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雲遷居深圳後,日子過得簡單、樸素。兒子還在東莞讀初中,周末回家,母子倆有些交流,家裏才稍顯生氣。周一至周五就她一人在家,說得好聽的是沒了喧嘩擾攘氣氛單純寧靜,與世無爭似的;不好聽的則是單調寂寞,了無生氣。從懂事起,勤奮辛勞就伴隨著水雲,即使後來當了老板,不用事事躬親,可也要為生意謀劃操心。真正意義上的無事可做,便是這一段日子了。
早上去市場買菜,那個地方聚了一堆人,她上前駐足傾聽,這個檔主喊她一聲“靚女”她又走近寒暄幾句,碰上某個商店“減價大出血”,也會湊熱鬧看看是否真的“大出血”。興旺熱鬧的中門市場,每天都有你料想不到的路邊新聞。以小時計算的上午很快過去。回到家洗菜辦餐,吃完飯又到了中午12點。她望著飯桌上一碟蒸瘦肉,10元,一小盆清水煮菜,4元,加上柴米油鹽氣電洗發水管理費,一天不超過50元。水雲突然覺得:一個人單從生存的角度去看,花費其實很少。攀比、拚排場、講麵子、交際應酬,這些才是吞噬人們日常收入的無底洞。
自從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她的心態漸漸地平和多了,再沒有以前那團怨氣,那種不順眼,那股與人較勁的倔氣。水雲這個單元100平方米,一人獨處也顯寂靜陰森,但她再沒有在橫沙獨居一屋時那種心慌了。吃完午飯,睡個午覺,醒來時日已西斜,再看看電視或聽聽音樂,很快是做晚飯的時候。吃完晚飯,8點去跳廣場舞,10點回到家,衝涼睡覺,一天就這樣過去。“母親長命些就好了!”她心裏總有這種感歎,她憐憫著母親,一世沒過個一天安閑日子的母親。偶有想及丈夫和已是兄長的學榮,還有子民。她得到消息,子民涉嫌大規模的製假販假,被刑事拘留,所有的產業被封存。這時,她又不禁為子民感到悲哀。他該及早收手才是呀!更不該沾那不法生意。上十間店鋪,一間磚廠,還不滿足,非等到頭破血流才知錯。所以,這個時候,她更加堅定地認為自己不再投資做生意,做個守財奴的主意是對的。守著這幾百萬,與世無爭,平淡安穩地過完下半世,心足了。至於兒子,他有他的人生,不是自己能主宰得了的。
昨晚她帶招娣到深圳,找了間旅店一同住下,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的確切住址。招娣的情緒不穩,時而不語,時而嘀咕自語,時而瞥一眼水雲。招娣不知道水雲是自己小妹,還因學榮和水雲是仇人關係而心生戒備。水雲已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對以前的是非恩怨毫不介懷,卻不知道海波寄了一封要尋短見的信給招娣。所以,她揣摩不了招娣的真實想法。她把海波的消息告訴招娣後,她那些複雜多變的神態更令人摸不著頭腦。所以,兩人一夜無語。天亮後,水雲帶招娣吃了早餐,又逛了圈市場;9點後,便把招娣帶進海波的店裏,自己回了家。
既然讓水雲發現自己,招娣知道是遲早的事。海波早有心理準備,對招娣的出現毫不驚訝。招娣卻因憤怒氣得滿臉通紅,正要發作,海波連忙把她拉離了商店。讓她上了自己的小車,去了一間酒店。開了個廂房,坐下後,海波才說:“阿娣,對不住,騙了你這麼久!”
“因為你的信,我覺得是我害死了你。因為你的死我終日內疚,沒一天有好心情,因為你我推了幾個向我求婚的人,因為你我相思得骨瘦如柴;而你,卻在這兒活得好好的。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你沒有去死!”招娣大聲斥責。
“那時候我真的打算去死的,沒死成,或是我命不該絕吧!”
“你怎不告訴我你沒死成?”
“沒勇氣!”
