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事關領導(一)(2 / 3)

這邊動工後,郝樸忙去找老秦。老秦和小趙幾個正從一戶人家走出來。這幾天,他們幾乎是逐戶逐人地詢問、調查。郝樸一瞧走在前麵的李水灰頭灰臉的樣子,便明白沒有結果。但還是問,怎麼樣?李水搖搖頭。老秦罵道,媽的,眼泡子和蛋泡子一樣,全是皺皺。郝樸說等有了眉目,我雇個雞給你捋捋。小趙衝郝樸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笑。郝樸問現在去哪兒。老秦道,去村部歇歇,就這麼連著幹,非得累成陽痿,我陽痿不要緊,我老婆可咋辦?老秦除了在領導麵前,全是粗話、髒話。郝樸聽出老秦的言外之意,當即道,好好歇半天,晚上我請客。

晚上,郝樸在家裏請老秦和小趙。郝樸女人人樣不濟,卻做得一手好飯菜。很簡單的幾樣菜,弄得有滋有味。小趙嘖嘖稱奇。老秦比郝樸女人歲數大,依然衝她開著很深的玩笑,弟妹,這幾天郝樸表現怎樣?郝樸女人不明所以地問,什麼表現?老秦說,男人嘛,能有啥表現?郝樸女人回過味來,臉騰地紅了,抓起東西就打,你這個老秦,還這麼沒正經。老秦一邊躲一邊說,我給你提個醒,郝村長正當壯年,你可要看好他,我可聽說了他不少事。郝樸女人猛地一頓,掃了郝樸一眼。郝樸假裝沒看見,和小趙扯些公安上的事。

幾杯酒下肚,郝樸征詢老秦和小趙的看法。

小趙微微皺起眉頭,從現場看,絕對是有人故意縱火,但從調查到的情況,在北灘不存在放火的動機。

郝樸疑問,有可能是外村人放的火?

小趙說,重點在北灘,但調查範圍必須擴大。

郝樸如釋重負地吐口氣,又道,這樣一來,難度就大了。

老秦說,各村有前科的,都在我冊子裏呢。

問題是……小趙欲言又止。

郝樸說,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

小趙說,現在摸不清放火的動機,根據我的了解,我設想了幾個動機,似乎都站不住腳,何牛倌那樣一個人,即使得罪人,也不至於放火燒他,這個案子,我總覺得蹊蹺。

郝樸道,問何牛倌?

小趙很意外地望了郝樸一眼,大概沒想到郝樸反應這麼快。老秦道,你認識郝村長了吧,他睡著了也比醒著靈醒。

郝樸說,老秦,你可別這麼損我。

老秦說,我沒胡說,黃書記不也怵你三分?

郝樸怕老秦酒後亂說,忙岔開話,讓何牛倌說話,難著呢,你倆什麼時候去?小趙說,明天吧。

郝樸說,我同你們一道去。

老秦道,別光顧說話,喝酒呀。

小趙樂了,你倒反客為主了。

老秦說,在郝村長家和在我家一樣隨便,我用啥都行,隻有一樣東西例外,我不敢用郝老弟的。

郝樸笑罵,狗嘴吐不出象牙。

氣氛一活躍,小趙也放開了。小趙和老秦都是好酒量,兩瓶酒幾乎被他倆喝光。郝樸看火候到了,就說了一些照顧不周、不要見外等客氣話。一到這時候,郝樸的嘴巴子比平時還好使,客套話說得讓人心裏熱乎乎的。郝樸的處世原則就是該堅持的必須堅持,但一般不得罪下鄉幹部,尤其是普通下鄉幹部。領導不滿意批評幾句也許就過去了,可普通幹部不一樣,他沒有批評的資格,所以隻能在背後使絆子。

第二天,郝樸隨老秦和小趙一起上縣醫院。負責伺候何牛倌的石老二正勾了頭在門口蹲著。聽見郝樸的聲音,忙站起來,紅紅的眼窩對著郝樸。郝樸拍拍他的肩膀,推開門進去。

何牛倌打坐般坐在床上,兩眼死死盯著郝樸等人。

郝樸坐在何牛倌對麵,問,好些了吧,叔?

