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 3)

忽然就有了消息,人伍通知書這兩天就發下來,街道通知家長們都不要外出。賈立山和亞妮在家靜靜等著。聽到一陣敲門聲,把他倆激動夠嗆,忙把門打開,是收房費的;又響了一陣,是征訂報紙的。亞妮說平日沒人敲門,怎麼都湊今天來啦!到了天黑,他倆也沒心思做飯,一個在床上躺著,一個在沙發裏窩著,啞巴似的發呆。這時電話響了,小朋大姑在電話裏喊:“當上啦,當上啦!快過爸媽這來!喜報送這兒來了。”

賈立山嘴唇哆嗦著問:“那、那他們咋不給我打電話?”

大姐說:“他們老兩口一激動,都喘起來了,打不了電話。”

賈立山放下電話樂得在原地直轉磨,跟趙本山演小品一樣哎喲哎喲直叨叨,然後撲到床上摟著亞妮親了一陣,自言自語道:“咱們真成了軍屬了?”

亞妮抹抹臉上讓賈立山親的唾沫印:“軍屬,光榮人家?是真的嗎?”

賈立山說:“是真的,喜報送我媽那了。”

亞妮這才徹底明白,她猛地一起身,腦袋又迷昏了,咕咚一下又躺床上。賈立山忙上前扶她,說咱們都冷靜點吧,別學範進中舉,樂極生悲。

到了父母家中,見到了人伍通知書,全家人都默默無語。好半天小朋爺爺說雖然高興可總覺得心裏有愧。小朋大姑說那些事都過去了,一晃就是三年,快得很呀。他奶奶在一旁抹眼淚,說才十五的孩子,就去那麼遠,他受得了嗎。亞妮問去哪裏,小朋大姑說去青海。亞妮皺了眉頭,問:“那不是高原嗎?”

賈立山說:“去哪兒都是進了部隊大學校,小朋都受鍛煉,咱們可不能吃後悔藥,別忘了這些天驚動了多少人。”

小朋爺爺說:“我讚成到艱苦的地方去,那樣對小朋有好處。”

亞妮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抽泣著說:“是不是咱弄虛作假,人家有意把小朋分到那)比”__

小朋大姑說:“沒有的事,全市好幾百新兵都去那兒。”

亞妮的心情這才好受一些。賈立山說咱們得慶祝一下,回頭把關子林和趙玉玲兩口子都請來吧。亞妮說請關子林應該,趙玉玲就免了吧,你看他們那副正人君子反腐敗的勁頭,興許背後給咱說了壞話呢。賈立山搖頭說不可能,但或多或少也覺得趙玉玲他們有點不夠意思,不請也罷,反正為她張羅過冷飲點,也算互有幫助,心理也能平衡。

小朋穿了一身綠色的棉軍裝回到家。雖然沒有領章帽徽,但看去變了個人似的,威武強壯,生氣勃勃。幾個姑姑連買帶做,準備了兩大桌豐盛的飯菜。怎麼兩大桌呢?大人孩子加在一起十五六口子,坐不下。飯前,大家輪流跟小朋照相留念。關子林這時來了,自然是又增添幾分熱鬧。關子林小聲問怎麼沒請趙玉玲來。賈立山琢磨不能多說,便撒個謊說他們有事來不了。關子林說那兩口子人可不錯,到最後老周說這小朋就當是我兒子,你必須收,老張才收下……

關子林說完,亞妮坐在一旁發傻。賈立山真想給自己倆嘴巴,到廚房喝了一碗冷水,心裏才平靜下來。亞妮過來小聲問:“要不,咱這就去請?”

賈立山擺擺手:“算啦,咱把人家逼上了梁山,還讓人家再當眾為難。 日後,咱再去他家吧。”

亞妮說一“怎麼兒子當上了兵,我心裏反倒不安了呢?我們是不是做得有些過分了?”

賈立山看買來的測羊肉鮮紅色很嫩的樣子,抓起一片放在嘴裏。羊肉片是能生吃的,但吃多了不行。賈立山若有所思地說:’“這羊肉,可以燉著吃,烤著吃,測著吃,也可以生吃……吃什麼的,有時也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

亞妮點點頭:“回頭讓小朋給趙玉玲當幹兒子吧。”

劉賓穿著武警的新軍裝找來,說他不去北京改去雲南邊防了,那邊毒販子多。亞妮問你爸媽舍得讓你去。劉賓說我爸說他的飯店將來得給我,我要是太享福了,也接不了他的班,是他主動找首長讓我去雲南的。這麼一說,亞妮心情好受不老少。劉賓忽然說我來是要告你們一個信,期末小測驗,小朋考得不錯,曹老師這會兒在我家,一會兒可能上你們這來。

賈立山一聽直跺腳,告訴劉賓:“那都是瞎蒙的。回去跟曹老師說,我們家沒人,讓她別來,千萬別來!”

劉賓和小朋握握手,瞪瞪跑出去。亞妮說這可怎麼好呀。小朋說沒事,我從部隊回來還能學。賈立山拍拍兒子的肩頭,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後來進裏屋跟大家說:“喝酒、喝酒。”

熱夕從商

雞年大吉大利……

除夕電視裏可勁說這句話時,熱河古城正沉浸在令人興奮同時又容易引起許多遐想的氣氛中。這時辰黑魅魅的群山上空尚未迎來明月,天地萬物之主宰並不因人間的喜樂而變化亙古常規,但五光十色的彩燈和一年一度的晚會卻使人體驗著一種不夜的光環在降臨的感覺。起碼,住在小平房靠蜂窩煤爐子取暖的某機關副科長小鄭找到了這種感覺。然而很可惜,這種美好的感覺被他的妻子美芳給攪散了。當時美芳正圍著毯子看電視,同時磕著五香瓜子,抓瓜子的右手一直活動,未覺得冷,而左手捏著毯子的邊兒不能動,便感覺出屋內的氣溫隨著夜深在急劇下降。美芳心裏不由地煩躁,說道:“你瞅瞅人家楊瀾,穿裙子還露那麼大脖子!跟人家比,咱們這簡直是寒窯!”

鄭德來就很不愛聽。可是,大年三十的,生氣吵架也怪不合適的,他便強擠出點笑說:“寒窯怎麼啦?按人類發展史是先有寒窯後有宮殿。放心,麵包會有的……”

美芳立刻就接著說:“房子會有的!你拉倒吧!你少拿這一套來糊弄我,頭年你當那個破經理,就拿這套話蒙我,過去快倆月了吧?你有了啥?有一身債吧……”

鄭德來的臉便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他跟旁人不一樣,他是紅臉漢子,生氣了才變白。美芳說的頭年,是說陽曆年前,鄭德來的單位要搞創收,主任老裴點名讓小鄭當經理辦公司,鄭德來說自己不行,不是“下海”的料,老裴說就衝你名字就能掙錢,不像自己姓裴(賠),舊社會買賣家招學徒的都不要姓裴的。然後,又說了不少政策,政策的核心是:除了沒有資金,別的都可以研究,包括在機關男女中挑一名助手,意思是像薑玲那樣的女同誌都行。薑玲不到三十,要個兒有個兒,要臉兒有臉兒,是機關內外公認的夠滿分的女人。結果鄭德來就被裴主任煽乎暈了,不僅攬下經理的差事,還真把薑玲要到公司來,對此大家雖然有些議論,但裴主任說這是為了公關嘛,慢慢也就沒人說啥了。可美芳對這事始終不順心,其根本原因是鄭德來當初設想的下海掙大錢買商品樓連一點苗頭也看不出來。

鄭德來熟知美芳的脾氣,生怕她說起來沒完沒了,就趕緊站起來去捅爐子,同時找個新話題說。鄭德來屬雞,來年三十六歲,是本命年。鄭德來就說:“美芳,你說我是不是也紮條紅褲腰帶?下午我媽還問呢……”

這話才出口,鄭德來就後悔了。果然,美芳立即說:“都什麼年代了?還紮紅褲腰帶,要紮讓你媽給你做,弄個紅麻袋,給你裝進去,保險!”說著美芳的眼珠兒就有些發直。這情景令德來膽寒,原因是陽曆年德來的弟弟結婚,給女方買了全套金貨,德來他媽讓當哥的每人拿三百元,對此,美芳一直耿耿於懷,她動不動就伸出自己的手說,誰給咱買?當初搶購時我買的這個餾子才四克,薄鐵片子似的,人家說含金才百分之七十五,你弟弟那個是四個九,那才是真貨。幸好鄭德來有既定方針:裝啞巴不說話,於是總能換來相安無事。

窗外的夜空不時地變幻著迷離的光彩,幽香的火藥味兒從門縫兒鑽進屋來,鞭炮聲和孩子們的喧笑彙成一片,鄭德來看看電視,忽然意識到雞年就要來臨了。美芳甩掉毯子,叫:“小傑!”小傑是他們的兒子,上三年級,賊淘。小傑從外麵瞪瞪跑進來,滿頭是汗地喊:“快點!快點,人家都要放啦!”美芳說:“你說這人,著什麼急呀,離十二點還有半小時呢!”鄭德來把鞭吊在竹竿上,說:“市場經濟啦,都想搶個先嘛。媽的,咱也崩崩窮氣,來年也發發財!”

美芳立即也說:“對,崩崩窮氣!要不,我也不買這些炮。小傑,把花也拿著!”往年美芳總是舍不得買這些東西,今年她不知從哪買了不少減價的鞭炮。

這時節,窗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已經響起來。推開屋門,隻見熱河古城山上山下大街小巷已經被這千萬家的響聲所淹沒。鄭德來趕緊點著鞭,高高地舉起來,仿佛是在宣告,要在這盛滿幸福的大鍋中分一杯羹!美芳把身子退回到屋簷下,小傑一手拿著花,一手捂著耳朵,瞪大眼珠瞅著。

“砰!”

把人嚇了一跳,仔細看才發現是旁人的鞭響了,鄭德來竹竿下的竟然沒了火星。鄭德來把煙卷伸過去,終於換來了響聲,但沒響幾下,又啞巴了。鄭德來好生惱火,扭頭說:“你哪買的這破玩意兒,咋不著?”美芳說:“可能是頭年剩的,回頭我去退。”鄭德來哼了一聲,暗想這是很不吉祥的兆頭呀,立即把竹竿戳在牆邊,喊:“兒子,放花!”還好,這閃光雷還爭氣,連著七響炸在半空中,鄭德來的情緒一下子又高漲起來,他見小傑把花插在雪堆上插不牢固,便上前抓在手中,直指長空。美芳喊:“小心崩著手!”鄭德來笑道:“最多不響。”然後又抓起一支花舉起來,這一回他想玩個花樣,他朝東南西北各放一響,然後再射向頭頂,他心裏說,四麵八方,崩它個吉祥!小傑在一邊數數,美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心裏想什麼隻有她白己知道。當第六響響過,鄭德來不由自主地喊:“七……”可同時就出了可怕的事,那一響在鄭德來的手掌中炸開來。美芳驚叫著跑過來,鄰居們也圍上來,鄭德來開始隻有一種麻木感,低頭看,右手心黑乎乎的,虎口滲出血來,痛感頓時產生了。他不願意在眾人麵前顯出痛苦狀,強笑道:“沒事,沒事,淨捅爐子,有老皮!”把旁人都說笑了,他自己也擠出點嘿嘿聲。但就在此時,他抬頭見到一座新落成的家屬樓上禮花騰空而起,很壯觀的,頗像天安門廣場上放的大禮花,紅紅綠綠映紅了半天邊,鄰居說:“瞧,那小子今年發財了,倒了幾百噸鋼……”鄭德來的心裏油然產生一股哀鳴。他默不作聲地回到屋裏,好歹包紮了一下,電視也不看就躺下了。這樣一來,不僅大煞風景,連捅爐子的活都得美芳幹。美芳也不敢多說啥,等全家人都躺下,美芳心虛地問:“要不,做條紅腰帶……”鄭德來一聽火不打一處來,頭衝牆說:“還紅麻袋呢!晚三春啦!”揚起左手拉了燈。這後半夜,他根本也沒睡實,開始淨做些泥啦水啦羊腸小道的夢,把人弄得好乏。天快亮時,他忽然覺得一切又都很美好了,他終於發現了一個藏滿黃金的寶庫,他興奮地撲上去,去抓最大的一塊黃金,心裏想,這一塊要交到裴主任那,給單位買輛桑塔納,換下那輛舊上海;接著他揀了塊鑽石,想這個可以用來換錢買個一戶兩室的房子;他還想抓……忽然,他的手被什麼狠狠地打了一下,就聽美芳喊:“你瞎抓啥,想把我眼珠子抓出來呀!”鄭德來被驚醒,果然,美芳的右眼被撓得直流淚……

