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快樂鄉官(一)(2 / 3)

婦女主任說,是啊!誰想到我們能在這大山裏一起走路呢!

米副想把婦女主任也拉到和自己同一個平台上來,就說,我看,你也一定是沒有什麼靠山,其實這次考公務員,也沒有幾個到鄉政府來工作。

婦女主任果然也有了同感,說,我什麼靠山也沒有,爸爸在我十二歲時就去世了,我是媽媽盤我讀的大學。我媽嘛,鄉幹部都不認識一個。我來鄉裏當幹部,她都高興得以為我當好大的官了。

米副說,我們蓮花人有一句俗話,叫做靠朋友靠親戚,不如靠自己。盡管隻是個鄉幹部,但你是憑本事考來的。光榮啊!

婦女主任說,話是這麼說,但在鄉裏還是起點太低。將來的路難走啊!比別人多一道高坡,多一道深坑,多一道大彎啊!

米副說,主任啊,你到底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在鄉裏工作這些年都還沒有好好去想這些事,你才來幾個月就把這事想得這麼清。

婦女主任說,女同誌喉嚨小嘛,什麼東西都得嚼細了咽。

米副這時很認真地看了一眼婦女主任,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樣喜歡上她了。她幹工作是那樣潑辣,與人為伴是那樣大方,說話辦事又是那樣有禮有節,遇了問題又是那樣聰明智慧,在鄉下你到哪去找這樣的女人?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對她的追求。這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米副想出了一個遊戲。他從路邊上扯了一片草葉,說,主任,你認識這種草嗎?主任說她不認識。米副告訴她,這叫做姻緣草,能測男女有無姻緣關係。主任很好奇地看了看那片草葉,說,它怎麼測姻緣?米副說,我告訴你怎麼測好嗎?主任說,好啊!米副說,你我各執草葉的一頭,使勁一拉,草葉就會從中間斷開,如果是一個斬齊的斷口,那就說明兩人沒有姻緣,如果是一凹一凸,那就是有緣分。婦女主任說,有這麼神嗎?米副說,就這麼神!米副說著,自己捏了葉尖那一頭,讓婦女主任捏了葉柄那一頭,然後,兩人使勁一拉,草葉從中間斷開,米副那一頭是凸形,婦女主任那頭是凹形。米副紅了一下臉說,天讓我們有緣啊!婦女主任也紅了一下臉說,真的嗎?我不相信!

此後,兩人都不再說話,他們的思維世界像海洋一樣,讓他們遊不到邊,讓他們掙紮,讓他們拚搏,讓他們激動,讓他們疲憊,讓他們茫然。他們默默地走著路,被今年的新葉片排擠下來的老黃葉在路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把他們的腳步聲放大得很響,很脆,但也很長,很韌。有鳥兒突然從樹林裏掠過,從這棵樹到那棵樹,像箭一樣地快;一隻螳螂突然飛落到米副的肩膀上,螳螂的翅膀像風搖樹枝一樣地叫,一副戰無不勝的高傲!許多彎拐的山路和深綠色的微風使他們的心情又平靜下來。爬上山坳,他們似乎從大海裏伸出頭來看到了海岸,他們是那樣需要喘息。他們互相看見了對方,米副朝婦女主任笑了一下,婦女主任也朝米副笑了一下。他們的眼神在空中絞纏了一刻,但馬上又撤開。米副收回眼神時,體內有一種東西膨脹起來,脹得他呼吸有些困難,有些粗重。

山坳上有一棵雲霧喂大的老樹,長得也那樣地像雲霧!樹椏上有當地人用石頭壓上的香紙,不知是誰的小孩得了毛病,來求過這棵樹爺爺,樹上還貼著紅紙寫的咒語:天黃黃,地黃黃,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亮……樹腳下四塊石板封成一個土地堂,堂前燒了不少的香紙。前麵有人在這裏歇過腳,地上還丟有拗斷的枝葉。米副想打破他們沉寂的世界,他打了聲長長的嗬嗬,嗬嗬像一道巨浪滾過密密擠擠的山峰,在天腳下起伏。嗬嗬也把風喚來了,於是,他們的衣服在風裏拍打著身體,米副指著古樹腳下專供過路人坐下來歇腳的石板說,我們坐坐吧。米副坐下來,把一塊很光滑的石板往自己身邊拉近一些,示意婦女主任也坐下。婦女主任把繃得過緊的褲腳往上提了提,然後往下坐,就在她屁股快落在石板上時,米副心裏一緊,把石板抽掉了。婦女主任坐了空,仰天翻倒在草地上。於是,她紅著臉張開雙臂說,你要死的!

