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講:選擇準確、簡練、生動而又有表現力的語詞(一)
我們試圖從一篇文章的生長全過程來敘說本講的主題。要想寫一篇文章,恐怕要先確立主題及題材。通過文學作品對客觀事物,精神世界、特定問題的具體描述和藝術表現,來反映一定的思想感情、立場觀點,表達作者的看法和意圖,這就是文章的主題。寫文章不但要有明確的主題,還要有豐富生動的題材。所謂題材,就是用來表達主題的內容及材料。在非虛構文本裏,題材的麵非常廣,它不僅指典型事例、背景資料及相關材料,還有相關人物、自然環境、曆史環境、社會環境的材料等等。在虛構類文本裏,題材還包括自己的人生經曆和生活經驗、真實感受及工作履曆等等。這些像礦產資源一樣因人而異,分布不同,有人豐富,有人貧瘠,有的平常,有的崎嶇。它們帶有不可再生性和宿命論的特征。往往個人生活閱曆豐富的人本身就是一道傳奇,他幾乎不需要下多大工夫構思僅憑寫自己的故事就能扣人心弦。因此,如何對待自己的寫作資源,需要我們認真對待和精心考量。希望我們每個人要審視一下自己的各類資源,一是用“可持續發展”的戰略去對待它;二是不可揮霍浪費,一旦用完,便不可再生。
當然,人的知識正如毛主席所說,無非從直接經驗和間接經驗中獲得。除了直接的經驗外,還有間接的知識資源同樣值得重視。它包括學習來的知識、讀書,以及“他說”之類的采訪等等。和“我說”的世界相對的是,“他說”的世界更加寬廣和遼遠,並且有可擴展性。而且這個資源領域內大家迭出,如博爾赫斯和普魯斯特等等。
主題和題材關係緊密。主題是文章的靈魂,題材是文章的血肉,主題決定文章思想的深度,題材是主題的物質基礎。主題和題材相互依存,缺一不可。
明白主題和題材的關係之後,我們就可進入下一個階段,選擇一個範圍明確的主題思想,確立一個主題,並選擇好主句用來表達這個主題,其他句子都緊緊圍繞這個明確的主題思想來寫。
在展開段落時,我們有許多方法:
如:1運用形象化的具體細節來擴展
2運用具體的事實材料來擴展
3舉例為證的方法
4運用原因(理由)和結果(效果)的方法
5一步一步推進的方法
6分類的方法
7類比和對比的方法
8運用知識和材料的方法
9運用情感和智性的元素來擴展
10運用變形的方法來擴展
學會了擴展段落的種種方法後,我們還學會了如何使句子貫通,以保障段落的意義從頭至尾承傳下去。
除此之外,我們還學習了敘事的結構,明白了怎樣講述故事。
大家掌握了這五要素(主題、題材、擴展方法、句子貫通、結構)之後,就初步具備了寫文章的能力。但是,僅僅做到這些仍然是不夠的,因為我們還忽略了另一個重要的元素,好語言。作為一個作家,語言是個至關重要的大問題,因為它關係到寫作事業的成敗。
那麼,什麼叫好語言呢?