何牛倌聲音很衝地說,還要關我多久?

郝樸笑說,叔,是讓你養傷呢。

何牛倌冷聲說,我沒傷。

郝樸說,家裏沒事,你就養幾天吧。

何牛倌長歎一聲,郝村長,你以為我是啥?別人不知道我,你也不知道我?別這麼折騰了,我受不了。

郝樸心說,你以為我想折騰?你受不了,我就受得了了?

雖這麼想,臉上卻擠出一團笑,何叔,這事呢,上麵有安排,你安心養著吧,什麼時候事情調查清楚了,我馬上來接你。

何牛倌黑包公樣的皺臉又罩了一層紫色,他氣呼呼地問,查不清楚呢,我就一直住下去?

郝樸很自信地說,不會拖太久。隨後指指老秦和小趙,他倆都很有經驗,一定能查出,當然,有些問題,得問何叔。

何牛倌翻了翻白眼。

小趙問,最近,你得罪過什麼人沒有?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說,好好想想。

何牛倌說,我想不起來。

小趙問,再以前呢,你和什麼人翻過臉,或是說過什麼得罪人的話?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問,你認為別人為什麼放火?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執著地問,就你判斷呢?

何牛倌說,我判斷不出。

小趙又問失火後的一些細節,何牛倌起先搖頭,之後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一臉茫然。

小趙看問不出什麼,隻好出來。老秦道,何牛倌別是受了刺激吧。郝樸一頓,心沉下來。這時,石老二追上來,問什麼時候能回。郝樸說,不缺吃,不缺喝,你急啥?石老二叫,何牛倌老嚷著要回,我守不住啦。郝樸沉下臉,守不住也要守,要是有什麼意外,我不給你好果子吃。石老二苦著臉說,我沒功勞,也有苦勞呢。

夜晚,郝樸獨自思索這個放火案,猛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其實這種感覺從醫院出來以後就有了。何牛倌在北灘也算個人物,北灘沒少沾他的光,他能和誰有什麼仇?要說嫉妒也許有,自他的侄子當了副市長後,縣裏的、鄉裏的一些人通過郝樸結識何牛倌,並經常不斷地拉何牛倌去市裏。郝樸明白這些人在搞人情投資。何牛倌自然也得些好處,酒呀,點心呀,常有人送,可何牛倌從不炫耀,別人送給他的東西,他差不多都分給了左鄰右舍。就是沒分到他東西的,也不至於做出絕事。若說有可能,倒是有一種,郝樸不願朝這上麵想,卻不得不想。縣、鄉在扶植北灘搞種、養殖業的同時,也鼓勵一些人往大發展。比如石老大,就貸了七八萬開了麵粉廠。由於競爭對手多,石老大本身又沒腦子,廠子很快就垮了,老婆整天嚷著離婚。北灘像石老大這樣栽跟頭的有好幾個,猶如瘦漢子大量吃補藥,往往適得其反。郝樸一直擔心會出事,但又知這話不能說。要說誰和何牛倌有成見,也就是石老大這樣的人。

郝樸害怕把二者聯係起來,但那種感覺卻纏住他不放。郝樸不陪小趙和老秦查,也是出於一種僥幸心理:這是一樁普通的案子,小趙和老秦輕而易舉就能破獲。他們沒有破獲,郝樸就不得不往深想了,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也死死地纏著他。

