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麵上的確是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您親自到煤場去看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葛誌勇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金老板不解地問。
葛誌勇詭秘地一笑,說,我現在說什麼都不足以證明我的話是對的,如果董事長有興趣,明天一起去煤場一看,事實永遠勝於雄辯。
第二天上午,金老板果然和葛誌勇一起去了煤場。煤場就是我們公司儲煤的地方,這裏的燃煤堆積如山,每天都有專列源源不斷地把煤運到這裏。葛誌勇是穿著工作服來的,而金老板則穿著筆挺的西裝,有風刮過,煤粉漫天飛舞,隻走出幾米,金老板的西裝上便落了一層黑灰。但金老板全然不顧,他跟在葛誌勇身後,步子邁得十分堅決。
葛誌勇在一列運煤的火車邊停住步子,金老板也隻好停住步子,不遠處有一節車箱正在卸煤,隻聽咣當一聲巨響,黑粉如瀑布一般流瀉進煤溝,又以爆炸般的效果升騰起一朵黑色的蘑菇雲,轉瞬又蓬勃地沉落下去。金老板被刮過來的煤粉迷了眼睛,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問葛誌勇,你到底想讓我來看什麼?葛誌勇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董事長知道我們公司進的都是什麼煤嗎?金老板毫不遲疑地說,這個我知道,進的都是優質的山西煤。葛誌勇說,可這些煤像優質的山西煤嗎?金老板遲疑了一下,然後伸手抓住一節車箱邊的鐵鉤往上就爬,葛誌勇也連忙跟著爬了上去。金老板抓起一塊煤塊仔細看了看,扭頭對葛誌勇說,我對煤炭不是外行,這煤的質量的確不錯。葛誌勇冷笑了一聲,他先不理會金老板,而是衝著車下的一個工人高聲喊道,遞上一把鍬來。那個工人很快將一把大鐵鍬遞了上來,葛誌勇握鍬在手,鏟起煤來就往車下揚,飛濺的煤粉撲了金老板一臉。
董事長您再看。葛誌勇說。
金老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因為一層油黑鋥亮的煤塊被鏟去之後,露出來的都是泛著白碴兒的劣煤。金老板似乎什麼都明白了,他皺著眉頭問,進廠的煤都是這個樣子嗎?葛誌勇說,至少有一半是這個樣子。金老板說,檢查入廠煤質量的人是幹什麼吃的。葛誌勇說化驗員來取樣取走的煤都是車廂頂上的好煤。金老板說,他們真的不知道有這種情況?葛誌勇說,他們又不是傻子,我都知道,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就是公司的頭頭們也不是不知道的,大家都不說,肯定是得過其中好處的。
敗類!金老板氣憤地罵了一句。
所以我說,要想降低成本,職工的素質才是第一位的。葛誌勇說。
金老板不再說什麼,下了煤車氣呼呼就走了。
我們都知道,幾天以後的一個上午,葛誌勇被叫到了金老板那裏。金老板劈頭就問,你以為我會重用你嗎?
葛誌勇咧了咧嘴說,我的確不知道您會不會重用我,我還知道,曹總他一定恨死我了。
董事會已經和省電力公司磋商,決定將曹總經理調走另用了。金老板說。
葛誌勇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一種美好的預感像驟然而至的美味,令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了。
金老板遞給他一張紙,聲音十分清晰地說,不管你怎麼想,我已經想重用你了,這就是事實。經董事會同意,我決定聘任你為合資公司的第一任總經理,這是合同,第一次隻簽一年,就算是試用期吧,如果一年後你沒有違約,我們再簽長一些的合同。這張合同上你的年薪是三十萬,一年後如果續約,你的年薪將達到六十萬。