初六上班,機關的人們見麵都說過年好,幾個年輕的湊到鄭德來的辦公室發牢騷,說一個獎金沒發,這個年往哪去好。薑玲這天來得晚點,進屋把大衣一脫,露出緊身的紅毛衣,該鼓的地方鼓,該凹的地方凹,再配上那張叫人幾乎沒法挑剔的臉,煞是好看。眾人的話愈發多起來,有的就說:“鄭經理,今年你和薑玲發財了,可別忘了弟兄我們。”

鄭德來手心還疼,便說:“我們往哪發財去?你給我們指條路。”

有個瘦瘦的叫張明的幹事說:“就衝薑玲這張臉,還不是要鋼材有鋼材要汽車有汽車……”

這話本來是捧薑玲的,要是在往常,薑玲準是笑著說聲討厭或給張明一小拳頭也就拉倒了,不料今日薑玲沒有吱聲,大家覺得有些反常,瞅瞅都愣了,薑玲坐在一旁抹眼淚呢。張明首先有點心虛,說:“咋啦薑玲,說句笑話至於的嗎?”薑玲也不搭理他,還擦眼睛。鄭德來估計這裏有點什麼事,便向眾人使個眼色,眾人都知趣地退出去。剩下他們二人,未等鄭德來開口,薑玲就說:“鄭科長,俄不在你這幹了,我回科室吧。”

鄭德來一聽就急了:“年前咱們不是講好了嗎,我這兒需要有個女同誌,一是管賬,二是和客商談點啥,你們女同誌有優勢。”

薑玲圓圓的眼裏還閃著淚花的光,說道:“我倒黴就倒在你這個優勢上了!我們那口子硬說我到你這來不是為了做買賣,是

鄭德來問:“是什麼?”

薑玲把臉撇到一邊:“是什麼你別問啦,反正不是好聽的……哼,要是咱掙了錢也好說,兩手空空,春節打麻將都不硬氣。”

鄭德來歎口氣:“我做夢都想掙錢,可掙錢哪有那麼容易的,不信你從樓上潑盆水,淋著四個,沒準兒三個都是經理。咱們這兒就這麼屁股大的地方,都想掙錢,往哪掙去?你也問問你們那口子,他不也是經理嘛!”

薑玲被問笑了:“那倒是。可是,他總是怕我……”

鄭德來明白了:“噢,他不就是怕你……那個嘛!真是小心眼兒,虧他原先還是扔鐵餅的,心胸一點也不開闊,要是怕自己媳婦拋頭露麵,那幹脆讓你回家伺候他一個人,連屋門都不出,多保險。”

薑玲說:“我才不幹呢!不過,他總是說咱倆人工作起來不方便。”

鄭德來搖搖頭:“唉,你告訴他,請他放心,眼下咱這公司沒開張,正犯窮病的時候,沒那些閑情,等有錢了,再讓他擔心吧。”

薑玲說:“其實他那個公司也有好幾個女的,有一個練體操的,總跟他出門。”

鄭德來一愣,想想又說:“不過,為了咱們公司的前程,我可以考慮找裴主任再要一個人。”

薑玲說:“要就要張明,叫他說我,我看他的臉能弄著鐵板還是鐵皮?”

鄭德來點點頭:“張明有本子,將來要是有車也省得找司機。”

薑玲笑了:“想得美吧,還能有汽車,買輛三輪就不錯啦。”

鄭德來也笑了。一場小風波過後,鄭德來義無反顧地折騰起來,他腦子裏好像有一部放像機,放出的畫麵是―坐著轎車(起碼是桑塔納),密碼箱裏是巨款,跟隨在身邊的是楚楚動人的薑玲,還有高級賓館、會談廳、宴會廳……這一切像磁石一樣吸住了他,他覺得那樣了才算不枉來世上一場,才能在眾人麵前腆胸說笑,在家裏也才能堵住美芳那張愛磨叨的嘴。鄭德來連著找了幾次裴主任,終於把張明要來;又用機關樓內的房子換了兩間樓下院裏的平房,為的是出入方便;還給公司起了個什麼北方貿易公司的大名字,做了個牌子掛上,電話挪下來,就開始了新一年的折騰。但一開始為做什麼生意,三個人就有三個意見,薑玲說先代銷女性化妝品和衛生紙啥的,張明說去倒汽車,鄭德來想起除夕夜裏放禮花的暴發戶,就要倒鋼材。鄭德來是經理,他們隻好依他,就決定頭一步往鋼材上使勁。打聽一下,這時的鋼材價格正在飛漲,不論是工字鋼螺紋鋼還是角鋼,幾乎隔幾天就漲百八十的,這要是倒他個幾百噸,就是幾萬塊呀!鄭德來三個人抓緊聯係,很快找到了一個想買一個想賣的,鄭德來在其中加了點價錢,算算賬能得幾千,就樂嗬嗬地等著約定好的時間把款子接過來再彙過去。不料泥牛人海無消息,再一打聽,人家買主和賣主自己成交了,把鄭德來他們給撇了。鄭德來大罵:“真是沒有良心!真是沒有良心!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這叫什麼事!沒有一點信義!”

張明說:“我早說這買空賣空不行。我聽說賣主也是跟咱一樣,都想加價,加來加去,還不得一萬塊錢一噸呀!”

薑玲合上賬本說:“鋼沒倒成,電話費可出去一百多塊了。”

鄭德來說:“照你們說咱非得有資金把鋼材買下來才行?”

張明:“對啦,這才把牢。”

鄭德來說:“好,咱們想法貸他十萬,你們想想法兒,看誰能在鋼廠批來鋼材。”

薑玲跳起來:“我能我能。那天在街上碰見我一個中學同學,外號叫胖子,他說他在鋼廠後勤,能買鋼材,還讓我去找他呢!”

鄭德來和張明幾乎同時說:“真的?”

薑玲說:“沒錯,他原來和我同桌,那時候淨考零蛋,沒想到現在有這能耐。”

鄭德來打開一盒待客用的香煙,遞給張明一支:“先慶賀一下。”又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現在掙大錢的人,過去連他自己都想不到,咱們也得這麼幹。”

於是就做去鋼廠買鋼材的準備。薑玲給胖子打電話,胖子說可以來,但不能空手來,就把其中的含義表明了;鄭德來托了不少人,工商行的一個小頭頭說得鋼材到手,才可以借十萬。張明那裏也找到一個買主。看來一切都比較順,薑玲卻提個問題:“怎麼去?”

鄭德來說:“有公共汽車……”

張明說:“那就沒派了,一看就是小倒。”

鄭德來說:“找裴主任借‘上海’。”

張明說:“早趴窩啦,還等著咱們掙錢幫他買車呢。”

薑玲說:“還需要有些費用。”

鄭德來:“賬上還有錢嗎?”

薑玲說:“給了電話費,還有四毛六。”

鄭德來看看台曆:“我想辦法。今天星期六,我想辦法,星期一去鋼廠找胖子。”薑玲和張明都很歡喜。

話說出去,鄭德來愈加發愁,往哪去弄錢呢?裴主任那兒連差旅費都沒有,找朋友借,也沒有闊主,打麻將玩一二四毛還急得冒汗。正思前想後,在幼兒園工作的美芳打電話讓德來接小傑回家,說自己有事晚到家,還讓等她回來再吃飯。鄭德來放下電話,心裏就想起自家準備買冰箱的三千塊錢。看看日頭偏西,說聲都回家別在這靠著了,三個人就各奔東西。鄭德來的單位與小傑的學校掉角兒,從來都是美芳接小傑。老遠的見路兩邊站著不少人,都朝著一個方向瞅,鄭德來心裏不由得抨坪跳,心想不定又出了什麼事吧,前幾天有一個什麼經理拿著現金去倒煙,煙沒倒來,腦袋挨了好幾棍子,錢給搶去了。到近前細看,鄭德來樂了,敢情這些人都是來學校接孩子的。年老的年輕的,小汽車摩托車自行車,列陣一般等待著。鄭德來心想,中國閑人真多呀,又一想不對,是拿錢沒多少事幹的人真多呀,自己不也是一個嘛!然後就心平氣和地加人了那個充滿慈愛的行列中。猛然間校園內一聲鈴響,隻見一片紅紅的浪頭從裏邊湧出來―這學校的校服全是紅色的。結果使眾多的家長大費眼力,好不容易才盯住自己的孩子。小傑連著喊了兩聲爸,鄭德來嗯了一聲,總算對上了號,帶上小傑就往家躥,路過農貿市場買了點菜,回到家就做,做得了擺好,和小傑等著美芳回來。美芳回來得挺晚,進屋就從兜子裏掏出個塑料袋,喊:“來吃包子!來吃包子!一個肉丸的。”鄭德來便有些不高興,說:“我把飯都做好了,你何必又買包子。”美芳笑道:“傻帽!今天這包子是我們‘智取’來的。”“怎麼‘智取’來的?”“邊吃邊說……”美芳終於道出了其中的奧秘:即把星期六的晚飯拖遲半個鍾頭,盼著回家的孩子和他們的家長等不及,不吃飯就走了,包子於是就剩下了。鄭德來聽罷嗓子裏像長了個大疙瘩,包子也咽不下去了,說:“你們這麼幹可有點缺德。”美芳不願意聽:“缺什麼德!少吃點對孩子還有好處呢!我好心好意給你們弄包子來,你還說這個,你別吃!”就跟鄭德來弄個半紅臉。鄭德來喝了幾口自己熬的稀飯,不香不臭的,便不再吃,坐到一旁抽煙看電視,心裏尋思怎麼跟美芳說挪用一些買冰箱的錢。才要開口,就聽美芳說:“都說要人關了,東西要漲價,咱把冰箱買了吧。”鄭德來到嘴邊的話打個滾又咽回去,用鼻子哼了一聲。美芳沒察覺,還問:“啥關呀?人關人關的?”鄭德來沒好氣地說:“山海關。”美芳這才看出鄭德來不高興,說道:“德行樣!是你說我拿包子缺德,不吃你又生氣。”鄭德來心中暗叫慚愧,真想問你美芳當初幼師畢業時也有點像電視主持人鞠萍的氣度,如今怎麼陷到包子裏去了。但他見美芳把剩下的包子裝到飯盒裏留著轉天早上吃,那一副認認真真過日子的樣兒,又不忍說什麼了。鄭德來靈機一動,說:“假冒偽劣商品太多,冰箱要買得慎重。”美芳點點頭:“咋辦?”鄭德來裝模作樣地想想,說:“還是得找個熟人才有把握。”美芳說:“那就得快找,要是有冰箱,這包子就沒必要使勁吃完,留著慢慢吃多好。”鄭德來說:“我幹這個經理,熟人還不是現成的,就怕人家有貨,咱錢不湊手。”美芳樂了:“我都準備好了,滿夠。”鄭德來看美芳掏存折,心裏樂,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腦子裏想的則是沉甸甸的鋼筋。

