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事關領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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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一輛黑色小轎車緩緩停在郝樸家門口。
郝樸正在吃飯,擱下碗筷就往出跑。郝樸女人和何牛倌隨後跟出來。何副市長瘦高的身影已從車裏鑽出來。何副市長和郝樸握了握手,目光便投向何牛倌。何牛倌的眼一濕,身子趔趄了一下。何副市長立刻扶住他,叫聲叔,幾個人都僵在那兒。何牛倌笑了笑,便恢複了平靜。
進屋後,何副市長和郝樸寒暄幾句,突然問何牛倌,怎麼回事?
何牛倌平淡地說,沒啥,房子著了火,郝村長又給我建了兩間新房,房子不幹,我搬不進去,隻能在郝村長家暫住一陣子。
郝樸絕沒想到何牛倌會這麼說,一件事被他說得可有可無。和前幾日相比,何牛倌判若兩人。
何副市長輕輕噢了一聲。
何牛倌說,建房的事我事前不知道,建房的錢我會給他的。
何副市長說,燒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郝樸尷尬地笑笑。
郝樸得知何副市長沒吃飯,立刻吩咐女人做飯。女人問,還吃鍋餅?何副市長笑道,嫂子好記性。隨後囑咐郝樸,不要把他回來的消息告訴縣裏和鄉裏。何副市長強調說,我隻是探親,沒有公務,不要驚動別人。郝樸點點頭。他借故弄幾樣菜,跑出來。
郝樸琢磨該不該向黃書記和劉縣長打電話。沒等他走到村部,便見兩輛車駛進村子,一輛是黃書記的,一輛是劉縣長的。郝樸撒腿往家裏跑,聽得身後有人叫,郝村長咋了,是不是誰家又失火了?
郝樸跑進去,劉縣長和黃書記已立在屋中央。郝樸跑得急,想說什麼卻喘不上氣。
何副市長用別一種眼神望著他。
劉縣長責備郝樸,何市長回來,你也不通知一聲,你這個村長,怎麼當的?
何副市長說,我也是剛進家,是我告訴他不通知的。
劉縣長說,這怎麼行,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們怎麼也得見見你的麵。
何副市長哈哈一笑,是不是也想吃蓧麵鍋餅了?
劉縣長和黃書記跟著笑。
飯後,劉縣長很得體地將何牛倌房子失火及事後調查的經過詳細向何副市長作了彙報。之後,深刻檢討自己在這方麵做得不夠,應負主要責任。黃書記跟在劉縣長後麵做了檢討。黃書記說完,便看郝樸,郝樸假裝沒瞧見,拿壺為領導們倒水。
何副市長輕輕一笑,你們把話說過頭了,不就是失火嗎?
這種事在農村太常見了,不必大驚小怪,虛張聲勢,也更談不上負什麼責任,如果按你們的邏輯,我不也得負責嗎?幾句話,說得劉縣長和黃書記鬆弛下來。
劉縣長說,北灘是我蹲的點兒,出了這樣的事,確實是我的工作沒做到家。
何副市長說,我們當幹部的不能就事論事。
劉縣長和黃書記點頭稱是。
何副市長說,我看這件事用不著再查了,我想不會有其他問題,即使有問題,由村裏處理好了。
說完此事,劉縣長讓何副市長去縣賓館住宿,何副市長言稱明天一早還要開會,連夜走了。
送走何副市長,劉縣長和黃書記隨郝樸回到村部。郝樸想給他倆倒水,劉縣長攔住他,你別瞎忙活,深更半夜喝什麼水?
郝樸說,給二位領導潤潤嗓子。
劉縣長問郝樸,你對何市長的話怎麼看?
郝樸裝不懂,佯問,不是說沒事了嗎?
劉縣長問,你真沒聽出,還是裝糊塗?
郝樸老實說,我真沒聽出。
劉縣長說,何市長沒明說,可顯然是批評咱們。一個村級案子,查來查去什麼也沒查出,聲勢倒造了不小。劉縣長沒了剛才的謙卑,臉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先前坐得挺穩的黃書記不停地挪著屁股。
郝樸問,那還查不查了?
劉縣長說,查,當然要查,你能讓何市長怎麼說,說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有些事,是沒法明講的。
郝樸說,那就查吧。
劉縣長說,你要認真對待這件事,公安人員撤走,這事由你全權負責,這不是說這件事不重要,而是為了不擴大影響,有些問題我確實考慮不周,應負一定責任,但負直接責任的是你,市長的叔叔被燒,就這麼不了了之,說明什麼?傳出去這是笑話,我這個縣長臉上沒光,你這個村長臉上就有光了?