二講葛誌勇的故事,我們公司的任何人都有資格講上一兩段。如果拋開他當老總這一段,他的發展實際上是很不順利的。他從一入廠開始就屬於沒有什麼背景的那一類人,後來好不容易靠上一任廠長,可沒多長時間這個廠長就調走了。他在機分廠副廠長的位置上一幹就是七年,這七年中他努力過無數次,真的想幹出一番事業,可每每弄巧成拙。他本來是想替分廠廠長老肖分擔任務,可到頭來卻總是被老肖誤認為他在喧賓奪主,想用自己的成績來遮蔽正職的光芒。葛誌勇的作為欲一直受到老肖強有力的遏製,有的事情本來是葛誌勇分管,可他做出的決定往往到了老肖那裏就行不通了。有一次老肖居然在全分廠大會上公開宣稱,在這個分廠裏,不管什麼事情必須都得經過他的同意,別人最好不要擅自做什麼決定。這件事令葛誌勇覺得很沒麵子,一種受壓製的感覺也隨著歲月的遞增而變得越來越強烈。
既然說了不算,葛誌勇大多時候就選擇了不說。他總是自覺地下到某一個班組裏去,把自己紮在工人堆裏一起幹活,幹活累是累點,但卻能使他忘掉許多煩心事。有的時候班組長在生產現場向他請示工作,他總是強壓住骨子裏的指揮欲,用軟腔子說,肖廠長有經驗,這件事你還是去請示他吧。在與工人們的摸爬滾打中,他順理成章地混了個好人緣,也交了一些工人朋友。其中關係最為好的是一個叫老莫的班組長,老莫和葛誌勇年齡相仿,他講義氣,說話喜歡直來直去,葛誌勇很願意和他一起聊天,彼此都口無遮攔地說,有一種竹筒倒豆子般的痛快。有一次,葛誌勇由衷地對老莫說,還是當工人好,有話想說就說,一門心思隻管幹活,活得多痛快呀!哪像當個小幹部,總得小心翼翼,總得看著上司的臉色行事。老莫說,工人好,可你怎麼不當工人呀?一句話把葛誌勇給問住了,是呀,想當工人還不容易,辭去職務就是了,即使這個副廠長當得又沒權力又窩囊,可他能辭去嗎?他這才深切地意識到,牢騷歸牢騷,自己的那顆心是一直向上的。
這樣一想,痛苦感就又一次強烈地襲來,隨著痛苦水漲船高的是一顆不甘寂寞的心。我們都知道,有一次葛誌勇忍無可忍地自作了一回主張,他沒有請示老肖,而是自己製定了一套檢修方案,帶領著老莫等一班工人對一台發電機組的輔機設備進行了整改。也是經驗不足,設備檢修完了,一台高壓加熱器怎麼也達不到正常的指標。老肖得知後,沒有給葛誌勇留一點麵子,就當著工人們的麵狠狠地把他責備了一頓,說他為了自己出風頭,竟然置國家財產於不顧。老肖還把老莫也給罵了,揚言要撤他的班組長。葛誌勇在這件事上沒有相讓,他挺身而出說,這次檢修的總指揮是我,方案都是我一個人拿的,要負責任由我負,與老莫他們沒有什麼關係。由於葛誌勇的強烈抵製,老莫保住了班組長的位置,因此也就拿葛誌勇當恩人看。
後來設備還是在老肖的手裏恢複了正常,老肖雖然人霸道,但技術上十分精通,公司領導雖然也不喜歡他,但因為需要他的技術,所以才讓他很穩當地做這個分廠廠長。
俗話說官場失意情場得意,葛誌勇卻是官場失意情場也失意。剛談戀愛那陣兒,葛誌勇還隻是班組裏的技術員,他最初看上的姑娘就是呂曉妮。那時候呂曉妮在我們廠雖隻是一個倉庫的保管員,但她的名聲卻很大。使她贏得知名度的原因是,曾和廠裏的一個有家室的科長有過一段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後來東窗事發,這位科長受不了廠裏的壓力,很快就調到外地的另一家發電廠去了。呂曉妮雖然沒有調走,但她的名聲卻臭了,連搞對象也受到了影響。葛誌勇就是在這種時候看上了呂曉妮。
葛誌勇能夠看上這種情況中的呂曉妮,說明了他的與眾不同。起初我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我們不明白憑葛誌勇的條件,有那麼多品貌端正的女孩可以追,他怎麼就偏偏看中了呂曉妮?我們不理解是我們的事,葛誌勇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他的選擇完全是逆向思維的結果,他覺得所謂呂曉妮的短處也許恰恰就是她的長處,她敢於在戀愛之中和有婦之夫有染,這說明她骨子裏有一股敢打破常規的勁兒,如果這股勁用在床笫之歡中,效果會是怎樣?