轉天去鋼廠前,鄭德來和薑玲還著意打扮了一番。張明說他兒子病了,請假回家,鄭德來還挺高興,他願意單獨和薑玲出趟門,這其中並無歹意,但起碼有一種愉悅,因為薑玲是具有很大“回頭率”的,鄭德來和薑玲上街時,對此早有體會。

鄭德來從街上叫了輛出租車,司機嫌遠不願去,鄭德來說也不少給你錢,司機這才沒話說了,但指指計時器,意思是這玩意兒可不認人,鄭德來並沒放在心上,夾著皮包,穩穩當當和薑玲坐在後排座上,出大門時,裴主任正好推著自行車從外邊進來,瞥了一眼他就有些發愣。薑玲問:“下車不?”鄭德來腰板直直地說:“辦事要緊。”轎車噢地一下就躥了出去。當車子在大街上穿行時,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籠罩著鄭德來,他想,看來不必去羨慕旁人,自己不是滿可以達到這樣一種程度嗎,倘若把鋼材生意做成,手裏有個十萬八萬的,那麼……他忽然覺得薑玲在用手捅自己,他心頭不由地緊張起來,暗叫道你這個薑玲喲,你就是跟我要好,也不能在這車裏說啥。後來肋條上挨了一下子,有點疼,鄭德來這才意識到可能有什麼事,便扭臉瞅薑玲,薑玲指指計時器,鄭德來嚇了一跳,號碼已經從零變成四十二了。他朝車外看看,才走了不到一半路,要是照這麼下去,怎生了得……這時薑玲就說:“師傅,你這機器的號碼變得夠快的……”司機猛地就把車煞住,說:“我說不來吧,你們非要來,這計時器有合格證,有問題你們告我去。要不,你們在這下,還能省一半錢。”薑玲臉色維紅,鄭德來看看車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心一橫說:“問問你你停什麼車,既然坐車就給得起車錢。”說得司機猛地又把車開起來。這回,鄭德來和薑玲都閉目養神了,但耳朵聽著車輪刷刷響,眼裏就跟看見往外扔票子差不多……轎車終於輕輕停下了,司機說到了,鄭德來睜開眼見才到鋼廠門口,心想要的是開車進去的派兒,就說:“開進去。”司機說:“進不去,前麵挖溝呢。”鄭德來細瞅,果然不假,隻好和薑玲下車,付了一百多塊車費,薑玲瞅著眼前挖得滿是黃土的道,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坐公共汽車呢。”鄭德來心裏這個氣喲,但也隻得忍著,說:“閑話少說,快找胖子。”

費了好大勁,總算找到胖子―胖子滿臉煤黑色從鍋爐房裏出來。薑玲瞪大眼珠,認準是胖子沒錯,問:“你不是在後勤嗎?”胖子並不難為情,指著鍋爐說:“這不是後勤嗎?你以為在哪兒。”鄭德來怕說岔了,忙說:“對,這就是後勤。走,咱們找個地方坐一坐。”坐一坐的意思就是到飯館裏吃一頓。胖子對此不陌生,說:“我洗洗臉。嗯,正餓呢,打麻將一天一宿沒吃沒喝。”鄭德來瞅瞅薑玲,心裏說這就是你的同學?他能買來鋼材?薑玲這會兒有些發傻,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不像在街上拍胸脯的胖子,可惜偏偏就是他。趁胖子去洗臉,鄭德來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薑玲說:“我也這麼想。飯錢我出吧。”鄭德來樂了:“我是經理,聽我的。”

鋼廠院裏的飯館有一大溜,揀個較好的進去,點幾個菜請胖子吃,胖子也不客氣,埋頭就吃就喝。薑玲忍不住問:“鋼材怎麼樣?”胖子嘴裏嚼著牛肉說:“有。瞧,這些人都是買鋼材的。”

鄭德來瞅瞅旁邊桌上滿滿的吃客,從穿戴和口音上就可辨出是來自四麵八方。緊挨著鄭德來這桌的是兩個北京人和三個廣東人,彼此正在爭論著什麼,氣氛很有些緊張。胖子終於吃得打住了心慌,一揚大拇指說:“瞧見了吧,鋼材有,關鍵看你怎麼往外弄。”鄭德來笑道:“就是想求你幫我們批點。”胖子說:“批不難,不出這屋,就能給你弄個百八十噸。”鄭德來喜出望外,瞥一眼滿臉桃花色的薑玲,忙問:“都有什麼鋼?”胖子說:“什麼鋼都有。”薑玲說:“我們要角鋼,角鋼好賣。”鄭德來感到熱血直往頭上湧。真是沒有想到,在別人看來很難買到的東西,自己初次出馬,竟如此順利。他給薑玲使個眼色,讓薑玲安靜下來,他把領帶緊了緊,說:“什麼鋼都行啊,就看哪一種方便。”胖子點點頭,問:“手續費帶來了嗎?”鄭德來對此還是有思想準備的,說:“放心,事情辦成,絕對不會虧待你。”胖子哈哈笑道:“不是我,是他們……”胖子指著屋裏的人,就把鄭德來和薑玲弄得如人雲霧山中。好一陣子,他倆才聽明白胖子的意思―原來胖子手裏並沒有東西,他是要給鄭德來搭橋,從旁人手裏買,而旁人往往又是從旁人手裏弄來的,層層加碼,算下來,一噸鋼材的價錢就相當可觀了。鄭德來不甘心,說:“花費太大,我們也沒有賺頭了。”胖子說:“那得看你買多少噸:你有多少錢?”鄭德來說:“有個十多萬吧。”胖子樂了:“十多萬哪行,十多萬頂多倒點廢鐵,你瞅瞅他們……”

旁邊桌上的話音越來越大了,雙方顯然為一筆鋼材交易發生了爭執。瘦瘦的廣東人手裏掂著一瓶五糧液酒說:“你們不行喲,你們有那些錢嗎……”突然他把手掌攤開,酒瓶落到地上,砰地一聲,頓時滿屋酒香。眾人的目光齊轉過去,不知誰叫:“夠派兒!”兩個北京人被激怒了,其中一個稍胖的手一揮:“小姐,茅台!”於是一瓶未起封的茅台也橫流在地,又博來一片叫好聲,往下,繼續是茅台……茅台……

鄭德來的心髒有些受不住了。他蔫蔫出了餐廳到外邊抽煙,薑玲跟出來說:“那是在摔錢呀……”臉色已經變得白白的。鄭德來抬頭看看藍天,平靜的湖水一般,仍是以往那般模樣,裹著點潮氣的風吹過來,吸到肚子裏冷絲絲兒的,鄭德來不由地打了個激靈。薑玲眨眨眼睛問:“經理,往下咋辦?”鄭德來說:“我看咱們該回去了。”薑玲點點頭:“對,是該回去了,這事怨我。”鄭德來說:“誰都不怨,怨……”他往下沒說出來,抬腿就走,薑玲跟他並排走,迎麵過來的人不時地把目光掃向他倆,可此時鄭德來一點榮幸感也沒有。擠了公共汽車回到市裏,在人少的地方薑玲問:“經理,這事還是怨我,飯費我出吧。”鄭德來不忍心看薑玲那張美麗的麵孔變得難受,便又說:“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誰都不怨嘛!”薑玲說:“那怨啥?”

鄭德來摸摸胸口:“怨爹娘沒給咱長那個膽兒。”然後他囑咐薑玲別說這一切,隻說得找著熟人,薑玲自然是滿口答應。後來薑玲便對鄭德來的豁達有些感動,說大的幹不了還應該幹小的,起碼把車費飯費啥的賺回來。鄭德來看馬路對麵有一家水產店,就想起在機關時操辦過的事,就說:“批點帶魚賣吧,那事咱們幹過。”薑玲說:“賣帶魚怕人家笑話吧。“鄭德來說:“沒人笑話,你心裏就當著賣鋼筋,就平衡了。”薑玲說:“也是,將來有了錢再賣鋼材。”

倆人分手後,鄭德來真的到水產批發部去看看,不僅有帶魚,而且價錢也合適。跟人家商定好,就回家做飯。正做著美芳帶小傑回來了,美芳的臉色很不好看。鄭德來怕美芳提冰箱,就沒話找話說:“今天有包子嗎?”

美芳傲地就叫:“為那倆破包子院長把我們好搭!你還提包子!”

鄭德來笑道:“不必發火,不必發火。”

美芳問:“冰箱怎麼樣?”

鄭德來心頭一顫:“錢交了,過兩天就去拉。挺不賴的,三開門。”

美芳想想說:“我有點不想買冰箱了,你說咱有啥好東西往那裏放?不如買金貨,都說金貨價格看漲。”

鄭德來手心都潮了:“錢都給人家了,還是買吧,放心,有放的,起碼夏天給小傑凍冰棒,特好。”然後就忙著去烙餅,一邊烙一邊想,無論如何得把窟窿堵上,要不著,自己非成這餅不可。

在機關院裏賣帶魚時,是薑玲收錢,張明掌秤,鄭德來則舉起整沱的帶魚往地上摔,再撕開。帶魚甚齊整,凍得也堅牢,弄開來也不是件容易事。鄭德來和薑玲都悶頭幹,張明不知就裏,一邊稱著一邊說:“這魚怎麼跟鋼筋差不多?都是一個型號的。”說得買魚的人都樂了,便有人想起啥,問:“鄭經理,你們不是倒鋼材去了嗎?怎麼倒回一車帶魚來?”說得鄭德來臉發紅,支吾道:“鋼材要倒,魚也要賣,硬件軟件都得上。”又有人問:“你這公司到底以賣啥為主?”薑玲瞪了一眼說:“買魚就買魚,管這麼多事幹啥,小合吃魚時卡著。”人家便不再說什麼,也不惱。鄭德來看出,有幾個買魚的其實是衝著薑玲在這才過來的,他心想,賣罷這魚,再不讓薑玲幹這事了。好容易才打發走這撥兒,張明又喊:“買魚啦,瞅瞅,一根筋一根刺,跟工字鋼一樣齊整呀……”鄭德來忍不住,說:“我說你賣魚就賣魚,跟鋼材聯係得到一塊兒嗎?”張明一愣:“瞎聯歎,不是為了多賣嗎。”薑玲說:“要多賣也別瞎聯,一想鋼筋這帶魚還嚼得動嗎?”張明不願意了:“那就當啞巴,一句話不說。”手下便把秤提得搖搖晃晃,連星星也不屑去看。鄭德來又感到不該這樣說張明,便笑道:“得啦得啦,你愛聯啥聯啥吧,別把魚都賣丟啦。”張明瞥了一眼鄭德來,還想說啥,裴主任坐著舊上海車進院,到了魚攤前就滅火了。裴主任下車笑著說:“賣帶魚?不賴,得支持支持你們,來十斤。”鄭德來心頭一熱,他知道裴主任不吃魚蝦,忙說:“賣得出去,您別買了。”裴主任道:“一定買,一定買,我家旁人吃呀。”這麼一說也隻好給他秤了。張明說:“給您五斤吧。”鄭德來看攤前沒旁人,對薑玲說:“按批發。”裴主任不高興了:“按批發我就不買了。”然後指著上海牌轎車說:“將來你們掙了錢幫單位換個車是真格的。”鄭德來他們都說:“沒問題。”又說,“問題是哪輩子能掙來買車的錢。”裴主任想想說:“買新車一時半時做不到,我正想法買輛半新不舊的車,你們幫我打聽打聽,你們也掙一點中間費。”張明立即說:“這個我有路子,回頭我去找人。”又過來一些買魚的,這事也就過去了。

帶魚的買賣做得不錯。連著幹了一個星期,三個人弄得渾身腥乎乎的,結算下來,掙了三百多塊錢,每人還能分幾斤魚。鄭德來還想賣下去,張明堅決反對,說再賣魚就不在這十了,薑玲沒說啥,但臉色明顯不好,腥味熏得她不想吃飯。鄭德來還算明白,說拉倒吧,把這錢每人分了五十,薑玲在背地裏非要把錢給鄭德來,鄭德來說啥不要,後來薑玲硬是把車費給報銷了,自然是瞞過了張明。鄭德來回家把錢交給美芳,說冰箱沒到貨,你想買金貨就買吧。美芳點錢後挺奇怪地問:“這一百多塊零錢怎麼腥乎乎的,跟帶魚一個味兒?”鄭德來收拾著魚說:“跟帶魚一個味兒就對啦。”美芳問:“怎麼對啦?”鄭德來說:“我不是賣魚來著。”美芳見錢一分不少,收起來說:“賣魚你也沒必要用錢擦手呀……”鄭德來把龜放在油鍋裏煎,弄得滿屋是油煙,話也不能說了。

一家人吃紅燒帶魚吃得很香,鄭德來還喝了點白酒,一邊喝一邊歎氣。美芳喇著魚刺說:“歎什麼氣?”

