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容易,他倆又不認識我!”說著,把車停在路旁,下車跟上子民他們。
原來,明英走後不久,德榮給子民電話,要他立即開車前往深圳。其實,子民還比明英早到深圳,隻是等候德榮有半小時,才無巧不成書地讓明英看見了。
人的成敗得失,很多時候不需要重大謀劃之類的心機,偶然的因素也會令人的命運發生重大改變。子民和德榮做夢也想不到,他們如日中天的生意,竟失手於明英的手上。
很快,大興回來說,那兩人進了包房吃飯。明英為辨真偽,便和大興上去,找個既能看見子民進出又偏僻的座位,她還去衛生間換上新買的那套連衣裙。大興看了,忍不住笑道:“你倒真有點小聰明!”
“我這兩個同鄉,聽說生意做得很大,但又沒人知道他們做什麼生意!”
“低調些,不張揚,生意人大都喜歡這樣。你管人家這些沒意思的!”
“我管他們幹嗎,隻想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倆!”
“你看好了,我肚子餓,吃飯!”
子民隨著德榮走進這間叫“草原”的包房,這是“華京大酒店”的第十八層,子民走到窗邊向下望,說:“深圳的變化太快了!20年前,初開放,那時候要隨身攜帶邊防證的,跟人家來這做泥水工,為當地人建房子。這些當地人早上去香港做工,傍晚回來。回來的時候總帶些襪子、內褲之類的小物品再賣給來深圳收買港貨的小商販。房屋的主人供應早餐給我們,總是拿香港的麵包給我們吃。麵包又軟又甜,太好吃了。還有香港醬油,裝一碗飯淋上點醬油,三兩下就扒完一碗飯。可現在,20年的時間,深圳就變成了大都市。鄧小平太偉大了,不知道那時候他想沒想到現在這麼富裕的社會。”
“我們是做生意的,不是寫文章的,想這些沒用!”
“想想也不成?”
“不跟你爭了!找你來深圳,是跟你商量大方向的事!”
“什麼大方向?”子民聽見這麼重的字眼,難免有些詫異。
“我們做這冒牌生意有七年了。我在想,冒牌生意怎說都屬違法,況且,我們在這生意上賺了也不少,該收手了!”
“急流勇退?”
“算是吧!”
“你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形勢迫使我們要放棄!你住在橫沙,可能感受不出。我住在深圳,就感受到從最初的摸著石頭過河發展到現在逐步完善的各個層麵的規章製度。怎說呢,其實,我們已鑽了摸著石頭過河時代的漏洞,該知足了。定要等到撞牆才知頭痛,到那時,賺多少錢,我們都沒福享受的了!”
“這樣!”子民撓了撓頭,又說,“我從沒想過這些!”
“我提這建議是讓你知道發展趨勢,不是立即關停,你想明白了再行動也不遲。還有,從現在起,要物色適合我們做的正行生意。一旦結束那生意,不至於沒事可幹!”
子民沒回答,他在思索著德榮提出這建議是否另有企圖。他太了解德榮這人了,吃著的肥肉也肯吐出來,這似乎不是他的作風。德榮看出他的心思,說:“你不用多想了,在這事上,我沒任何的居心。過段時間,你還舍不得放棄,我就自行放棄!”
“用得著這麼緊張嗎?”
“你在橫沙,天塌了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遷就你接受,我立即把它結朿了,以免夜長夢多!”
“停了它,又做什麼?很傷腦筋!”
“你還有磚廠、商店,可我單打一這洗發水生意。停了就沒事幹了,就真的坐食山空了。”德榮這樣說,子民並非這樣想。這七年的冒牌生意賺了多少錢,兩人心知肚明。子民不大相信德榮抱著這麼多錢而不開拓另外的生意。在深圳炒樓炒股發達的大有人在。不過,子民明白一點,想著德榮有沒有其他生意這沒意思,主要是他結束生意的建議對不對。德榮這類想法,子民也常觸及,但在巨大的利益麵前,這類想法便隻限於想想而已。而此刻,他真的沒法接受德榮這建議。話說回來,假冒洗發水這生意比起那些假煙、假酒、假藥、假鹽、假冒名牌食品,算是很有良心了。起碼一點,假冒洗發水不會毒害人!
“好吧!回去後好好想想才行!”
“現在走?不吃飯?”
“不了,一個多鍾就回去了!在‘水仙’更舒服!”
“在深圳玩一夜嘛!”
“玩來玩去都是那些東西,到了這年紀,再提不起勁了!”
“隨你吧!你要盡快給我答複,真怕夜長夢多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的?這不像是你的風格。”
“沒錢那陣就敢去搏!有錢了繼續去搏就不值得了,明白嗎!”
“好吧!不過,怎樣也要個把月的時間才能答複。”
“總之宜快不宜遲!”