還不快拖我!米副此時的勇敢是與生俱來的,他馬上抓住了婦女主任的手,兩雙手一下子扣緊。但是,婦女主任要往上起來時,米副卻朝相反的方向使勁,把她往下壓了。一種來自體內的膨脹使米副的臉開始變形,五官也開始變形。婦女主任馬上覺得自己的判斷錯了,米副可能不僅僅是跟她開個玩笑,他是要超越玩笑的界線。媽媽教給她的男女知識讓她馬上意識到自己此刻應該怎樣應對,如果她急於反抗,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她很冷靜地說,米副,你知道你此刻在做什麼嗎?米副慌忙地在她褲頭上和衣服裏尋找著什麼。婦女主任並沒有使勁地反抗,她隻是很冷靜地點了一下米副的一個穴位,米副就實在忍不住,像狼嗥一樣地叫過一聲,一種東西突然從身體裏跑了出來,他的腳手突然軟了,仿佛一身筋骨全被抽掉。這是她媽教給她的絕招。米副軟軟地趴在婦女主任身上。婦女主任看著他說,米副,你好好看看你把誰壓在下麵了,你是蓮花鄉的副書記啊……米副立刻翻下來躺在草地上,雙手捂住臉,死了好一會兒,連呼吸也聽不到了。婦女主任使勁拉開他的手,他突然蜷縮著身子哭喊了一聲,又把自己打了兩耳光。

婦女主任同情他,可憐他,拉了他的手說,起來,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麼,什麼也沒有發生!你坐起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

米副坐起來說,主任,我對不起你!我鬼摸腦殼了!

婦女主任說,我理解你。一個三十歲的健全男子漢,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怪你!

米副還是說,主任,你太好了!我真對不起你!我……婦女主任說,是我自己太不在意了。我現在才真正理解你唱的那些山歌。於是,婦女主任輕輕地哼了兩首:

清早起來懶稀稀,旁人門前望人妻。

人家罵我是傻子,飽人不知餓人饑。

郎唱山歌遠揚名,驚動廟裏眾鬼神。

地裏蚯蚓唱成蛇,路邊石頭唱成人。

婦女主任想把米副心情哼平靜。米副見婦女主任還能這樣跟他說話,心情真的開始慢慢地平靜。

這之後,倒是婦女主任心情無法平靜。剛才如果不是自己冷靜,那就倒牆了。如果那樣,要麼委身於米副,無限期在鄉裏工作,連孩子也可能在鄉裏上學;要麼告了米副強奸罪;要麼,啞巴吃黃連……哪一種結果都讓她不願意!這裏是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鄉政府,這裏的日子,就像天邊掛著的那片缺月。婦女主任想盡快恢複平常的心情,她說,米副,你以後不要給我唱山歌聽了。

米副說,以後,什麼歌也不會唱了。

婦女主任說,怎麼不會了?

米副說,那些歌本就不是原有的,是我現想現唱的,現在沒有了那種激情,怎麼也想不出來。

婦女主任說,米副,你好肚才啊!那些歌唱得幾好!我真想全都記下來。

米副說,主任,你別笑話我。那都是我唱出來的糊塗話。

婦女主任說,真的,那些歌真好。可惜我當時沒有記全。

米副說,這些山歌,我們鄉裏二十幾個大齡幹部,誰都想得出。

婦女主任說,那以後,我要他們唱。

米副說,你千萬不要他們唱。山歌無假戲無真。唱到一定時候,就要動真情。

婦女主任說,我真同情你們!

米副說,同情歸同情,但你和他們要有距離。不然,還會發生像我們今天這事情。

婦女主任說,米副,我能不能告訴你一件事情?很私人的事情。

米副說,你認為可以說的你就說。

婦女主任說,我來鄉政府這麼些日子了,從來沒有跟誰說過。

米副說,不可以說的你就千萬別說。

婦女主任說,你是被剛才的事情嚇怕了?

米副說,是啊!我為什麼就那樣對你非禮了?

婦女主任笑了笑說,我說過,我們之間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米副,那我把這件私事說出來,你不要不好受啊!

米副說,你能不說嗎?

婦女主任說,還是說出來好。說出來對你對我都有好處。

米副說,既然這樣,你就說嘛!

婦女主任說,其實我有男朋友了。

米副挨了一瓢冰水,從頭頂一直冷到腳底。他慢慢站起來說,主任,我們趕路吧。他本想問問她的男朋友在哪兒幹什麼,但他不敢問,不想問,問出一個具體的人來,他覺得不好,為什麼不好,他想不清。

但婦女主任繼續說,我男朋友在市裏的一個科研所工作,剛提了副處長。

米副不知道自己的腳腕為什麼突然軟了一下,一個趔趄撲到路下,一棵三月泡刺樹刮傷了他的頸脖子,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印。幸好有一棵櫟樹讓他撐住了。米副從路坎下爬上來,說,主任,你不是嚇我吧?

婦女主任這時才非常認真地說,真的,我不騙你,也不是嚇你!

米副說,你怎麼不早說呢?