石老大這樣的人仇恨何牛倌,說明什麼?一股冷氣從郝樸脊背躥上來。

4

清早,郝樸剛進村部,電話鈴突然響起來。近來,郝樸對電話鈴有一種近乎過敏的感覺,聽見那刺耳的聲音,他就緊張,渾身起雞皮疙瘩。郝樸呆了一下,拿起話筒。那邊,傳來黃書記冷冰冰的聲音,你和老秦他們去了醫院?郝樸唔了一聲,心說消息好快呀,誰給他通的信兒?黃書記很嚴肅地說,除了特殊情況,不要像審犯人似地問何牛倌,出了問題,你擔當得起?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郝樸欲解釋什麼,黃書記卻將電話掛了。郝樸倒並不意外,這是黃書記一貫的作風,他不想讓郝樸提反對意見,因為他知郝樸肯定要提反對意見。

郝樸看透了黃書記這一點,嘿嘿笑了幾聲。可因為沒說上話,心裏依然窩了火。

從村部出來,郝樸徑直去了建房工地。郝樸有言在先,工程進度很快,今天就能壓棧。幾個瓦工見了郝樸,問他給不給吃壓棧糕。郝樸說天天黑夜吃粘糕,還沒吃夠?年根兒我宰了豬,好好請你們。瓦工們並非真想吃糕,隻是想喝酒,郝樸這麼一說,他們也就嘻哈一陣過去了。郝樸在村民麵前基本上是和顏悅色,可一旦他繃緊了臉,村民們就恭恭敬敬的。村民也熟知郝樸的套路,郝樸繃了臉,肯定是握住了你的短處。

郝樸站了一會兒,就挽起袖子和瓦工幹起來。這時,李翠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老遠就喊,不好了,郝村長。郝樸愣了愣,眼睛卵一樣地盯著李翠。李翠長得又粗又壯,卻穿了一件小褂子,胸前兩團肉鼓得高高的。那些瓦工都停了活兒,盯了李翠的胸看。

李翠停住,氣喘籲籲地說,郝老漢又去告狀了。

郝樸問,你沒攔住他?

李翠訴苦,我哪攔得住,你可別看他老,倔得像頭驢。

郝樸說,我差點兒忘了這碼事。起身急往外走。

李翠邊追邊說,他剛出村。

失火那天,郝樸挨訓就是因為郝老漢告狀。郝老漢告狀影響了北灘評精神文明村,所以黃書記拍著桌子訓郝樸。北灘是何副市長的家鄉,又是劉縣長的聯係點,北灘評不上精神文明村,劉縣長的臉往哪兒擱?這是黃書記的原話。黃書記讓郝樸回來就處理這事,這幾日忙得暈頭轉向,郝樸早把這件事丟到了腦後。其實,郝老漢告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告兒子兒媳不孝順。郝老漢溺愛兒子,他兒子大蛋的遊手好閑、好吃懶做都是他一手造成的。郝樸心說屁大點兒事,你告什麼告。早上的火被勾上來,郝樸越走越快。李翠小跑出一頭汗,在後邊喊,郝村長,等等我。郝樸回頭掃她一眼,說,多跑一會兒吧,別冷著了你。李翠說,我冷啥哩,扣子都解開了。郝樸說,怪不得穿你閨女的褂子,你身上的火不小。李翠終於聽出郝樸的話外音,臉騰地紅了。

郝老漢的腿不怎麼靈便,郝樸很快追上了他。郝老漢翻郝樸一眼,你甭勸我,我不回去,我一定要把大蛋告上法庭。郝老漢說得很堅決。郝樸嘿嘿一笑,說,叔,我勸你幹啥?郝老漢道,那你來幹啥?郝樸說,你不方便,我給你弄了輛車。郝老漢疑惑道,弄車幹啥?郝樸說,不是單給你弄的,你和大蛋一塊兒去。郝老漢越發不解,大蛋去幹嗎?郝樸說,你不是想告他嗎?這事交給我,我捆也要把他捆到法庭。甩下郝老漢就走。不用回頭,他知郝老漢折了回來。