明英坐在通道最右側的座位,子民兩人一出來便讓明英認出來了。待子民走遠,明英滿臉不解。
大興問:“跟他倆熟?”
“何止熟!穿短衫那個矮的他的第一桶金都靠我幫扶他才成事。長袖衫那個是我前夫的大哥。你說熟不熟!”
“不管他們了,吃飯!”
“有酒嗎?回家這星期多疲勞,喝點酒提提神!”
“在家幹什麼?”
“也沒幹什麼,整天和女兒玩,不玩就睡覺!”
“回去吧!回去洗個澡再喝酒,再睡覺。覺睡得熟,才舒服!”
“好!”
兩人回到君蘭酒店,便迫不及待地雲雨一番。過後,不知如何就睡著了。最先大興睡醒,醒來時是深夜十點多。他先打電話給大堂訂了兩份宵夜,再去衝涼。完了,才推醒明英。“你幹嗎弄醒我,要不我睡到天亮!”“衝個涼,喝點酒,再睡,更好睡!”大興硬把睡意正濃的明英推醒,把她拉進衛生間。
明英衝完涼,宵夜也拿了進來,兩人又再喝起來。
“看得出,你對那兩人很上心!”
“那樣的關係能不上心嗎?還有,他倆在我村子裏特神秘,誰都知道他們發達了但又沒人知道他們做什麼生意!”
“眾地莫企,眾事莫理。管好自己就行啦!”
“你不明白的。那個矮的沒有我幫忙,絕對賺不了第一桶金。沒那第一桶金,他就隻能做些小本生意,發不了達。他發達了就疏遠我了,本來疏遠就疏遠了,我也沒放心上,但他竟然幫助我的情敵發達了。這才可恨!”
“事情過去就算了,多想無益,還傷身體。”
“話是這樣說,但怎會不想,想了又怎會不忿!”
“其實,你知道那兩人底細又能怎樣?你想報複他?報複得了嗎?”
“越弄不清的事越想弄清,人就是這樣的嘛!”
“哈哈!女人有時候也難纏!這樣,我幫你弄清他們的底細,還有你那情敵!”
“真的?”明英或許太想知道那些人的底細了,顯得神色飛揚。
“放心吧,不用一星期,他們在你眼中就全透明的了!”
“但是,”大興緊接著說,“我這樣做是順你意,讓你開心。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去報複人家的!”
明英嫣然笑答:“我憑什麼去報複?憑你嗎!”
大興每天早上離開,直到傍晚才回酒店。所以,明英白天閑得心煩又悶。這兩天她都去京華大酒店,看看能否再看見德榮。第四天傍晚,又看見德榮帶著一個女人從一輛轎車中鑽出,挽著手走進酒店。明英料想他上18層吃飯,便先德榮一步到了18層,找好了座位。看見德榮和那女人又進了上次進的那間包房。確認之後,明英立即給大興打電話,要他開車到京華大酒店,候到德榮離開時尾隨他,看個究竟。大興卻叫她回來,告訴她,調查有結果了。
“君蘭”和“京華”兩間酒店相距幾百米,步行不過十多分鍾的路程。明英心急,叫上輛計程車趕回。上到包房不見大興,很掃興。湊巧這晚大興遲回了一個多小時,明英心急,一見到大興,便大聲罵道:“你還記得有我了!”
“你急什麼!現在告訴你,不遲吧!”
明英知道了子民和德榮的生意真相,知道了德榮在深圳包了個女人,德榮的兒子在深圳開了間經營進出口生意的公司。也知道了水雲清盤了橫沙鎮的生意,在深圳買樓居住。所有這些,對她來說都是震撼性的。不管自己多豐富的想象力,都想象不到。看見明英這副不大相信的臉孔,大興繼續說:“其實,現在的社會臥虎藏龍,隱形富豪誰也不知有多少。就拿你那兩位朋友來說,做了七八年那麼大的冒牌生意,不得了!中小型的房產生意也沒他們賺得多!”
“我那情敵呢?你看她有多少身家?”
“那女人不算什麼。不過,一個女人能到這程度,也不簡單了!”
“你知道得這麼快,怎樣去知道的?”
“花錢!不花錢誰替你辦事!”