當然,和有婦之夫有染是不好的,但換一個角度想,是不是那個小夥子太沒有魅力了,如果這個小夥子換成自己,這種事情還能夠發生嗎?當然這都不是葛誌勇喜歡她的真正理由,他之所以喜歡她說起來也很簡單,他喜歡的就是呂曉妮身上的一股嫵媚氣。單從相貌上講,呂曉妮也算不上是很漂亮的那種女孩,比她漂亮的女孩多著呢!但如果你是一個細心的人,你就會從她的眉眼和神態中找到一種引人入勝的東西,這種東西一經發現就會使你心跳加快,產生一些美好的聯想。葛誌勇無疑就是一個細心人,他恰到好處地發現了這種東西,那就是她的嫵媚氣。如果你與她的眼神相遇,你會發現她的眼光不是投過來的,而是淌過來的,而且是像一股山泉那樣軟軟地淌過來,如果你的心裏恰有一片需要滋潤的青草地,你一定無法拒絕這股清泉歡快地流淌進來。她的微笑是若有若無的,這種微笑使她單項並不出眾的五官搭配得十分巧妙動人,被葛誌勇認為的嫵媚氣就是在這種微笑中像氣體一樣緩緩升騰起來,並且經久不散。
葛誌勇向處於孤立狀態中的呂曉妮發起首輪進攻,他別出心裁地為這次進攻選擇了一個特殊的日子,也就是呂曉妮的生日。這天恰巧是一個星期日,葛誌勇手捧著一盒寫有呂曉妮名字的生日蛋糕敲開了她宿舍的門,在宿舍裏四雙驚奇的目光中,葛誌勇把蛋糕遞到了呂曉妮的手上。
祝你生日快樂!葛誌勇衝呂曉妮說。
呂曉妮愣住了,同寢室的其他三個姑娘也愣住了,許久才噓出一口氣說,今天原來是小妮的生日呀!
可我不認識你呀!呂曉妮說。
那有什麼關係,一會兒我們就熟悉了。葛誌勇說。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呂曉妮又問。
知道你的生日並不是一件難事,隻要我心裏有你,難道還沒辦法知道嗎?葛誌勇說。
葛誌勇這句話似乎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的確是一個別開生麵的求愛方式。其他幾個姑娘相覷而笑,呂曉妮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臉上,葛誌勇的臉都被返照似地也紅了。
你是哪個分廠的?呂曉妮避開那雙很亮的眼睛,順手把蛋糕撂在了一邊的小桌上。
機分廠。葛誌勇說。
你應該知道我的故事。呂曉妮又說。
我不關心故事,我關心未來。葛誌勇說。
其他三個姑娘見狀都要躲出去,卻被葛誌勇攔住了,他說過生日應該是件熱鬧的事,讓我們一起為曉妮過生日吧。經葛誌勇這麼一說,幾個姑娘就不好意思走了,她們起哄似地把呂曉妮拉過來,然後圍著小桌點燃了蠟燭。
溫溫綿綿的燭火把幾個人的臉都映上了一層暖色,呂曉妮遲疑片刻,還是很聽話地吹滅了蠟燭,然後,葛誌勇帶頭唱起了生日歌。呂曉妮閉上眼睛,當歌聲結束的時候才把眼睛睜開,葛誌勇看見了其中盈動的淚水,但令他驚奇的是,這淚水並沒有掉下來。
吃蛋糕的時候氣氛已經相當熱烈了,陌生感隨著葛誌勇的談笑風生不知不覺地溜開了。連其他幾個姑娘似乎都被感染,不斷地插話為這種氣氛加溫。葛誌勇的口才極好,心理素質也不錯,他不但不會在陌生人麵前緊張,相反陌生人越多越會激發他的激情,使他能夠超水平發揮自己的才智。葛誌勇講得最多的是自己,除了介紹自己的自身情況外,他還談到了許多屬於未來的東西,比如自己的抱負。他說自己目前雖然隻是一個不起眼的技術員,但憑他的才幹和誌向,是絕對有能力踏上一個又一個台階,最終找到與自己相配的位置。這一個個台階可能是分廠廠長、總工程師、廠長、甚至是省局局長。葛誌勇說這些話的時候的確是真誠的,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在一個求愛儀式裏,他不斷地講這些不過是在抒發自己的遠大抱負。其他幾個姑娘不斷地插嘴,說真有那麼一天可別把我們忘了,她們說這話時顯然帶有一些戲謔的成分,但葛誌勇似乎渾然不覺,他一本正經地說忘不了,我怎麼能忘記給過我幫助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