郝樸決定狠狠治治郝老漢和大蛋。

郝樸找到小趙和老秦,問他倆帶沒帶手銬。老秦說手銬比老婆親,走了哪兒帶了哪兒。郝樸將情況一說,小趙搖搖頭,不同意這麼幹。郝樸說,有我兜著,沒問題。老秦說,瞧見了吧,老郝可是個賊大膽,啥賊相都敢出。郝樸說,不這麼幹,我這個村長當得下去?說到這份上,小趙勉勉強強答應了。

郝樸領著小趙和老秦直撲大蛋家,將大蛋銬了。事情來得突然,大蛋的臉突然就白了,但他依然撐著頭叫,憑什麼銬我?郝樸罵,銬你還是小事,我他媽讓你蹲班房!連自己的老子你都不孝敬,你他媽有臉活著?大蛋媳婦一聽,淚汪汪地說,有錯俺倆改,你們別帶他。老秦跟著罵,早幹啥去了?屎到屁股門子才著急了?說著狠狠踢了大蛋一腳,走!甭說蹲班房,槍斃你都夠份。

在門口,碰見了急急忙忙趕回來的郝老漢。郝老漢一瞧這架式,眼就直了。大蛋用惱恨而又帶著求救的眼神望著郝老漢。郝樸對郝老漢說,你去也行,不去也行,不把他送進去,我就不當這個村長。郝老漢揩了揩臘黃臘黃的臉,拽著郝樸的袖子把他拽到一邊,讓郝樸別這樣。郝樸佯問,你怕他進不去?你放心,現在上麵正抓這事,他算撞到槍口上了。郝老漢說,我不是這個意思,能不能放了他?郝樸大聲說,不行!這事不能由你。郝老漢央求了幾句,郝樸隻是板著臉。郝老漢一著急,猛就跪了下去。郝樸見火候到了,忙把郝老漢拽起來,道,這不由你,得看大蛋的態度。大蛋忙說,我再犯渾,砍我的頭我也認了。郝樸和小趙、老秦嘀咕了一會兒,又狠狠損了大蛋幾句,才將他放了。

出來,小趙半開玩笑地說,郝村長,你這是一箭雙雕呀。

郝樸搖搖頭,沒辦法。當村長,正的、邪的都得來。

小趙說,我是陪著你犯錯誤。

郝樸說,改日我請你倆喝酒。

老秦道,你這一手,我還沒領教過。

郝樸說,我是和你學的呀。

老秦哈哈笑。

小趙告訴郝樸,他倆要回鄉裏幾天,把各村有前科的摸摸底。又說,不擴大範圍,這事永遠沒著落。郝樸點點頭,心裏卻想,就怕擴大範圍也沒著落啊。

小趙和老秦走後,郝樸的心卻沉下來。他害怕那感覺,那感覺卻石錘一樣,一下一下擊著他。郝樸想了想,往石老大家來。走到門口,卻見門上吊著一把破銅鎖。郝樸立馬返到石老大的麵粉廠。

廠門大開,裏麵冷清清的。頭發髒亂的石老大坐在爛麻袋上悶頭吸煙,地上已扔了好多煙頭。郝樸進來,他竟然沒抬頭。郝樸說老大,你發什麼呆?又和老婆吵架了?石老大抬起頭,紅紅的眼睛望著郝樸,半晌才道,真他媽憋氣。郝樸說,實在不行,就把機器賣了吧。石老大說,剛才來過一個,七八萬的東西,他隻給我三萬,媽的,這不是明欺負人嗎?郝樸說,多聯係幾個買主。石老大說,我不甘心。猛又問,何牛倌還在醫院?郝樸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北灘人對不住他。石老大卻說,我還想貸款。郝樸一怔,隨即搖搖頭,依你目前的狀況,憑什麼貸款?石老大說,到了這份上,隻能硬拚了,要是何牛倌幫忙,貸款不成問題。郝樸問,你找過他?石老大說,找過,何牛倌也答應試一試的,沒想到……誰他媽這麼毒,要放火燒他!哎?查出沒有?郝樸說,已經有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