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誌勇拿起一大塊煤,舉到金占元的鼻字底下問,這叫好煤嗎?這都快和石頭差不多了。
金占元無話反駁,就幹脆耍起了橫兒,他梗著脖子說,進煤歸我負責,你管不著這一段。
葛誌勇說,我是總經理,我難道管不著嗎?
金占元毫不示弱,他說我是經董事會推薦來當這個部長的,我有權處理有關燃煤的事情。
葛誌勇覺得時機已到,他停止了爭吵,拿出手機撥通了金老板的電話。他想即使自己這個老總不當,也要和金老板把話講明白。令葛誌勇頗受安慰和感動的是,金老板完全站到了他這一邊,不但聲明支持他的工作,還把金占元臭罵了一頓。這一列火車的煤卸不了,隻好又拉走了。
幾天以後,金占元被他哥哥給調走了。在這件事情上,金老板表現出了一個大資本家的氣度與胸懷,他不但主動承認了自己的用人之誤,還把進煤權又還給了葛誌勇。
九進煤這個權力是塊燙手的山芋。葛誌勇在床上對呂曉妮說。
為什麼這樣講?呂曉妮凝視著他問。
嚴把進煤關談何容易,麵對金錢的誘惑有幾個人能堅持住原則和良心?我雖然有一個姚明可以用,可是一個人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呢?葛誌勇歎了口氣說,即使這個關我把住了,可誰又能相信我的手是幹淨的,我沒有得到過這其中的一點好處呢。
呂曉妮輕吻了一下葛誌勇,沉吟片刻,然後說,既然燙手,就不如把它扔出去。
扔?葛誌勇咧了咧嘴說,我怎麼扔,我又能把它扔到哪去?
我給你講個事例吧。呂曉妮躺在葛誌勇的懷裏講下去,我們國家的一二級甲等醫院大都隻有簡單的檢測設備,比如化驗一些複雜的項目,就隻能到三級甲等醫院去做。現在醫生的診斷越來越多地依靠科學檢測手段,一二級醫院為使患者不流失,就采了病人樣本派本院的人送到三級醫院去化驗,然後拿回化驗單再由醫生診斷。這樣一來,又麻煩所需的時間又長,很難讓患者滿意。就在這種時候,有家公司出麵了,它先是包下了醫院跑道的業務,而後又出設備包下了醫院的檢測係統。醫院沒花一分錢解決了大問題,何樂不為。這家公司賣出的不是產品而是整體的解決方案。這樣的合作算不算是雙贏呢?
你是說叫我也把進煤的環節包出去?葛誌勇說。
煤是火電廠最大的成本,把煤的問題解決了,成本也就降到了最低。呂曉妮沒有直接回答葛誌勇的問題,而是按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她說,隻要有公司能保證永遠用最低的市場價購得你需要的優質燃煤,包出去就是一個最好的辦法。這樣不但能在人力、物力上節省一筆開支,連令人頭疼的腐敗問題也一並解決了。
葛誌勇忍不住笑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理想主義者,我上哪去找這樣的公司呀?
呂曉妮說,別忘了,可卡就是這樣的一家公司。
葛誌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種恍然大悟般的感覺像急雨一樣淋滿全身。原來謎底在這裏,呂曉妮和他的親密接觸不過是為這個謎底在做必要的鋪墊。這樣一想,葛誌勇就有些不寒而栗。
呂曉妮用腦袋蹭了蹭葛誌勇的胸脯,輕聲說,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是為了做這筆買賣才接近你的。美女愛英雄,我隻能用這句話解釋自己。至於這個建議不過是順其自然的產物,成不成都沒關係。
呂曉妮的解釋顯然不能令葛誌勇信服,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對一個老總也不例外。但是拋開這層關係,以及因這層關係而帶來的心理影響,就事論事的話,葛誌勇也覺得這的確不失為一個降低成本的好辦法,也許,他真的應該大膽一試。
這種辦法在電力企業裏還沒有先例呢!葛誌勇說。
有先例就沒有意思了。大家都想到的辦法肯定是最愚蠢的辦法。呂曉妮說。
你說得也許對吧。葛誌勇說。
我們也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最起碼能遏製公司裏一部分人的貪念。但對此反應最強烈的不是那些貪欲很大的人,而是廉潔的姚明,他找到葛誌勇,明確反對這種辦法。並問葛誌勇是不是不信任他了。葛誌勇說,我不是不信任你,你的為人沒說的,可惜你這樣的人太少了,你就是渾身是鐵能撚幾顆釘呀?這樣做,至少在進煤環節我們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可是,這筆大錢不是讓人家給賺去了嗎?姚明說,無利可圖,他們能願意找這麻煩嗎?