招娣動了真怒,朝思暮想愧疚交加這樣的自責意識煎熬了她幾年,一覺醒來卻是一場騙局,心情沒法平靜。“我雖然負你在先,但我心沒變。你忍心騙我這麼久,你變了!”招娣說話間,手機響了,是水雲的電話,告訴她明英生了重病,在人民醫院重症科住院治療。“事到如今,說也沒用。快載我去人民醫院,明英在那住院。”
水雲準備中午和招娣吃午飯,沒買菜,回家早了點兒。到了門口,一個信封插在門縫。她拆開看,裏麵寫著明英患了白血病,昨天住進了人民醫院。
問小區保安,得知是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中午送來的。
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一點,改變了水雲的一些定向思維,其中之一就是對明英的憎惡意識。在知道自己真實身份之前直至學榮給她那張分手字條,12年時間裏,她對明英都充滿了敵意,還曾有過自己最幸福、最滿足、最快樂的事莫過於看見明英的窮困潦倒、夫離家散。這樣的意識深入了她的骨髄,她設局陷害學榮,在榕樹村開商場打破明英的飯碗,都是她計劃中的兩個環節。她達到了目的,為此她欣然自慰。盡管明英去了深圳,脫離了水雲繼續對明英迫害報複的範圍,但水雲覺得這已足夠了。在自己與明英這場兩個人的戰爭中,自己輸掉了真愛,但卻是最後的勝利者。水雲看見了母親給她的遺書,從那時起,她就對自己過去那些定向思維重新梳理了一番。
搬來了深圳,少了諸多生意上的思量和街談巷議的是非煩擾,在18層高的單純和寧靜空間裏,水雲的情緒變得冷靜平和起來。她開始意識到,明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派來阻止她和學榮這份孽緣的使者,明英充當了自己的拯救者和犧牲者。自己應多謝她才是的,而不應陷害她。然而,仇恨生成,難以補救。難道去促成明英和學榮複合,這有可能嗎?水雲反複自問,她也產生過尋找明英向她賠禮道歉的想法,最終還是作罷。水雲已經很練達,覺得和好示意要等待機會,貿然提出,對方還認為自己又在玩弄什麼陰謀花樣。知道明英生病住院後,水雲連家門也沒開,迫不及待地下樓揚手招了輛出租車,趕往人民醫院。
明英的病房在血液病區617房。她正躺在病床上,麵無血色,頭發蓬鬆,了無生氣。水雲走進見到明英這副病態,驚呆得說不上話。她上前坐在床前,握住明英的右手,明英的指甲也沒了血色。看到眼前景象,水雲落淚了。明英雖極度疲乏,見到水雲還是本能地現出戒備的眼神。“你應該高興才是!”明英說得吃力,氣若遊絲。這時,水雲的眼淚決堤似的奔湧而出,她想對明英安慰一番,要她不用說話,可水雲一句話也說不上。
不用問醫生,水雲也知道明英這病的嚴重性。
過了許久,護士來檢查明英的吊針,搖高前段病床,拿了藥和開水讓明英吃,水雲才緩過了悲傷。她問明英,通知她父母或弟弟嗎?明英搖頭。她又問,通知學榮了嗎?明英頓了頓又是搖頭。“招娣和海波正在深圳,通知他倆?”明英想了想,點頭答應。沒多久,海波和招娣也走進病房。見到明英這副模樣,也不禁嚇了一跳。
水雲決意去電給學榮。不管明英願不願意,學榮是應該知道的。
學榮拿著土研所化驗出的兩種泥土的成分,明白了番禺這邊的黑土與榕樹村的泥土相比缺乏些什麼,谘詢了土研所的研究員添加什麼可使黑土的成分更加接近黃土。這一刻,他的心情很興奮。若這一改進能成功,不但自己的磚廠受益,整個番禺縣黑土地區的磚廠也都受益。這地區因學榮的發現而增加的利潤巨大。回到磚廠後,他立即著手進行這一改進的試驗。
首先建成一個大曬場,再去物色符合成分要求的紅泥土,運回在曬場曬幹後粉碎。在製磚車間的入泥口,一邊是燃煤,一邊是紅泥土。學榮分成四種搭配紅泥土的搭配比例製成試驗品,經過入窯燒製後再看哪一個比例燒製成品磚的樣品質量最好,據此定型搭配方案。
有目標的工作令人快樂和進取。這一段時間,學榮雖然辛苦,但紅光滿麵,稍顯肥胖。這日早上,他和基叔站在四組搭配紅泥土的生坯紅磚旁邊,基叔用手拿起一塊生坯磚,隻見棱角分明,四平八穩,再不是以前未加搭配的生坯磚,經太陽曬了兩天就收縮變形。基叔說:“學榮,搭配的紅磚變好是八九不離十。今晚裝窯燒,明天就知道結果了!說實話,我也有點激動。”
在學榮的意識裏,紅磚因質量變好而磚價提升,銷售暢旺,廠裏加班加點的繁榮景象出現,還有什麼能比價升量增更能令老板開心的事!學榮和基叔都心情輕鬆。基叔往窯群走,學榮往辦公室走。學榮進了辦公室,不多久,手機響起。一聽是水雲的聲音,告訴他明英的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