞咽那薄薄的麥麩粥時,甘登奄一副

關切的神情進來了!他涎皮賴臉地坐下,討好道:“楊水花,我這是念你怪可憐的,才跑來看你,唉,一個女人家,遊行了一天,誰見了都心疼!”楊水花似乎什麼也沒聽進去,喝完稀粥,怔怔然呆在那裏,看那微弱的燈光一閃一忽。仿佛那燈光便是另一世界裏的光明,它不斷幻化,幻化出一幅五顏六色的畫圖,楊水花便不知此時身在何處,此身究竟為何人似的了。

甘登奄見楊水花毫無反應地漠然坐著,嘿嘿嘿幹笑數聲,將発子向楊水花身邊拉近了一點:“楊水花,明天,後天,張主任的意思還要罰你繼續遊村。因為你薅掉了棉苗,還要扣掉你兩個月的工分。唉,我這生產隊長真為難哪!不照辦吧,張主任會把我同你劃等號;照辦吧,我又於心不忍……”

楊水花此時心靜如水,那燈光閃爍中,甘登奄的聲音仿佛是從地獄那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的。他那晃動的身影也如隔世的幽靈,在冥冥之中徘徊著,搖曳著。她呢,也像靈魂脫殼了一般,茫茫然似作壁上觀。

甘登奄不知所措了。他挨楊水花更近些,更多出許多的關切道:“我看你孤苦一身,多可憐呐!我,我想幫……幫助你,可、可、可又不敢。楊水花,你懂、懂我的心情嗎?我要幫助你!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楊水花仿佛受到了什麼震動,靈魂之鳥啪啦啦地從遙遙遠遠的異域他鄉迅速地飛了回來。她的眼睛開始將視線努力聚合成一點,認認真真地向甘登奄看去,那眼神中免不了還有幾許道不明的狐疑。

甘登奄是個精明人,他察覺楊水花動心了,便迫不及待地欠身過去,一把抓住了楊水花的手,急不成句說:“楊水花,請你相、相信、我,我早就看、看、看上、你、你了!隻要你、答、答應、我,我、我就就就叫、他們別、別別再罰你遊、遊村,工工工

分、也也也不扣、扣了!”甘登奄打瘧疾一般渾身篩糠,突然,他猛地壯起了膽子,撲上去摟住楊水花:“我的美、美人兒,我要救、救你。隻要你聽、聽我的,從此,我我我,包你沒、沒事……”說著,便如豬一般,用嘴去楊水花的胸前亂拱。

楊水花似乎突然清醒了過來,豺未避開,狼又來了!她呼地挺身站起,掙開甘登奄的糾纏,伸手狠狠地向他臉上摑去,她淩然不可侵犯地喝道:“你們全是混蛋!滾滾!你給我滾出去!”

甘登奄摸著半邊火辣辣的麵孔,傻了眼。過了好長一會兒,他才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你這不識抬舉的臭娘兒們,你就等著遊村,非遊死你這臭貨!我非扣你半年的工分,活活餓煞你這臭婊子!”

“不就是薅掉了兩棵棉苗嗎?遊了人家五天,這還不夠嗎?還要扣人家半年的工分,你這不是存心要逼人走死路嗎?右派是要管教改造,可是你不給人家飯吃,這人道嗎?”懷有福居然發起憨勁來。他夥了陸明虎、陳胖墩、張小星、王七、蘇八來到甘登奄家,像發連環炮一樣,向甘登奄開起火來。

平時,甘登奄就怕懷有福幾個愣頭青剋他,此時,一見這氣勢,不免便先有了幾分心虛:“哎呀,你們詐唬個啥?這又不是我甘某人黑了心,要楊水花好看,我也是受張主任,噢不,我這可是受了大隊革委會的指令,不得不這樣做嘛!”懷有福啐道:“你別裝出一副無奈相,我們可知道你甘副隊長的那段狗肚腸。我問你,張主任要你吃屎,你也吃?”王七接道:“是呀,人

家張光年還要你甘登奄老婆,你也乖乖地把老婆送去嗎?”一句話,把滿屋子看熱鬧的全都逗笑了。甘登奄擺出一副幹部架子來:“王七,說話注意點政治!”蘇八說你大帽子壓不倒人!你要活活餓死一個女人,你說,你這是什麼政治問題?”甘登奄啞口無言,悶著頭抽煙。忽而,又氣勢洶洶道:“你們這是為右派分子鳴冤叫屈!你們受右派的撥弄,來圍攻革命幹部,是不是,啊?”陸明虎、張小星一步竄上去,揪住甘登奄胸脯:“呸!你是革命幹部,我們是反革命?睜開你的瞎眼看看,我們全是貧下中農的後代!你汙蔑貧下中農子弟,你回答,你站到哪一家的立場上去了?”陳胖墩在一邊拍手跳腳道:“打這沒心肝的雜種也不犯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