郝樸沒料劉縣長將矛頭直接指向了自己,而半句沒提黃書記。他偷偷覷了黃書記一眼,見黃書記臘黃了臉,腦門上滲出豆樣的汗珠,明白劉縣長的話是別有所指。卻又不解劉縣長為什麼不直接訓黃書記。
劉縣長訓完話,問郝樸,完成這個任務有沒有困難。
沒等郝樸回答,劉縣長馬上道,有困難也得完成,我給你二十天時間,再查不出,你這個村長也就當到頭了。
郝樸說,我一定查出來。
劉縣長說,有這個決心就好,我相信你,老郝,你可別讓我失望啊。劉縣長的聲調裏有一絲蒼老。郝樸的心一動,這縣長也不好當。
劉縣長一走,黃書記就灰著臉說,劉縣長和我粗了。
郝樸說,他可是一句也沒提你呀。
黃書記說,你裝什麼糊塗?我了解劉縣長,他越不理你,說明他越和你生氣。他這是讓我主動請罪呢。
郝樸說,還是黃書記看的透。
黃書記冷冷一笑,沒做聲。
郝樸歎口氣,我這個村長怕是當不成了。
黃書記說,你當不成,我就能當成了?現在咱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老郝,這事就拜托你了。
郝樸說,我當然盡力。
黃書記蔫頭耷腦,完全沒了書記的架子。
第二日早飯後,郝樸陪著何牛倌看新房。郝樸琢磨來琢磨去,覺得要查清這件事,還得從何牛倌身上打開缺口。郝樸邊走邊套何牛倌,何牛倌心不在焉地答著。末了,突然說,這事就甭查了。郝樸噎住。何牛倌說,我一個老漢,燒死也沒啥,我反正是活夠本了。郝樸說,可不能這麼說,你是咱北灘的功臣。何牛倌問,郝村長,你真這麼看我?郝樸說,當然,北灘人確實沾了你的光。何牛倌頓住,死死地盯著郝樸,爾後長長歎口氣。何牛倌的樣子,確實是揣著滿腹心事。郝樸疑惑地想,他能有什麼心事?
看完房,郝樸道,過幾天你就能搬過來。何牛倌說,蓋房的錢,我分期付給村裏。郝樸說,這房是鄉裏給蓋的。何牛倌固執地說,不要錢,我決不搬進來。口氣堅決得令人吃驚。郝樸忙說,隨你。
這時,劉和英在學校門口喊郝樸。何牛倌見狀,忙說,我先走了。郝樸點點頭。自何副市長走後,何牛倌的情緒就穩定下來了,隻是目光憂鬱,常常走神。
劉和英走過來,說,你不能過分抬舉他。
郝樸一怔,什麼意思?
劉和英說,普通人隻能過普通人的日子。
郝樸說,你這話,難懂。
劉和英嬌嗔地剜他一眼,壓低聲音說,昨晚又忘吃藥了吧?
郝樸說,我忙得暈頭轉向。
劉和英說,別累壞了。
郝樸無言笑笑。
劉和英囑咐他晚上一定來吃藥。
郝樸敷衍幾句,立刻走開。郝樸不打算再去喝那些苦藥,可到了晚上,眼前老晃動著劉和英煎藥的身影。郝樸知自己不去,劉和英會一直等下去。郝樸不忍傷她,悄悄溜出來。
走進劉和英家,郝樸的心就噗噗跳。劉和英卻很自然,郝樸喝完藥,她又給他倒了一杯水,輕聲道,坐坐吧。
郝樸長長地歎口氣。
劉和英說,沒一點兒著落?
郝樸搖搖頭。
劉和英欲言又止。郝樸便問,有事?
劉和英說,我替你算了一卦。郝樸幾乎跳起來,你幹嗎呀你?
劉和英撲哧一笑,你緊張啥?
郝樸說,我不喜歡裝神弄鬼。
劉和英一本正經地說,你老不順,我就……那人說不順的原因是村部的位置不好,村部是個風口,我一琢磨,確實是這樣,你整天守著風口呀。
郝樸說,你說對了,你以為村長是啥官,村長就是守風口的。劉和英說,你挪挪村部的位置吧。
郝樸說,除非我不當村長。
劉和英說,這村長難當,不當也罷。郝樸苦苦一笑,站起來說,我該走了。
劉和英說,不早了。
郝樸頓了頓,道,明天別再熬藥了。
劉和英說,不熬就不熬,你是怕人說閑話?
郝樸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劉和英說,你是哪個意思?眼圈就紅了。
郝樸說,別這樣。他碰了劉和英一下,沒料劉和英突然撲進他懷裏,嗚嗚哭起來。
郝樸拍著她的肩,說,哭啥,哭啥。拍了幾下突然說不好。劉和英抓的這些藥確實管用,每次喝完,郝樸肚裏就揣了條火龍似的。今天多坐了會兒,藥勁兒突然就發作了。劉和英呢喃一聲,身子漸漸變軟。郝樸想控製,卻怎麼也控製不住,猛地將燈拉滅。
劉和英喜極而泣,這藥見效了。
郝樸幹笑幾聲,穿起衣服就走。郝樸心裏慌慌的,老有一種要出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