鄭德來說:“唉,這人啊,活著真不容易……”就不往下說,好像還有一肚子話。美芳吃口大米飯,說:“神經病.這不是都活得好好的,誰也沒逼你去跳河覓井。”鄭德來抬起頭看看美芳,說:“我真羨慕你,說了喊了,完了還挺能吃挺能睡。”美芳說:“我早想了,不高興就發泄出來,發泄完了就拉倒,給自己想悶出毛病來,沒人心疼不說,藥費都沒人給你報。”

鄭德來環視一下自己這間小屋,苦笑道:“也是,知足者常樂,能忍者常安嘛。”

美芳給小傑夾塊魚肉說:“不過,小傑再有十來年可就大了,咱沒房子,也得給他攢點錢,到那時娶媳婦不定花多少錢呢。”

鄭德來才樂起來的心又沉下去,喝口酒說:“到那時候都小康了,不要錢了。”

美芳說:“沒那事,我媽說了,往後就全靠錢了,德來,你是一家之主,你得挑起這個擔子呀。”

鄭德來隻想安安穩穩吃了飯看電視,便說:“我盡量挑吧,太沉了,我也挑不動。”

總算安然無事,收拾了碗筷各幹各的事。鄭德來在沙發上靠了一會兒,伸胳膊要使身子舒展一下,忽然覺得兩隻胳膊沉沉的有些抬不起來,摸一摸,胳膊上的肉酸疼酸疼,他明白了,摔了這一個星期魚沱,也真真苦了這胳膊了,幸虧當時有那車費飯費在心裏撐著,不然半道上會舉不起來了。他暗想,這個裴主任也是,那麼多人咋就揀出我來,人家不是依舊在樓內抽煙喝茶聊天嘛(看報紙少了,沒錢訂報)!可自己卻拚命去掙,這是何苦呢,一分錢也沒多得……

門外進來張明,興衝衝的樣子,進屋就說;“車有啦,車有啦。”

鄭德來一下沒反應過來:“啥車有啦?”

張明說:“裴主任告訴我,財政局給了六萬塊錢,再打上賣舊車兩萬,讓咱們幫他買輛半新不舊的車。”

鄭德來嘈地坐起來:“好買嗎?”

張明笑道:“沒問題,我認識一個人,他能在北京買,日本尼桑,十萬塊。裴主任準備再借幾萬,弄好了,咱們能鬧幾千的,將來使車也方便。”

鄭德來一下子想起坐出租車時的那個計時器,毫不猶豫地說:“幹啦。”

美芳問:“還幹?不嫌不容易啊?”

鄭德來說:“不十更不容易。”

張明不解:“你們說啥?”

鄭德來說:“跟你沒關係,你抓緊找人吧。”他把張明送到街上,這時身上那點酒勁全集中在腿上,走起路來輕飄飄的獷看天幕已經變成了深藍色,一顆金黃的星孤零零地綴在無邊無際的高空中,好像靜靜的在等待什麼。街上的燈已經亮了,車燈也閃起來,樓上的霓虹燈也跳躍起來,鄭德來不由地自言自語道:“這個世界啊,還是挺好的呀,幹吧。”

十萬塊現款碼在箱裏。

鄭德來長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些錢。裴主任的辦公室裏空氣驟然緊張起來,其中最緊張的自然是鄭德來。裴主任說:“同誌們,這可是咱們的全部家當,出一點差錯,咱們都擔當不起呀。”鄭德來瞅瞅張明和薑玲,堅定地說:“裴主任您放心,人在錢在,人就是不在,錢也得在。”張明笑了:“瞧你們說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現在掙個十萬八萬現款是小事,何況咱有車。”薑玲說:“咱也不走夜道,北京咱也熟悉。”這麼一說,氣氛就有些緩和。裴主任把錢放進櫥子裏,對張明說:“把你的朋友請來,再聊聊,我總覺得這事有點太容易了。”張朋說:“好,我這就叫他來,您再親自聽聽,有疑問咱立即打住。”裴主任對鄭德來說:“你們都認真聽著啊。”

張用這個朋友姓蘇,四十多歲,西服筆挺,戴著眼鏡,很有些風度。張明稱他為蘇先生,蘇先生進來後對鄭德來點點頭,他們已經見過麵了,張明就介紹裴主任,彼此客氣幾句,蘇先生腰間的BP機叫起來,蘇先生低頭看看,然後問能否使使電話,裴主任早已把電話遞過來,蘇先生撥通電話說:“……不就是國務院退下來的那些皇冠嗎?告訴他們,咱起碼要十輛,錢沒有問題,明後夭我就去看車,看了就彙錢。”放下電話,蘇先生笑道:“機遇,機遇,北京一些部委要撤,車有的是。”張明忙上煙,蘇先生坐下自言自語:“得二百萬呀,不過,一轉手就是三百萬。”

裴主任愣愣地瞅眾人,想想說:“蘇先生,您這批車能否便宜一點,給我們一輛?”蘇先生說:“哎呀,都是好車,掉不下二十萬,而且都有主了。你們要的話,還是我說的那輛便宜。”於是,他又簡單說了一番,即他有個朋友在荷蘭駐中國使館開車,使館的參讚要調日本了,他的車是尼桑,日本產的,因此就不想運過去了,就決定在這賣了,有好幾個單位要買,因為跟張明的朋友熟悉,所以就答應了這兒。

裴主任聽罷問張明:“你和蘇先生以前認識不?”

張明說:“蘇先生和我的一個哥們兒特熟,我們見過。”

裴主任還想說點啥,蘇先生站起來說:“看來你們是不放心。實在對不起,我還真挺忙,我得走啦。”

裴主任便著急,說:“我們放心。蘇先生,如果按您說的,到北京後能立即提車嗎?”

蘇先生樂了,抄起電話撥北京,說:“小韓嗎?參讚那輛尼桑怎麼樣?就停在你家門前,明天去怎麼樣?”蘇先生捂住話筒看裴主任,裴主任急了:“明天去?明天去!”蘇先生立即就和對方定了下來。

回到家鄭德來一夜也沒睡踏實,好不容易迷糊了,就夢見有人提刀拿槍地把裝錢的包搶走了,急得他傲傲亂叫,驚醒了一摸腦袋滿是涼汗。美芳說:“德來,咱還是好好過咱的小日子吧,為這事搭了命,我們娘兒倆可咋辦……”鄭德來穩下神,說:“就好比從飛機掉到海裏,不遊就得淹死,豁出來也就好了。”美芳說:“你咋就不能幹點穩當的,搞個合資企業呀……”鄭德來又鑽進被裏,問美芳:“你說的也是,咱要是有親戚在海外就好了。你們家有沒有?哪怕是遠一點的。”

美芳說:“在海外?恐怕沒有。”

鄭德來一看天也亮了,就起來吃了口飯去等車。裴主任親自借來的麵包車裏還有一位穿警服的同誌,這使鄭德來心裏踏實不少。張明和薑玲倆人守著密碼箱,薑玲遞給鄭德來一個沉甸甸的信封,鄭德來知道那是兩千元,是給人家蘇先生的好處費。鄭德來對車裏的人說:“咱還是那句電影裏詞兒。”眾人笑道:“不見鬼子不拉弦兒。”麵包車就去接蘇先生。蘇先生上車後看有個穿警服的,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也就過去了,談笑風生地聊起生意經,看樣子還真有兩下子,做的都是大買賣。聊著聊著,鄭德來便覺得這事情似乎沒有必要搞得那麼草木皆兵。他朝車窗外瞅,綿綿群山開始泛青了,燕山深處刮的風已經有點潮乎氣了,萬物的生機分明是在萌動了。鄭德來的心情漸漸地好起來,他想這個世界終歸會讓人把路走通的,結果總會向善的方麵去發展,似乎是古希臘的哪一位哲人說過……

蘇先生輕輕地拍了鄭德來一下,低聲說:“小鄭,我的這個朋友為咱們費了不少勁,見麵後我想……”

鄭德來立即說:“沒有問題,除了發票上的,另有表示。”

蘇先生搖搖手:“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要請他吃飯,請你們作陪。我請你們去長城賓館,他們那裏可以吃到幾千元一桌,我們人少了不好辦呀……”

說得鄭德來滿臉通紅:“哪能讓您請呢,應該是我們請呀,不過……”

蘇先生笑道:“你們就不必客氣了。你們很困難,我看出來了,放心,我不會讓你們多花一分錢的。”

話聲越來越大,全車人便都聽著了,而且產生了極刺激人的作用。鄭德來真想立即就把那兩千塊錢遞過去,可又覺得有些少了;張明和薑玲嘀咕,說人家蘇先生可真夠意思,是不是再把好處費增加點;薑玲的手都觸到箱上的密碼號了,忽然她鼻子一吸皺了眉頭,隨之眼睛就往四下瞧,鄭德來瞥見了也往下瞧,同時也就聞到一股腳臭味兒。他們都看到,蘇先生大概是腳裏熱了,把鞋脫了,有一隻襪子明顯地露了腳趾頭,頓時,猶如美麗的畫卷上濺了汙水,真真大煞風景,鄭德來把臉又朝車外瞅了……他想不起那個古希臘的哲人是哪一位了,他努力使自己的思路不將買汽車與破襪子聯係起來。也許,這其中沒有任何必然的聯係,腰纏萬貫的大款難道就沒有穿破襪子的時候嗎?也許那是一雙質量很差的襪子,或者人家的鞋愛磨破襪子,沒準是早晨起來太忙沒找著新襪子,總而言之……他媽的,總而言之能請人吃幾千塊錢一桌飯的人,不該穿露腳趾頭的襪子。

鄭德來的腦袋疼起來,他把臉靠在車窗的玻璃上,希望用涼意驅走那股子疼勁。他忽然覺得蘇先生在掏什麼,他瞥了一眼,蘇先生從兜子裏掏出幾個信封,其中一個信封署名赫赫:國務院辦公廳。這使鄭德來驚醒了一些,腦袋也比先前疼得差了。他坐起身來問:“蘇先生,您國務院裏還有人呀?”

蘇先生說:“朋友,哪都有呀。”很不當回事的樣子。

說話間車就進了北京了,司機說快指道,走岔了挨罰。蘇先生立即就指揮起來,三轉兩轉,麵包車開進一條胡同裏。在一個院門口停下後,蘇先生說:“到啦,到啦。”

眾人望望青磚壘成卻年久失修的門樓,便互相瞅瞅。鄭德來問:“不是說大使館嗎?”