婦女主任說,為什麼要早說呢?難道我一到鄉政府就應該舉行新聞發布會宣布,我有男朋友?宣布我的男朋友在什麼地方幹什麼?我神經有問題了嗎?

米副說,可是……可是,你來這麼久了,也應該知道我們鄉幹部婚姻現狀,你像一塊肥美的豬肉掛在牆上,二十多隻餓貓都在圍著你打轉,都想吃到你。

婦女主任說,可是,他們吃不到。你一個當副書記的都吃不到,他們誰還能吃到?我有辦法對付任何突發情況。任何一個饑餓的男人向我撲來,我都隻要在他身上點一下穴位,就會像冰水一樣潑得他全身顫栗。我有我媽教的這絕招!

米副在內心裏佩服了婦女主任的複雜、善良、智慧、冷靜和深邃。米副漸漸地和她拉開了距離,她雖然仍是那樣令他愛慕,但不再是此前的親愛。米副說,主任,感謝你今天原諒我的無禮,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感謝你告訴我你有男朋友。正如你說的,這對我對你都有好處。你會幸福的,我要保護你的幸福!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們鄉政府那一幫饞貓。我要讓他們在你麵前退避三舍。

婦女主任說,為什麼要那樣呢?我請你不要說這些!一定不要!你要說這些,不就等於拿這個來嚇唬他們嗎?我為什麼要這樣?他們還可憐得不夠嗎?隻要不跟他們發生那種關係,我為什麼不能給他們一些快樂?

米副說,我們都該好好尊重你才是!你不會在這裏待得很久。

婦女主任說,米副,你是一個當領導的好料子。你也不會在鄉裏待得很久。

米副說,我要是經濟條件好一些,早就進城了。

婦女主任說,進城真與經濟條件有很大的關係?

米副說,我們不說這個好嗎?這個令人頭痛。

婦女主任說,好,我們談別的。談什麼呢?

米副實在不想再談及婦女主任的婚姻問題,但又還是問婦女主任,你和你男朋友談多久了?

婦女主任笑了一下,還是離不開要談這事。她說,兩年。

米副說,那麼,那麼是你在讀大學時談上的?

婦女主任說,是的。最後一年談上的。他還在經濟上幫助過我。

米副說,你們一定很談得來吧?

婦女主任說,是的,很談得來。他很有學識,也不迂腐。

米副一下子自慚形穢起來,但又給自己鼓足勇氣說,什麼時候能喝到你們的喜酒啊?

婦女主任說,今年你就可能喝到。

米副有些不甘情願地說,那太好了。到時候我要好好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美滿幸福!米副說這話時,一股酸楚就像烈馬跑遍了全身,把他的心蒂都踏得發痛。

3

自這次下村後,鄉裏幹部發現米副和婦女主任的來往不大隨便了,說話也有些躲躲閃閃。世上的邏輯是假事不怕別人說,真事就要避著別人了。僅是這樣,大家也還不敢斷定,現在是,如果這些饞貓調笑婦女主任,或者是跟婦女主任動手動腳,米副還要血紅著雙眼,惡狠狠地罵人,又總是不罵出個理由來。但是,婦女主任對這幫饞貓們還是很好,照常和他們開玩笑,照常和他們打打鬧鬧。這就讓這幫饞貓們挨了米副更多的責罵。饞貓們終於發現了一個秘密,米副這些日子不穿西服了,他本是最愛穿西服的;他現在穿的衣服都是高衣領,還一直把扣子扣得很緊。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啊!肯定有文章。餃子說,哪天我們想個法子,讓米副把衣扣解開看看,如果他頸脖上有指印,那肯定就是那天他和婦女主任下鄉在路上有事了。餃子長得也像個餃子,中間大兩頭小,沒點兒看相,但他肚裏肉餡兒多,是這幫饞貓裏的鬼主意窟。兩頭尖,能通天!

長臂猴說,哪天我們幹一場籃球,看他衣扣解不解!在這幫饞貓中,長臂猴有點異相,雙手可以過膝,所以大家叫他長臂猴。水桶說,打什麼籃球啊,為屁大個事兒跑得褲襠裏流臭汗,得不償失。水桶真長得肥頭大耳,腰身腳腿都壯實,所以他最怕上球場流汗,他喜歡洗澡,一到夏天的夜晚,他就到溪裏陪伴月亮,一直要把左邊的月亮洗到右邊去,他才回鄉政府來。他說,天氣熱起來了,我們哪天把米副邀到溪裏去洗澡,讓他脫光,看他身上到底有個什麼傷。毛子,石頭,楊桃他們一幫人都跟在後麵哄。他們都是農技員,經管員,文化輔導員,計生幹部,團委書記,宣傳幹事,秘書等等。如果米副在,他是副書記,自然在這個饞貓隊伍裏,米副就是頭兒;如果米副不在,水桶就是頭,因為,水桶平日裏坐的是第二把交椅。餃子和長臂猴是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