一連幾天,明英都不大開心。都是因為子民,這個昔日因自己幫忙而走上發達的沒人看得起的子民,在她心裏產生了極大的衝擊。水雲若非得到子民的幫助隻能守著那間破爛編織場,而今天,香蕉的運輸包裝改進成精美的紙盒包裝,那類的編織場早已倒閉了。若如此,水雲還憑什麼條件敢跟自己鬥!自己也就不會失去學榮。這樣的推斷邏輯才是明英當知道了子民的實情後而產生極大的心理不平衡的主要原因。她肯定地認為,自己之所以離婚,除了水雲這狗乸,子民也是幫凶者。大眾化的思維邏輯大都是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因而在他們的人際關係中,那些磕磕絆絆的是非口角都是很隨機的。明英也概莫能外,她對子民的看法也是隨機性的。至於德榮,她與他從沒接觸過,也沒有利益衝突,所以,當明英頭腦裏閃出要舉報子民的製假售假生意時又閃出了因此連累了德榮而產生對德榮的歉疚。然而,這種連累是無法避免得了的。
“你幹嗎?近陣子你臉色不大好!”麵對大興關切的詢問,明英不敢把自己近日的想法告訴他。自己曾與大興約定對子民的真實生意知道便是,不能有其他的舉措。但是,她不停地捫心自問,連說但是。雖有約定,但是,這可是違法行為,從公民的角度自己有舉報的義務,從私自的角度,為著報複也應抓住這機會,義無反顧地舉報他。但是,這豈非違背與大興的約定?但是,若不舉報,自己豈非是子民的同謀?沒有任何利益的同謀者!不舉報,維護了與大興的約定,但是,卻違背了自己在家裏自小耳濡目染的正義、公德和良心……太多的但是出現在對是否舉報的思量之中。
“睡得不好!”
“因為知道了那幾個人的事?”大興繼續問。
“是,也不是!”
“這究竟怎麼啦?”
“知道他們做這麼久的違法生意卻沒被發現,很驚訝。而近來自己對身體的感覺確實有些差了,平時都難以熟睡,疲倦毫無預兆地說來就來。”
“去醫院檢查吧!”
“是感冒吧,無謂大驚小怪了!”
“你臉色紅裏滲白,有點虛浮!”
“是睡得不好!”
大興租住的這間房位於“君蘭酒店”第十八層。明英推窗遠眺,深圳就像一幅縮小的圖畫。在這幅圖畫裏,誰都在為著自己的利益而忙個不停。正為是否舉報子民而犯愁的自己,為的是什麼?在這件事上,經濟上自己毫無得益……她心裏暗自笑了笑。耀眼的陽光西斜了,因為深圳的西麵是橫沙鎮的方向,所以,這西斜的陽光便帶著家鄉意味,顯得特別的柔和、親切。子民在幹什麼?他感應得到自己要舉報他的意念嗎?還有父母、女兒,還有學榮。她甚覺出奇,近陣常常出現對學榮的思念。他們都感應到自己在強烈地思念著他們嗎?前方天空出現一條雨虹,像個橢圓形的七彩門楣,連接著深圳和家鄉。這時候,明英忽覺心中一陣悸動,氣短得快喘不過氣似的,她連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呼出,氣短的感覺才消失了。若能沿著那條彩虹走過去,到達盡頭那邊的家鄉,父母牽著女兒的手站在那邊守候著自己。她自嘲地搖了搖頭,咽下一口似帶有淚水鹹澀味的口水。
大興走了過來,看見神情古怪的明英,問道:“想些什麼?”
稍歇了歇,大興又問:“想女兒和父母?”
“會有不想的時候嗎?”明英反問。
“想是正常的!”大興頷首答道。
“我想明天回去!”
“這是你的自由,隨你!可我還是建議你先去醫院檢查,再回去!”
“有錢人真不一樣,動不動就去醫院,B超、核磁共振之類輪著照。我們鄉下,大病當小病,小病當沒病!”
“我們又不是沒錢!”
“聞著醫院那些藥味就作嘔,不去!”
大興勸說不來,隻好作罷。這時候,明英手機響了,是她女兒打來的。從明英漸顯笑容的臉上,該是高興的事情。
“你女兒好嗎?”
“行!她說今早老師讚她學習認真,在這次的測驗裏取得好成績!”
“是值得高興,沒有比兒女進步更值得高興的事了。晚餐出去吃飯吧!”
明英因子民的事而引起的不快,因女兒受到老師的表揚而盡拋腦後。不過,明英卻很想知道水雲在深圳住哪裏,趁著吃飯問大興,大興說知道就算了,知道得太詳細反而不好。明英想想也對,知道她住在哪裏定忍不住去窺探她。看見她生活不如意當然高興,若看見她住別墅,開著高檔小車,自己心情定又因嫉妒而難受。但是,她為什麼丟掉橫沙的生意舉家遷往深圳居住?這樣看來,應該是與學榮鬧僵了。而造成這些的原因,她又很想知道。所以,她又問:“不告訴她的住址,告訴我她遷來深圳的原因,可以吧!”
“我沒讓人去調查這些,隻調查她住哪兒!”
“不知你是真還是假!你不會跟她也有一腿吧!”
“哎!你們女人疑心太重!不說這些,喝酒,你也來點兒吧!”
兩人吃完飯,又去唱歌,直到深夜才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