蘇先生說:“這您就外行了,這事怎麼能在大使館辦呢!這是司機小韓的丈母娘家。你們等著,我去找他。”他真的進了院門。車裏的人都緊張起來,鄭德來說:“還是不見鬼子不拉弦兒。”

時間不大,蘇先生和一位年輕人出來,經介紹就是小韓,鄭德來問起車來,小韓說:“就在拐彎,我自己開回來的。”

眾人便隨著往胡同裏走,拐過一個彎,就見一輛黑亮的尼桑轎車停在路邊。小韓說:“各位快看,這車不能在這停留過久。”

鄭德來諸人心花怒放了。上前細看,車裏車外都無隙可挑。鄭德來想想說:“這不是新車嗎?”

小韓說:“沒錯,太舊了我還不賣呢。”

鄭德來說:“能不能讓我們的司機看看車。”

小韓說:“看車沒問題。不過,怎麼也得讓我見到點定錢吧。”

他說著就看蘇先生,蘇先生顯得很為難了,又看鄭德來。鄭德來心想現在是不是該“拉弦”了?他把整個過程又濾了一遍,便認定失誤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否則,不可能到這就見到車。

張明走過來捅了鄭德來一指頭,鄭德來隨他往一旁走了幾步,張明小聲說:“看來得給了好處費才讓看車。”

鄭德來點點頭,右手便伸進自己的口袋,摸著那個信封。正往外掏的時候,薑玲在一旁幹咳了一聲,小聲說:“能不能看看發票。”一下子提醒了鄭德來。

蘇先生有些不高興了,說:“看來你們是不信任我呀……”

那個姓韓的說:“算啦算啦,我倒了那麼多車,也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不賣啦,本來十萬塊錢就太便宜。”

倆人說著就往院裏走,張明上前緊說好聽的,鄭德來真怕謹慎過分失去良機,趕緊掏出信封追上去說:“都準備好了,都準備好了,別生氣,是領導一再交待見了發票才行。”他隻好往老裴身上推了,反正老裴也不在這。

蘇先生接過信封,對韓說:“你去把發票和一切證明都拿來。”韓便進了院裏,時間不大拿出個大信袋,遞給鄭德來。鄭德來看那大信袋上印著日文,還有汽車商標,心裏又踏實了一大半,便掏那裏的東西,蘇先生說:“您看著,我上趟廁所。”那個姓韓的掏出鑰匙:“這是車鑰匙,你們看吧。我得回去打個電話。”倆人便進了院子。

張明接過鑰匙,很得意的樣子,鄭德來此時心裏也板兒一樣―車已經到我們手裏啦。而且,巨款還在薑玲懷裏抱著,公安人員寸步不離地護著。一切都安然無恙。

“嘀―”

胡同裏一聲喇叭響,把他們全弄傻了,眼見著那輛黑尼桑車緩緩地駛出來,方向盤後坐著個圓臉小夥子。鄭德來上前伸直胳膊,車停下,小夥子問:“幹什麼?”

張明說:“這車……你怎麼打開門的?”

那司機小夥子一臉惱火:“廢話,我的車我當然能打開,神經病!”汽車嘎地一下躥出胡同。

鄭德來一下子全明白了,嘩地撕開信封,全是看不懂的外文卡片。他跺腳喊:“抓住那兩個家夥……”就和張明跑進院裏,到院裏一看就傻了,這是個穿堂院,後邊就是另一條街道。頓時,鄭德來就冒了汗,兩腿也發軟了,心口一陣發堵,一股發腥味的東西從嗓子裏往外湧,哇地一聲,嘴裏噴出血來……

大家都勸鄭德來不要幹了,美芳哭天抹淚,說錢沒掙著反倒把老本搭進去,定要和裴主任沒完。鄭德來至此反而沉住了氣,在醫院住了個把星期,醫生診斷說是急火攻心沒什麼大事。裴主任來看望,表示讓人騙走的兩千元錢由公家負擔,同時讓鄭德來安心養病,不要擔心單位拿不起醫療費。鄭德來聽罷流下淚來,難受的滋味兒好像比吐血還厲害。裴主任前腳走,他後腳找大夫辦出院手續,大夫給他一個藥單,說:“你看看,公費的病人出院時一般都開些帶走,除了治療的,還有補藥,還有帶高壓鍋的。”鄭德來敢緊把藥單奉還,說:“我家裏都有,啥也不開,辦手續吧。”出了醫院大門,他暗暗自語,帶高壓鍋,你咋不把那倆騙子給我帶來。

回到公司裏,眼前一片鳴金收兵的場麵。張明眼睛都凹下去了,從身上掏出五百塊錢,說這事都怨我,我賠,又從腰上拔出把匕首,說:“您放心,我非得報了這個仇。”薑玲說:“德來你管管他,這要是鬧出人命來可咋辦!”

鄭德來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贏得起輸得起,哪兒跌倒在哪兒爬起來。”

薑玲拍手說:“我讚成你這話,我們那口子前幾天去廣州,丟了八百塊錢,回來還樂呢,他心眼兒就挺寬,張明你也學學。”

張明瞥了她一眼說:“丟了八百塊?興許給、給了旁人呢,還樂呢。”

薑玲眨眨大眼睛,若有所思了。鄭德來生怕又節外生枝,趕緊打了岔過去了,接著就安排下一步的工作―繼續賣帶魚賣小商品啥的。張明說不想幹了,認為沒多大前程。鄭德來說:“泰山不辭細壤,江河不嫌細流,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百萬富翁,開始也得一分一毛的掙起。”

薑玲說:“經理你真行,挨了騙水平倒是見長,我還跟你幹。我不願回科室弄那些文件,煩人。”

張明說:“如果你不嫌我,我也幹。”

鄭德來笑了:“誰嫌誰呀,都是二百五,要不也不能讓人騙了。”

薑玲道:“我可不二百五,我是有功的,也不表揚我。”

鄭德來摸摸口袋道:“還有點錢,走,吃一頓鼓動飯吧。”張明和薑玲也都掏錢,鄭德來把張明的匕首鎖在抽屜裏,三個人就上了飯館子。熱河城有一條清朝街,依河而建,亭台樓閣、紅牆青瓦、匾牌招子,甚是誘人胃口。揀了個靠窗的桌子,要了四個菜,三人喝起酒來,卻隻有張明一個人真的痛飲,而鄭德來有醫囑不得喝酒,薑玲則是一盅酒的量。此時夕陽西下,但見群山之間,那一輪紅日倦倦地晃著,霞光就勻勻地塗抹在天地上,天地於是顯得厚實了許多,蘊藏著無限的內容。鄭德來看著籠罩在霞光中的街市,人流河水一般,都不知在奔忙些什麼,便有些感歎,說:“莫覺得咱們苦,不是都在忙嗎?”

張明不說話,隻是睜大眼睛瞅。薑玲笑了,問:“張先生,您看啥呢?”

張明道:“我怎麼看這人,都像那蘇先生呢。”

一下子把鄭德來說樂了,他拍拍張明道:“那事也報案了,別直個勁想啦,還是想想下一步怎麼幹,把損失補回來。”

張明說:“除了也開這麼個酒樓。”

薑玲撇嘴道:“美得你吧,頂多開個豆漿鋪。”

鄭德來環視一下酒店裏滿滿的顧客,說:“這也不是不能幹的,人民生活水平在提高,吃館子的人是上升的趨勢。”

鄭德來看張明眼珠子都紅了,忙緊著說些鼓勁話,又聽著二人表了態,便離了桌。在街上分了手,剩下鄭德來自己,渾身感到乏乏的,心想這思想工作真不比摔帶魚沱輕呀。便往家走。到了家見美芳正著急呢,美芳說:“也不說一聲,跑哪去了!”鄭德來笑道:“沒事,反正是進不了太平間。”美芳說:“算了吧,下海至此為止吧,好歹沒淹死。”鄭德來說:“不止。要麼練得一口水不嗆,要麼把肚子灌破,我豁出去了。”美芳說:“你呀,翠驢。”鄭德來歎口氣說:“不是輩驢,是沒法兒回驢圈了,非得幹出點樣不可了。”美芳看看鄭德來發黃的小臉,心疼地說:“幹也得悠著點幹,累死了也成不了烈士。”

於是便沒話,各幹各的。將要上床休息了,外麵有人澎澎地敲門,打開一看,是氣急敗壞的薑玲,進屋就哭起來。把鄭德來和美芳都弄傻了。薑玲說:“你們說我這日子可咋過,剛才我一進屋就發現,那個練體操的又來我家了。”

美芳問:“你怎麼看出來?”

薑玲說:“枕頭上有長頭發。我是燙發,她是披肩發,半尺多長。”

美芳問:“他怎麼說。”

薑玲說:“他說出去倒服裝太累了,是躺了一會兒。我不信是她一個人躺的。”

鄭德來說:“你也別淨往那邊想,也沒準兒是太累了,就好比咱賣帶魚那些天,見到床都是親的。”

美芳也勸,總算勸得薑玲消了點氣。薑玲說:“唉,為了孩子,我忍了,反正今後床上再有長頭發,我就鬧。”然後就回家了。送走她,美芳警告說:“德來,瞧見了嗎?你們下海的男人都犯這病,往後,我得看看咱家床上有沒有燙的頭發。”

鄭德來搖搖頭說:“你的也是燙的。”

美芳道:“我明天就改成直溜的。”

鄭德來說:“你幹脆吊一台攝像機得啦。”

美芳說:“國外都雇私人偵探,我雇個偵探盯著你。”

鄭德來又歎口氣道:“你要有錢雇偵探,我也不下海了。”

賣帶魚終歸太累太髒,而且天漸漸熱了,誰也不能買很多,那東西放冰箱裏也不合適。鄭德來與二人合計後,先辦了一批女性化妝品,銷路還不錯,主要是機關的思想開放了,或女同誌自己用,或買回去給家人用,但這種東西畢竟不是兩三天就使一瓶的,賣了一陣就賣不動了。有一天美芳提供了個信息:幼兒園係統搞達標,其中衛生一項裏包括使用餐巾紙和衛生紙。鄭德來立即與全市所有的幼兒園聯係,提出送貨上門,一下還就妥了。鄭德來又與造紙廠掛了鉤,批來一大卡車,然後就研究怎麼送貨。張明說:“雇車喚,總不能咱們自己去送。”

薑玲說:“雇車多貴,錢都讓他們掙去了,咱們落不下多少。”

鄭德來說:“都說萬丈高樓要靠一磚一瓦壘起,咱們背的債看來就得靠一三輪一三輪的蹬出來。”