他們有多少利可圖是他們的事,隻要我們有利可圖,隻要這樣做比傳統作法對我們更有利,會使我們的純利潤更高,我們就不妨一試。葛誌勇說。
安撫好姚明後,葛誌勇就把這種構想上報給董事會。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金老板對此竟然也持讚同的態度,他的提議很快就在董事會上得以通過。不久,與可卡公司的合作就開始了。這以後,公司隻負責對進廠煤的質量測定,不合格的煤堅決杜絕進廠。煤質得到了保證,又節省了人力物力,企業效益當然就上去了一大塊。我們都知道,這是葛誌勇當老總以來最引以為自豪的一筆,一個老總不劃出別出心裁的一筆,是算不得一個成功老總的。
但這種自豪感很快就受到了打擊,負責調查可卡公司情況的安林不久就向他彙報說,可卡公司的幕後老板就是金老板。
這哪是把進煤權給他呀,分明是自己親自掌管了,看來金老板最相信的還是自己。葛誌勇當然很不自在,但細想一想也就想通了,不管可卡的老板是誰,隻要按合同辦事,對他當這個老總就不會有什麼消極的影響。
轉眼一年就過去了,也就是說,葛誌勇這個老總的合同期已經接近了尾聲。我們對葛誌勇任職期間的評價是三七開,褒還是大於貶的。葛誌勇當老總後職工的工資雖有所下降,但隨著企業效益的提高,他還是不失時機地不定期地給職工發了多次獎金,每個職工的總收入還是有所提高的。從這一點上講,他也算沒有食言。
這一天,葛誌勇拿到姚明送來的財務報表時正一個人在辦公室裏發呆。近日來一直陰天,此時太陽剛剛從厚厚的雲層中露出臉來,把一大片亮光很新鮮地投到他的桌子上。葛誌勇在亮光中看著報表,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喜悅的神情。
報表上的數據十分可觀,這是這家火電公司多年來絕無僅有的一個利潤數字,葛誌勇當然有理由高興與自豪了。
姚明出去後,葛誌勇給張芹打了一個電話,也是覺得自己和呂曉妮出軌虧欠她的,這個時候,他真的想給她有所補償。
等拿到年薪,我就給你買一輛車。盡管葛誌勇壓低了聲音,但掩飾不住的喜悅心情,還是通過聲音準確無誤地傳達了出去。
真的嗎?張芹興奮地在電話那頭嚷道。
當然是真的。葛誌勇說。
和張芹通完電話後,葛誌勇又給金老板打了個電話,向他報喜。金老板當然沒有不高興的理由,他說了一大堆讚賞葛誌勇的話,然後話鋒一轉,用壓低的聲音說,把這筆利潤的一部分打到我的一個新賬號上。
好的。葛誌勇說。
對外講利潤不要把這筆錢報出來,明白嗎?金老板又說。
明、明白。葛誌勇說。
撂下電話後葛誌勇的心一下子亂了,剛才那股喜悅已不翼而飛。他知道金老板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利潤報多了,他就沒理由不多給職工發一些獎金,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其二,雖然金老板在公司占大多數股份,但畢竟是合資企業,利潤是要分成的,而金老板偷偷拿走的這筆錢是不需要分成的,是結結實實的收入。但是,隻要他想當這個老總,就得配合金老板這樣去做。
這天中午是葛誌勇和呂曉妮約會的時間,由於心裏有事,葛誌勇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呂曉妮在床上問,你完成合同上的指標應該興奮一點呀,怎麼反而好像沒什麼感覺?
葛誌勇喃喃說,我當初簽了兩份合同,好像還忘簽了一份合同。
呂曉妮不解地問,什麼合同?
良心上的合同。葛誌勇說。
呂曉妮哈哈大笑,說你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要想在商品大潮中暢遊,沒有一顆過硬的心是不行的。
呂曉妮又說,我有辦法讓你過硬起來。
說罷,呂曉妮開始在葛誌勇身上運作,果然在不太長的時間內讓葛誌勇堅挺了起來。快感中葛誌勇也就忘了煩心的事。
金老板就要來了,我們都知道金老板是代表董事會來給葛誌勇送新的總經理聘任書的。那天,葛誌勇專程去機場接金老板。就在機場大廳門口,他意外地碰見了前總經理曹剛。
葛誌勇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曹剛卻沒有伸出手來。葛誌勇並沒覺得有多尷尬,他歪著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然後自嘲般地笑了。
你功成名就了。曹剛說。
謝謝誇獎!葛誌勇說。
葛誌勇發現曹剛的臉像霜打的茄子呈一副青紫色,他知道曹剛現在省局裏任一個閑職,從一個曾經風光八麵的老總到賦閑的人,這其中的滋味他是想象得出來的。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在乎曹剛的冷嘲熱諷,一個成功者永遠要以一副寬厚的胸懷來麵對世界。
我閑著沒事的時候,終於悟出了一個道理。曹剛說。
什麼道理?葛誌勇忍不住問。
在我們個人成功,企業也成功的時候,是不是忽視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國家為此受益多少呢?曹剛說。
葛誌勇立即就有了一種被擊中的感覺,連日來很亂的思緒陡然理出了頭緒。旁觀者清,不在其位的曹剛可謂一語中的,在個人功成名就的時候,我們許多人的確忽視了國家利益。這樣一來,葛誌勇滿腔的成就感就有了一種被瓦解的感覺。
曹剛告辭了,葛誌勇從他疲憊灰暗的背影裏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我們知道,這對葛誌勇後來的抉擇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原文載於《中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