我認為,準確、簡練、生動的語言就是好的語言。
先說準確。我認為,準確就是美。準確為什麼在好語言要素中排在第一位置呢?因為我們是靠語言來描述客觀事物,倘若你對所描摹的對象言不及義,八竿子打不著,讀者就會在第一時間離你而去,即使你的文字再簡練再生動也不會使他發生興趣。那麼,怎樣做到語言準確呢?一是要用詞精確。法國著名作家福樓拜曾說,世上沒有兩粒相同的沙子,沒有兩隻相同的蒼蠅,沒有兩雙相同的手掌,沒有兩個相同的鼻子,因此,“我們不論描寫什麼事物:要表現它,唯有一個名詞,要賦予它運動,唯有一個動詞,要得到它的性質,唯有一個形容詞。我們須連續不斷地苦心思索,非發現這唯一的名詞、動詞和形容詞不可,僅僅發現這些名詞、動詞、形容詞類似的詞句是不行的,也不能因思索困難,用類似的詞句敷衍了事。”福樓拜的這個“唯一論”應該成為我們遣詞選句時的座右銘。魯迅就是用詞準確精到的語言大師。在他的《故事新編》中有一篇《出關》,寫孔子見他的老師老子的事。孔子向老子彙報他幾個月來思考的心得,老子聽後欣然說道:“對對!您想通了!”接著描繪兩人的神態,原文是:“大家都從此沒有話,好像兩塊呆木頭。”後來,魯迅把“塊”改成了“段”。“兩段呆木頭”比原來更貼切自然。似這樣的“推敲”故事不勝枚舉,大家應該有“為求一字穩,耐得半宵寒”的勁頭,精確用好詞語。另外還要精心辨析詞義。漢語裏近義詞非常多,需要細細考究,方能尋找到最合適的“唯一”。最後還要仔細區別詞句的感情色彩。漢語裏首先要區別褒貶詞義,每個詞語後麵都似乎立著感情的人物,他們千差萬別,能充分表達人們的各樣情感,隻是要細細挑選才能恰如其分,妥帖穩當。二是句子要合乎語法規則。它要求句子成分完整,相關詞語要搭配,事理要合乎邏輯,連接詞要緊扣主句思想等等。
再說簡練。“文約而事豐”應該是簡練的基本要求。簡練首先要提煉精粹的詞語。精粹的詞語是從豐富的語言材料中提煉的,它可從節約用字、刪繁就簡,盡力壓縮三個方麵去努力。要做到簡練,首先要做到簡短,這就要盡量用極少的字寫較多的事,表達較多的意思。唐弢先生在談文章怎樣簡短時引了《給初學寫作者的一封信》作者奧裏明斯基的一段話,他寫道:
為駁複外間的誹謗起見,舉個還未忘記的例子來說,有篇文章,我記得好像是描寫蒂威爾城的示威遊行的。文未謂:“在遊行的地方,曾來了地方警察,拘捕了八個遊行示威的人。”這種類似的句子是很普通的,把它們整個兒地排印起來是否需要呢?譬如“地方兩個字,難道蒂威爾城來的警察,不是當地的,而是卡桑的嗎?”其次,“在遊行的地方”雲雲,難道警察不來可以拘捕嗎?至於“警察”雲雲,除了警察以外,誰還可以捕人呢?最後,遊行示威的人雲雲,自然不是母牛,也不是行路的人吧。所以,留下排印的僅為“八人被捕”,即是所需要者,其餘的統統刪掉了。
《唐宋八家叢話》裏也有怎樣簡短的例子:
歐陽公在翰林日,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於道,公曰:“試書其事。”同院曰:“有犬臣人通衢,逸馬蹄而死之。”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曰:“內翰以為何如?”曰:“逸馬殺犬於道。”
當然,簡短並不代表簡練,有時還要防止為簡短而簡短,把詞意表達得殘缺或不完整。
作家中,海明威的語言簡約簡潔世人皆知。
有個關於簡約的故事同樣世人皆知。
據說海明威人生後半程時,曾一度有江郎才盡的嫌疑。有評論家說他才華枯竭,已寫不出什麼好作品了。他自己也半信半疑。於是他決定培養自己的兒子,以延續自己的創作生命。
一天早晨,海明威對小兒子格瑞格裏說,你自己寫一篇小說吧,讓我幫你修改一下,隻是你第一次寫,不要期望寫得很好。
兒子像模像樣地拿起一支削尖的鉛筆,便伏案寫作起來,連那些貓叫狗吠也不理會。寫好後,他又用海明威的打字機謄了一遍,然後把他交給了海明威。
海明威倒了一杯紅酒,像欣賞一件藝術品那樣的鄭重態度認真看了起來。讀完之後,他看了格瑞格裏一眼說,非常好,吉特,比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寫得好多了。我看要改的地方就是這裏。他指的是小說裏寫到一隻鳥從鳥巢裏掉下來之後,出乎意外,發現自己可以展翅飛出去,不會撞到下邊的岩石上。
你是這樣寫的……突然之間它發現自己可以飛了。你把‘突然之間’改成突然好了,用字越少越好——這可以保持動作的連續性。
改好之後,海明威高興地對兒子說:“你可以得獎了,孩子。”
真相是什麼呢?得獎的應該是俄羅斯作家屠格涅夫。
格瑞格裏實在是寫不出來,他就在父親的書房裏東翻西翻,突然發現一本書裏有幾頁還沒有裁開,他於是靈機一動。這幾頁正是一篇短篇小說,他保證父親沒有看過它。短篇的作者是大作家屠格涅夫。於是格瑞格裏就原封不動地把它抄錄下來,隻是把屠格涅夫的名字換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突然”改成了“突然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