到這會兒鄭德來的話還管用,張明琢磨琢磨就去借了輛三輪車,在院裏練了小半天,還屬張明的技術好。薑玲說:“張明有本子,反應快,你當主駕駛員。”張明說:“我也看出來了,一個是經理,一個是公關,就我一個苦力。”鄭德來笑道:“我也行,隻要不往樹上騎。”於是就往三輪上裝衛生紙,用繩子捆得高高的,搖搖晃晃出院,後麵鄭德來和薑玲都蹬自行車給捎著貨。街上人和車都多,小轎車玻璃亮亮得啥也沒有一樣露出裏麵的人,難免就有熟頭巴腦的跟他們打個手勢或點點頭,開始張明就覺得有些不大自在,扭著脖子問:“鄭頭兒,咱不能鑽胡同嗎?”鄭德來說:“胡同不好走啊。”薑玲還沒明白張明的心思,說:“放著社會主義大道你不走,幹嗎鑽資本主義小胡同。”說了又咯咯地笑,引得街上的人直瞅。蹬了一陣,張明猛地把車停在路邊,說:“行啦,身體受點累不算啥,心靈再受刺激我可受不了啦。”薑玲才知道張明是為啥。鄭德來笑著拍拍張明肩頭,掏出煙來抽,又說:“麵子值多少錢一斤,掙錢是真的,還是觀念問題。”抽罷煙,張明把帽子往下拽拽,說:“得,破帽遮顏過鬧市啦。”噢噢又蹬起來。三個人滿頭是汗到了美芳所在的幼兒園,正好美芳帶著孩子在院裏玩丟手帕,她當時手裏也拿個手帕在唱:“丟,丟,丟手帕,輕輕地放在小朋友的後邊,大家不要告訴他,快點快點捉住他。”張明就笑了說:“甭捉,他來了。”美芳一扭頭看見鄭德來,小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手帕也掉了。小朋友們都圍上來,有的就問:“阿姨你怎麼啦?”張明貧嘴:“你們阿姨的愛人來了。”“愛人是什麼?”“就是……你媽和你爸。”小朋友們都哄哄地笑起來,美芳罵張明缺德,張明說主要是缺水,美芳喊著薑玲一起去喝水。鄭德來往下卸車,一包包往屋裏搬,搬完了辦財務手續,又跟人家聊,看能繼續做點什麼買賣。美芳在外麵來回瞅了幾遍,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叫德來出來說有點事。鄭德來到了院裏問:“啥事?”美芳說:“你還怕我們園裏人都不認識你呀。”鄭德來一愣:“我讓她們認識幹啥?”美芳說:“辦完事快走吧,還賴在這幹啥!”鄭德來噢了一聲,說:“明白了,慚愧。”叫上張明薑玲就走了。走了一陣,鄭德來感到鼻子發酸,使勁蹬了幾下把三輪撇在後邊,薑玲也跟上去,氣得張明喊:“晦,別拿了錢就撇了我,下回你蹬。”熱河城裏的街道橫七豎八的,鄭德來拐了幾下,鑽到河邊一片楊樹林邊,這挺肅靜,深處有一對年輕男女在相互啃著,旁若無人。薑玲趕上看了一眼,說:“你哭啦?”鄭德來緊眨眨眼說:“讓啥眯了吧。”薑玲說:“不可能,我看見美芳說完了,你臉色就不好。”鄭德來坐在一塊石頭上抽煙,好半天抬起頭,對薑玲說:“我,我給她丟人了……”薑玲默默地靠近他,輕輕地樓著他的肩頭,小聲說:“德來,你不丟人,你是好人。”鄭德來感到一股熱血從心裏湧起,難以抑製的情感使他猛地親了薑玲的臉龐,嘴裏還說:“玲,你真是個好女人。”薑玲用手摸著臉說:“他們都說我沒心眼兒。”鄭德來說:“沒心眼兒的女人最好,我就喜歡沒心眼兒的。”薑玲愣了愣說:“鬧了半天我真沒心眼兒呀。”鄭德來忙說:“不是,你有心眼兒,是你先發現蘇騙子襪子破的。我是說,是說喜歡你……”薑玲站起身,難過地說:“反正我沒啥能耐。走吧,今天計劃還有兩三輪衛生紙呢!”鄭德來很後悔,可也沒了辦法,隻好汕汕地笑著起來推車子,自言自語道:“好人出在嘴上,壞事也壞在嘴上……”

下一趟就由鄭德來蹬了,偏偏這個幼兒園在一個山坡上,蹬得鄭德來汗流俠背,兩腿灌了鉛一般地沉,晚上回到家裏,吃了口飯就往床上一躺。美芳推一把,不見鄭德來有反應,還不知趣地道:“怎麼啦?累成死狗啦?”

鄭德來咬著牙根說:“別理我,小心我咬你!”

脫去棉衣的時候,鄭德來的公司靠小打小鬧掙了點錢,也就是兩千多塊。正和裴主任商量說償還被騙走的錢吧,突然傳來一個好消息,那個蘇先生繼續行騙被捕歸案了,有可能退回一些錢。大家都很高興,裴主任說:“冤有頭債有主,那事回頭再說吧。你們掙了錢,如果可以,就給機關同誌買點什麼。”鄭德來說:“可以可以,辦公司不就是想為大家多謀點福利嗎。”然後就提方案,先說拿出一千塊錢發獎金,機關五十多人,每人平均還不到二十塊。裴主任撓撓腦袋說:“喲,平時總覺得人不夠使,怎麼一發獎金冒出這麼多人來。”鄭德來也說:“一人二十塊也顯不出什麼,可我都磨破兩條褲子了。”裴主任感歎地說:“看來還得精減,不減不行。”鄭德來說:“對,多辦幾個公司就好了。”後來裴主任說:“機關浴池好長時間沒煤了,你們幹脆拿五百塊錢買煤,請大家洗洗澡吧。”鄭德來說也好,就辦了。浴池重開時,門口特意貼了條告示,說明是鄭德來的公司讚助的。大家一邊洗澡一邊誇鄭德來,鄭德來和張明見有的人從‘進去就占了一個噴頭淋起來沒完,怪心疼的,就覺得往身下淌的水就是蹬三輪的汗。洗完了反倒覺得勃豁糊糊,回到屋裏薑玲說你們怎麼不高興啊,張明說了幾句,薑玲說:“沒錯,昨天開女池,那幾個胖子,可撈著了,恨不得衝掉一層皮。”鄭德來歎口氣:“唉,誰知頭上水,滴滴皆辛苦呀,得啦,還得講奉獻呀。”

沒給機關同誌分錢,本公司的總得見點真章吧,經請示鄭德來決定每人分一百塊,此外送裴主任一條香煙,記在待客的賬上。鄭德來回家把錢交給美芳時,美芳很高興,想想說:“沒想到你真掙了。”鄭德來說:“老鼠拉木撅,大頭在後邊。”美芳說:“後邊是啥時候?眼下還是少點,要是一千嘛……”但畢竟比較主動地出去買了半斤豬頭肉和鹹花生米,給鄭德來下酒。喝了些酒,鄭德來便說了些口氣大的話,顯得像個經理的樣子,然後就看看屋裏,說電話線怎麼拉進來,電話又放在什麼地方,摸摸腰帶,又告訴兒子BP機的功能。美芳聽著聽著就覺得鄭德來的形象有點兒高大了,等到兒子放下飯碗跑了,美芳給德來夾了一片肉又倒了一盅酒,小聲問:“德來,你真能幹成這樣?”鄭德來說:“那當然。”美芳張嘴想說什麼又止住,半晌才說:“德來,有句話想跟你說,你要是真的發了,會不會找旁的女人……”鄭德來醉意蒙蒙地說:“那得看,看你對我怎麼樣……”美芳說:“我對你一直不錯,德來,你可別有那個心……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有那個心,我跟你沒完……”說罷就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完啦,現在的人都壞了良心了,有倆臭錢就尋思歪門邪道,回頭,我也找一個情人……”鄭德來嚇了一跳,緊勸慢勸,又發誓說決不起歹心,美芳才不哭了。晚上睡覺時,美芳一反常態往鄭德來的被子裏鑽,後來把頭蒙在被裏對德來說:“你是沒進過女澡堂子,脫光了都一樣,你有我一個就行啦。”鄭德來說:“我也沒想多要,多了還不得把我吃啦。”美芳死拉住被子說:“我可警告你,搞壞事得艾滋病,準死。”鄭德來把頭往被外拱,說:“好家夥,那也比憋死強。”

又是酒話又是逗笑的話,轉天過去也就拉倒,誰也沒當回事。鄭德來和市內小學聯係好,送加餐的麵包,幹得挺順手,大家心情都愉快起來,機關也有人主動要過來,鄭德來怕人浮於事,控製著不收。張明自己買了個小摩托上下班騎,薑玲晚上偷偷地去跳舞,邀鄭德來去,鄭德來沒敢去。鄭德來陪美芳上街買了件真絲的藕色旗袍,二百多塊,把美芳美得夠嗆,總盼著到星期天穿著上街出風頭。過了些日子,各學校創收有點發瘋,除了麵包還要汽水雪糕什麼的,鄭德來的三輪也蹬壞了,張明和薑玲都說應該弄輛車。鄭德來說:“還弄車?一提車我就想拉稀。”張明說:“你不是說哪倒下哪起來嗎?不弄個車,怎麼能擴大利潤?怎麼能改變雜貨鋪老板的形象?”把鄭德來給問住了,他隻好說:“對,我現在有點小富則安的思想,跟不上形勢。可是,往哪弄車去?咱也買不起。”薑玲問:“舊車行嗎?”張明說:“行嗎?要的就是舊車。”薑玲道:“那天我和部隊的一個胖子跳舞,他說要買便宜車找他。”張明猛地跳起來,叫道:“哎喲你怎麼不早說呢!鬧了半天你認識他呀!”美玲說:“也不算認識,是一個朋友讓我教他,跳完了他才跟我說他是部隊的。”鄭德來問怎麼回事,張明說部隊弄來一批未經海關的車,特便宜,這個胖子是後勤部長,不少人都求他弄車呢。鄭德來立即對薑玲說:“找他,哪怕借咱使一陣子。”薑玲搖搖頭:“我不知道往哪找去。”鄭德來說;“去舞廳找,一邊跳一邊說,要錢咱們報銷。”薑玲臉紅了:“這合適嗎?”張明說:“你也不能讓他白摟了。”薑玲生氣了站起就要走,鄭德來趕緊把張明攆到外邊,好言相勸薑玲,薑玲終於同意了,卻又為難:“我也沒有好衣服。”鄭德來道:“我家美芳有件旗袍,你倆身段差不多,晚上我帶來。”下班回到家中,鄭德來忽然感到事情不妙:此事若讓美芳知道,肯定要出麻煩,據說妻子最討厭與自己男人關係不錯的女人動自己的東西。鄭德來趕緊把旗袍用報紙包了裝在兜裏,在桌上留個條就走了。到了舞廳外邊,才發現一個人影都沒有,肚子卻叫起來。找個小攤吃碗拉麵,挨到舞廳要開門了,趕緊買了票等薑玲。有熟人喊:“喲,鄭大經理好雅興呀。”鄭德來一愣,才發現自己站在街道邊很顯眼,趕緊嗯了一聲躲到牆後瞄著。天暗下來,舞廳的彩燈一閃一閃,成雙成對的人們呼呼往裏進,好不容易才見薑玲氣喘噓噓地來了。鄭德來把兜兒遞過去:“你怎麼這麼磨蹭。”薑玲說:“我的那口子本來說不回來吃,誰知道又回來,我得做飯。”鄭德來說:“不會說咱有事。”薑玲說:“這事我說得清嗎!”鄭德來:“有什麼說不清的,又不是咱倆幹什麼壞事。”薑玲:“不幹壞事,也跟幹壞事差不多。你幹嘛躲牆後頭,賊一樣的?”鄭德來:“得啦得啦,我是怕人家胖子有了舞伴,快進去吧。”

到舞廳裏薑玲換了旗袍,真是儀態萬方楚楚動人,立即就有人邀她跳,鄭德來給擋住了,嚴肅地對薑玲說:“薑玲同誌,咱們的任務是什麼,你不要忘了。”薑玲興奮的情緒一下子涼下來,說:“嗯,找胖子。”看了一圈說,“都挺胖,認不出來啦。”鄭德來說:“使勁認。”薑玲說:“使勁認也認不出來。”鄭德來便知她在耍小孩子脾氣,無可奈何,隻好讓薑玲先跳著,一邊跳一邊找。薑玲說:“本來嘛,跳起來找著更方便。來吧。”就把手伸給鄭德來。鄭德來打了個激靈,朝進門處瞅瞅,他擔心美芳抽冷子冒出來,便說:“我怪累,先歇會兒。”薑玲說:“你也沒跳,累啥。”就和旁人去跳。鄭德來坐在一旁瞅著,看薑玲的舞步那麼熟練輕快,在舞池中活像一隻美人魚自由自在地遊動著,他便覺得很愉快。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和薑玲跳舞的男子的手比較明顯地在使勁,旗袍的後背不時地出了褶子。鄭德來就不大高興了,他狠狠盯了那人一眼。心想這旗袍和旗袍裏的人都跟我有著密切的聯係,憑什麼讓你又摟又抱,便給薑玲打個手勢,硬從舞池叫出來,問:“找對了嗎?”薑玲說:“沒找著。”鄭德來說:“沒找著也別跟他們跳了,有什麼意思。”薑玲說:“那就走,白搭這舞票。”鄭德來從座位上站起來:“我跟你跳,你別怕踩腳呀。”這時舞曲停了,鄭德來還要往舞池走,薑玲臉發紅說:“等會兒呀,你急什麼,多丟人。”鄭德來道:“咱買票了,丟什麼人。”

總算不錯,這頭一次雖然沒找著胖子,晚上回家悄悄把旗袍放回原處,美芳竟然沒有察覺。連著在市內各舞廳搜索了一個多星期,到了找著了目標。薑玲把話一說,人家挺痛快,說有一輛日本半拉人半拉貨的麵包車還沒找著主,幹脆借你們玩幾天,如果你們有能耐辦上牌子手續,再談價錢。話裏話外,已經挑明你們沒辦法上牌子,隻能起個臨時牌子開開。對此鄭德來沒太放在心上,便讓薑玲應下來,沒過幾天,張明和薑玲一塊去部隊,就把車開回來。頓時,機關上下一片驚訝,皆曰鄭德來是個幹將,裴主任也笑眯眯說自己慧眼識珠。鄭德來從機關又調過兩個年輕的,他坐鎮指揮,張明開車送貨,一時生意興隆,氣氛極高漲。

轉眼山青青花兒開,踏青的遊人遍山野。薑玲提議開車出去轉轉,旁人都同意。鄭德來回家漏了一嘴,美芳說:“要去我也去。”鄭德來說:“你不是暈車嗎?”美芳說:“暈車也得去,要不,我不放心。”鄭德來知道她想說什麼,為表示自己清白,便說已經同意帶家屬,美芳忙拿出旗袍對著立櫃試,試了試她問鄭德來:“這旗袍怎麼肥了呢?好像讓人給穿過。”鄭德來心裏打鼓,薑玲比美芳豐滿得多,但嘴裏說:“不可能,是你瘦了。”美芳堅決否認:“這陣子我胖了。你看,我也沒穿幾回,咋出了這些褶子?”鄭德來說:“那我就不知道了,誰知道你穿過多少回呀,我也沒盯過你。”美芳氣得叫:“你敢懷疑我?我找情人也不能穿這,跑都跑不快!”到了也沒讓美芳弄清是怎麼回事。春遊歸來,鄭德來讓張明去上車牌照,張明回來說夠嗆,這車看樣子得還回去,發現了就沒收。鄭德來不信,說這是咱借的,要沒收也得去部隊沒收,便讓張明繼續拉貨。有天晚上,鄭德來和美芳正在家裏看電視。來了兩個戴大蓋帽的,遞個通知單說:“你們那個麵包車是走私車,明天一早哪兒也不許去。”鄭德來急了:“不是我們的。”戴大蓋帽的一點也不通融:“誰的也得先封了再說。海關剛下的文件。”怎麼說也沒用,美芳瞪瞪其中的一人說:“你家孩子不是在我們幼兒園中班嗎?”那人愣了愣:“是啊,你是……”美芳說:“我在大班,明年你小孩就到我班了。”那人的口氣馬上接過來說:“是阿姨呀,我那孩子可淘了。”美芳說:“關鍵在阿姨怎樣對待,頭年有個淘氣的孩子,讓我們一個年輕阿姨給鎖庫房裏了,那孩子吃了不少洗衣粉。”結果就把這位戴大蓋帽的說傻了。後來又提起這車的事,倆人便說:“也知道你們是借的,可我們不得不來,幹脆,就說沒見著你,明天上班去你們公司。”抬身就走了。鄭德來腦袋嗡嗡的,還想問個明自,美芳把他拽回屋裏,遞給他衣服:“傻瓜,還不快去找張明,把車送回去!”鄭德來醒過勁來:“對對,人家說沒見著我,明天找我,已經還了。”臨出門他問:“美芳,你不是在小班嘛,啥時調到大班去了。”美芳說:“我根本也沒調大班。”鄭德來說:“喲,那你可把他們騙了。”美芳:“廢話,還不是為了你。”鄭德來感歎了:“還是夫妻恩似海深,今晚我好好報答報答你。”美芳說:“你倒是找你那個情人去呀。”鄭德來推車子就走,嘴裏說:“慚愧呀……”

乒乒乓乓一陣鞭炮聲,把鄭德來從沉思中驚醒。望著紅柱綠窗青磚磨縫的熱河酒樓,眾人挺胸腆肚都擺出電視裏要人出席重大活動的架勢。一陣春風悄悄地飄過來,空氣中滿是火藥的嗆人味兒,遠處又有鞭炮聲起,不知是哪家買賣又換了新人添了新匾。今年這座城市變得愈發不安了,凡是能被利用的房屋街麵無不被人爭搶著做生意,鄭德來破釜沉舟貸款二十萬轉租來這酒樓,準備大幹一場。此刻,雖然各種執照各方麵的關係都疏通得差不多了,客人大都來了,酒席也擺上了,按分工薑玲把櫃台餐廳,張明把灶間後勤,但鄭德來並不輕鬆,透過煙霧,他正在搜索著什麼。

裴主任作為首要的佳賓,格外興奮,隔一會兒就又跟旁人講鄭德來這個人才是自己發現的,尚未人席,他的臉已經紅乎乎的。他把鄭德來拉住,告訴說該請眾人上樓了,鄭德來連忙伸胳膊彎腰,請眾人人席。最後剩下張明,張明問:“德來我看你又走神了。”

鄭德來說:“正要問你,怎麼缺了銀行的科長,我琢磨少個人嘛。”

張明說:“我打電話了,他明明說到時候準來。”

鄭德來問:“他沒問怎麼來嗎?”

張明道:“問啦。後來又說反正也不遠,騎車子吧。”

鄭德來麵露怨色:“得了吧,別人可以,他得接,人家不貸款,咱哪能到今天。你呀,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

張明見情形不好,拔腿就跑到街上,截住出租車去接人。鄭德來這才稍稍心安,上樓告訴薑玲,一定要讓服務員熱情周到,不可怠慢,客人中雖有幾個其貌不揚,但不是工商就是稅務,頂不濟的還管倒垃圾,哪個都是神兒,缺了哪灶香也不行。鄭德來之所以說這話,原因是這酒樓連廚師帶服務員全是一勺燴接過來的,因急於開業,有些條件尚未談妥,隱隱傳來的風聲是―新主人就得重新加錢。對此,鄭德來等人十分擔心,真怕頭一錘子就讓他打在腳麵上,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酒樓樓上九開間,櫃台居中,兩廂一為大廳一為雅間。兩邊的紅窗大開,窗下河水清清楊柳吐綠,遠處機聲轟鳴,是新辟的小區改造工地。客人們喝著茶聊著天,氣氛顯得挺熱烈的。有人喊鄭德來:“往後我們可得常麻煩你了。”“到時候就不認識我們了吧?哈哈!”

鄭德來拱手道:“哪能呢,哪能呢,就盼著你們來呢。”他心裏卻說,哼,老虎也抵不住群狼,常來就把我當菜炒著吃吧……

出租車載來了張明和銀行的科長,寒暄一番,各桌斟酒開喝,鄭德來以主人身份連敬三盅酒,滿樓就籠罩在酒氣和煙氣之中。此時各桌都吃涼菜,過了一陣,熱菜理當上了,卻不見動靜,鄭德來看了張明一下,張明噢地下了樓。桌上的涼菜漸漸被消滅,有好事者用筷子劃了一下空盤子,就像劃在鄭德來的心上。有人開玩笑:“鄭經理,什麼好菜,這麼拖著?”“滿漢全席吧……”

鄭德來臉色變成炒肝尖,他強忍著來到樓梯處,問張明呢,張明從灶間出來,小聲說:“經理,倒是都準備好了。”鄭德來問:“為啥不炒呀?!”張明說:“錢!工錢,他們要給個明確答複。”鄭德來差點從樓梯上栽下去。薑玲趕緊過來說:“這麼多客人……”鄭德來點點頭對張明說:“好吧,我答應。”頓時灶間一片叮當響,熟菜變戲法一樣一盤盤端上來。平心而論,手藝還真不賴,客人紛紛叫好,鄭德來卻一口也沒吃,找個借口坐在酒樓對麵的街邊抽煙,邊抽邊想,天底下這事到底是誰都踵上,還是都讓我鄭德來一人踵上了?想想便想得開了,誰叫你想掙錢呢!不受些苦和累,不犯些難,錢豈不是來得容易了嗎!也罷,男子漢大丈夫,就得··一下詞還沒想出來,眼前站著一個端莊的姑娘,姑娘問:“鄭經理,您這兒用人不?我本來是在那邊飯館幹的,我會端菜,我還會……”

鄭德來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經理?”

姑娘道:“我在這呆半天了。那個飯館關門了,我不想回鄉下。我什麼都能幹呢!”

鄭德來打量她一番,問一問,知道她叫春杏,確是出來打工的,雖然臉上沒有脂粉,卻顯出質樸本色來。鄭德來未假思索指著樓下後院平房:“去吧,回頭分配你活。”春杏歡天喜地去了,張明過來問:“怎麼又招人?”鄭德來咬著牙根說:“心軟做不成買賣呀,回頭我非把那些人都換了,叫他們耍我。”張明笑道:“你得有點肚量,往後的難事還多呢,剛才就有幾個打招呼要在這給老太爺辦生日。”鄭德來說:“那好呀。”張明說;“好什麼,都想白吃。”鄭德來道:“那哪行。”正說著裴主任找下樓來,臉紅紅地說:“小鄭你怎麼躲在這兒,我有件事想麻煩你。我有幾個老同李,總想上咱這來旅遊,誰叫咱這是旅遊城市呢,可我就犯愁來了這個接待的事。這回就得請你幫忙了,當然,錢總是要交的……”鄭德來不願再聽下去,連聲說,“好,好。”薑玲忽然從樓上探出頭來,給鄭德來打著手勢,意思是快躲開,鄭德來立即就明白了,連忙躲到房門後,隻見兩個喝得搖搖晃晃的客人下得樓來,叫道:“小……小鄭哪兒去了?跑了和、和尚跑不了廟,明天還來……還來!”

鄭德來扭頭就走,心裏說:你來,我走!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鄭德來在實踐中體會到這句話的實際含義:當他為一些人付出不少飯費之後,那些人開始把公費宴請的人源源不斷地領來了。這時的客人個個十分大方,不僅擺闊,而且捎帶拿煙拿酒,花錢如流水。鄭德來盡管很忙,但心裏舒服多了,他在酒樓上布置了一間經理室,放了寫字桌和折疊沙發,有時晚上就住下不回家。美芳對此很有意見,屢次找來問為什麼不回家,鄭德來說我有事,美芳說:“有事,就怕沒好事!”鄭德來這時再看美芳,從來沒有那麼難看,心裏便討厭起來。為維持這個家庭,也隻好回到小平房裏,卻似進了冰窖,說笑全然沒有,偷偷摸摸兒子腦袋,歎口氣。夜裏美芳主動脫得光光的湊過來,連說:“德來,你可別變心呀……來吧。”鄭德來勉強應酬著,半道上就索然無味地躺到一邊去。

回到酒樓上,鄭德來就興奮了,不知為何,他總想和薑玲多說幾句,可是薑玲卻又有意無意地躲著他,有一天鄭德來把薑玲叫到經理室,薑玲站著,鄭德來說:“你怎麼不坐呀!”薑鈴說:“還是站著好,有什麼事您就指示吧。”

鄭德來愣了:“你這是怎麼啦,咱們誰跟誰呀。”

薑玲說:“經理和雇員,還是分清的好。您現在幹好了,不是以前咱們賣帶魚的時候了。”

於是鄭德來就很傷感了,他還想恢複與薑玲當初那個樣子,但他終於發現有條大漢常坐在酒樓角落裏喝酒,眼睛不時地四下瞧著,鄭德來認出來,那是薑玲扔鐵餅的丈夫。有一天鄭德來主動上前敬酒,那漢子卻有些感動,大口喝酒。薑玲上前抓過酒杯,眼裏含著淚說:“你不想活啦,喝起來沒完。”她男人說:“喝死也比讓人騙死強。”原來他倒木材讓人家騙去一百多萬,實在沒了辦法。鄭德來嚇了一跳,緊著安慰一番,從此對薑玲愈發嚴肅起來,並總想方設法多發給薑玲一些錢,薑玲拒絕了,隻是悶頭幹活,才到夏天,她的身體就支撐不住,隻得請假休息。她一走櫃台就沒了主事人,許多朋友說收錢開票非同一般,得找個貼心人。美芳的幼兒園正好提倡人員分流,她就打了報告,幹起了薑玲那一攤,盡管鄭德來與她曾生有小氣,但畢竟是夫妻,還是放心的成分大,於是就來了個夫妻店。連張明都遠遠地後退,不願多說話。此時春杏倒成了鄭德來的好幫手,接待顧客忙裏忙外的,眾人也都高看她一眼。有一天春杏對鄭德來說:“經理,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鄭德來說:“當說,你說啥都當說。”

春杏說:“咱們櫃台上的發票,弄不好會出事的。”

鄭德來一愣,他想起前幾天碰見稅務局的人時人家說怎麼收人急劇下降。當時鄭德來還奇怪,因為顧客沒見減少呀,他隻當又是吃白食的幹的,或者是欠賬的太多。經春杏這麼一提醒,鄭德來到櫃台上翻發票,果然發現櫥子裏還有一本,不是稅務局蓋章的正式單據。鄭德來就急了,對美芳說:“這麼弄會出事的!”

美芳不以為然:“出什麼事?不這麼幹,那些白吃的白拿的從哪兒出?”

鄭德來說:“從哪兒出也不能從這兒出,查出來怎麼辦?”

美芳說:“沒事,公款請客,沒條子都能報,這事由我負責。”

鄭德來擰不過美芳,隻得罷了。美芳卻不肯罷休,四下打聽,找著春杏說你不過是個小打工的,瞎摻和什麼,你想當老板娘嗎!說得春杏兩眼淚汪汪的,單薄的身子直發顫,下樓卷起行李要走,鄭德來氣壞了,讓人勸住春杏,自己去找美芳,說:“我說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她?”

美芳站在櫃台裏說:“我該怎麼對待她?她是你的什麼人呀?”

鄭德來抄起一瓶啤酒砰地摔在地上:“你想說什麼都說啦!好家夥,沒幹兩天心眼子先黑了,人家說句話都不行啦?”

美芳抱著肩說:“你有能耐都摔了,哼,我為了誰!”

樓上樓下的人誰也不勸,都遠遠地看熱鬧。鄭德來心裏還算清楚:一把火把樓燒了,也沒人心疼,這年頭,有錢的人遭人恨。他苦笑,其實自己狗屁錢沒有,卻為這紅通通的酒樓擔了許多虛名。他想,應該立即囑咐兒子不要跟任何人去玩,要防止綁票,還應該……他還沒有想好,樓下來了不少拿攝影機器的,說是電視台來采訪,讓鄭德來講講從機關出來下海的體會,準備在電視上播。鄭德來撓撓頭皮,說:“先吃飯吧,吃完了說。”人家笑道:“喝多了照出來都是雙影兒。”鄭德來說:“那不更顯得咱光彩嘛。”於是就喝酒,喝到半道上人家問:“鄭經理,下海啥滋味兒?”鄭德來端起白酒杯說:“看見了嗎?就這滋味兒,又辣,又香,弄不好得吐,吐了還想喝,就他媽的這勁兒……”他喝多了,關上經理室的門就睡,到了也沒讓人家照。到了晚上,鄭德來醒了,把門拉開,酒樓上下靜靜的,明月從高空灑下一片金輝,如水一般融化在酒樓內外。鄭德來突然覺得這寂靜是一種美好了,他攝手攝腳地在樓上走,希冀著一切總是如此的模樣。他看見樓下的小屋裏有燈光,便想起了春杏。他鼓足勇氣前去敲門,見春杏正在給家裏寫信。鄭德來問:“還生氣?”

春杏說:“生自己的氣。”

鄭德來笑了:“算了,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是那麼個人。怎麼,想家了。”

春杏搖搖頭:“不想。是怕爹媽惦著。”

鄭德來問:“幹啥非得出來?”

春杏說:“外邊這麼大,為啥不興俺們出來……”

鄭德來忙說:“不是不興你們出來,我是說你們出來也怪不容易。”

春杏說:“都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鄭德來心裏忽悠悠的,他很想跟這個善良的女孩多坐一會兒多聊幾句,可他發現春杏的眼睛不時地瞅著門外。鄭德來不忍心再給她添什麼壓力,連忙回到樓_L。躺在床上,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抽了一支煙,愈發精神了,而且一股衝動在身上凝聚著,他突然大聲地幹咳起來,他估計這咳聲是能傳到樓下的,他想象著樓梯會有輕輕的腳步,門也會被那雙小手一點點地推開……然而,當他使勁眨眨眼睛,夜色中一切如舊,仿佛隻有知曉人間萬物的神靈在陪伴著。但他終於又覺出有人就在門外窺視著自己,他猛地拉開燈,門外那人就進來,是美芳,美芳說:“我怕你著了涼。”眼睛卻朝四下瞧。鄭德來知道她想什麼,便說:“帶著放大鏡沒有?床上不知道是有直溜的還是卷卷的頭發。”美芳樂了:“你做賊心虛啦!”便關門上床和鄭德來硬擠到一起。這時鄭德來不知咋的就來了邪勁,狠狠地把美芳壓在身下,說:“你這回放心了吧……”美芳說:“放心了,你放開我……”鄭德來說:“這回是你送上門了,說!這酒樓裏誰說了算?”美芳把脖子晃了晃,說:“你說了算……可你得聽我的……”

春杏病了,經檢查是腎炎,住了一段院,病情好轉,出來後身體虛弱,幹活就不如當初,美芳主張辭退,鄭德來不幹,張明勸德來:“咱這又不是福利院,你何苦想長菩薩心腸。”美芳這時遞過賬單,盡是各種攤派集資,更可怕的是貸款的利息。鄭德來歎口氣,說:“她有病,到哪兒去呢……”張明說:“天下大著呢,不愁。”鄭德來從櫃上支出一千塊錢,又買些東西,再找春杏,春杏已經不見了,桌上留個條:“俺走了,等俺掙了錢,一定還藥費。”鄭德來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壞。他也開始喝酒,坐在薑玲她男人曾經坐過的地方。一次,喝著酒他跟人打聽薑玲的情況,得知薑玲的男的被人騙了以後自己又去騙人,被公安局抓起來了。薑玲和她男人離了婚,準備嫁給一個大款,是專門倒鋼材的。鄭德來就想起當初和薑玲去鋼廠的情景,他一步三晃地到櫃台上抓了一瓶茅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摔個粉碎,然後哈哈笑,美芳叫人把他鎖在經理室裏,說他喝醉了。

稅務局拿著美芳開出去的單據找來,一下子定個偷稅漏稅,幾經托人說情再打溜須,也定了挺大的罰款額。眼瞅著酒樓再辦下去有困難了。再想貸款也貸不來了。有一天薑玲來了,珠光寶氣的,對鄭德來說:“我辭職了,就這麼過了。”

鄭德來說:“也好。我也不想回去了,可惜眼下有困難。”

薑玲環視一下酒樓,說:“我找人轉包過來,不虧你。”

鄭德來點頭,小聲說:“你真好。”

薑玲站起身說:“你好,我不好。”就下樓走了。

美芳拿著賬單找到鄭德來說:“德來,我去催賬,一定把損失找回來。”

鄭德來說:“算了吧,能要得回來?”

美芳說:“我這回打持久戰,他吃飯我也跟著吃,他看電視我也看……”

鄭德來苦笑:“他睡覺你不跟著睡就行了。”

美芳說:“這叫什麼事!黃世仁怕起楊白勞了!”

十一

裴主任派人找鄭德來,說歡迎他回機關上班。鄭德來不去,說前一段就算實習,還沒出徒呢。美芳又回了幼兒園,被安排做衛生,美芳一肚子火,說:“真沒水平,我響應號召有什麼錯!哼!回頭我非得掙個十萬八萬的給她們瞧瞧!”鄭德來說:“那還跟我幹吧。”美芳看屋裏沒人,小聲說:“晚上跟你幹,白天我還是幹衛生吧。”然後又變得很坦然的樣子,身子卻擋著小手提包。鄭德來一下子明白了,上前抓過來,美芳就要跟他打架,但也無濟於事,終於露了底,美芳私藏了一萬多塊錢,全存起來。美芳說:“我這是為咱家呢!你告我貪汙,我就說你指使的。”

鄭德來歎口氣:“給我三千。”

美芳問:“幹啥?還去倒鋼材。”

鄭德來看看窗外的綠樹:“先倒西瓜,有了錢還倒鋼材,我就不信,我比別人缺啥!”

鄭德來真的去倒西瓜了。這時天大熱了,一路上辛苦極了。回來把瓜卸在機關門口,他讓張明先盯著,自己回家拿了些吃的,準備在街上蹲一夜。回來後讓張明走了,自己朝街邊看看,瓜攤一個挨著一個。鄭德來樂了,心想真得有點競爭勁呀!便朝旁邊一個瓜攤溜達過去,想問問人家賣瓜的價錢。不料那瓜攤上有個女子喊:“鄭經理。”就把鄭德來喊愣了,原來是春杏。鄭德來很興奮,問:“你咋在這?”

春杏說:“俺哥哥從鄉下拉來的。”

鄭德來問:“你好利索了。”

春杏說:“沒事了。”

鄭德來的心變得很舒暢,又說:,這夜裏,你怎麼能在這兒。”

春杏說:“一會兒俺哥來。”

鄭德來趕緊退回到自己的瓜攤,嚼燒餅。他覺出有人過來,這回是真的,春杏悄悄坐在他身邊,把一盒飯菜端過來,說:“吃吧,我沒吃呢。”

鄭德來頭也沒抬:“我吃燒餅。”

春杏說:“鄭經理……”

鄭德來說:“別叫經理,現在我賣瓜。”

春杏笑了:“鄭哥……”

鄭德來渾身一抖,把臉扭過來,看清春杏那雙純潔無瑕的眸子

春杏又說:“鄭哥,俺喜歡你……”

鄭德來身子向後一挪,說:“別,別,我沒錢……”

春杏咯咯笑:“俺不喜歡錢,俺喜歡你這個人……”

鄭德來腦袋上冒了汗。

春杏說:“俺想了,將來,俺要找一個像你這樣好心腸的男人。”

鄭德來的汗刷地一下就退了,他開始吃菜。一邊吃一邊說:“像我這樣的男人,肯定有,但不多。”

這時街上吹來清風,經過了住宅、夜市、花園,把城市的氣息都攪在一起,這已不是一般的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