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不久,我又去省委黨校學習了半年。記得學習結束是臘月,有些空閑時間,我帶女兒去紅廟山看她姥姥(我的單位在郊區),我愛人也從醫院來了,大家一起包餃子。那天刮風,刮得院裏有響聲,我往外一望,突然想起老石老吳,便問:“他倆咋樣?”

“死啦。”

“誰?”

“都死啦。”

我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我嶽母不會跟我開玩笑。包著餃子,嶽母就講,說老石和老吳從春天好到夏天。夜裏特熱的時候,於姍睡不著,黑著燈坐在炕上瞅著院子瞎想些啥。突然,大門悄悄開了,卻不見有人進來。仔細一瞅,嚇得於姍差點叫起來,一個人手腳著地爬進來。於姍以為是小偷,就要推醒老吳,不料那人突然打開了老石的門。於姍看清是老石。往下的情況就簡單了,一個女子輕輕溜進院,進了老石的屋,過了多長時間,又溜走了,然後老石又去關大門,冉關屋門。於姍在暗處觀察了全過程,令她心慌不已。憋了好幾天,她實在受不了,告訴了老吳,又千叮呼萬囑咐別跟外人說。老吳嘴裏答應,可他那狗肚子裏盛不下二兩油,他憋得渾身直發癢。結果幾天後他倆又在一起喝酒,喝了一會兒,老吳就數叨老石,說你還以為你幹得機密,你搞破鞋的事,我都清清楚楚,你是咋咋爬進院,又是咋咋開的門,你倆一共幹了有多長時間……老石傻了,回去就病倒了。更可怕的是這事讓理發館的職工都知道了,那女的也是推頭的,覺得沒臉見人,用剃頭刀割手腕,流血流死了。老石不敢回柳樹溝,也不去醫院治病,就挺著,秋後喘得厲害,一下子憋死了;老吳自打說完就後悔,就喝大酒,進了臘月胃出血,抬到醫院就不行啦,才發送完沒幾天(嶽母講得簡要,因為頭一鍋餃子快熟了)。

我朝院裏看,見牆根兒有幾朵白紙花。再看西廂房,掛著棉門簾,煙囪冒著煙。我問誰搬來了。嶽母說老石的大小子頂替他爸,已經上班了,孫桂芝帶老兒子來這過年。我端過餃子,聽隔壁孩子在笑,我知道那是於姍抱養的孩子。嶽母說於姍說這孩子以後改姓於啦,跟老吳一點關係也沒有……

又過了二年,我改行到文化局工作。正月裏去離熱河城八十裏的隆化縣去看花會,見到有人耍“二貴摔跤”。表演者背著兩個手臂相抓的古裝人形。表演者手上套著鞋,鞋頭朝後。一領布袍擋住表演者,隻露四隻腳,相互摔踢,上身隨之搖動,冷丁一瞅,就是兩個人在摔跤。縣裏介紹,這是從滿族花會“二鬼摔跤”改來的,為精神文明,把“鬼”改成“貴”。我時任文化局長,說此表演可搬上舞台。轉年,全區搞舞蹈會演,隆化就出了這個節目,已是幾個人一齊表演。不久,全國少數民族運動會上,這一節目作為表演項目去了,極受歡迎,爾後就傳開了。在電視裏,我見過許多回,人家的服飾麵型更好,表演也到位,鑼鼓點裏,我一時很難想象那是一個人在自己跟自己打摔。待到表演者突然站起來,把袍子一撩,兩個人型全在他身後背著,你難免會問自己,剛才那跤是怎麼摔的?一個人咋能摔出兩人的勁頭來?不管旁人有沒有此感覺,反正我有。我覺得老吳和老石就是“二貴”(我不願稱二鬼)。那日在蕩蕩北風中,想到老石的兒子和於姍的兒子,我的餃子才慢慢吃得香起來,直到我愛人偷偷瞪我一眼,意思是怎麼吃起來沒完。事後我體會,吃飯時不要想事。否則,要麼沒食欲,吃得不香不臭;要麼吃起來沒完沒了,傻吃。

熱河詩夢

熱河城內有個詩詞楹聯協會。協會的活動開展得有聲有色。其中原因之一,是會員中有一位叫劉山的,他開飯店,很有錢,也有地方。大家想聚了,就去他那兒,有吃有喝有筆墨,寫好了掛一牆,然後就輪著吟誦自己的新作。

劉山年輕時在灤河鎮的工廠裏當管工。灤河鎮原名喀喇和屯,距熱河城三十裏。退回三百多年,這裏山林秀麗,灤(河)水清清,是避暑佳地。順治朝的攝政王多爾哀在此建行宮,說起來,熱河城內的避暑山莊還是在此後建的。劉山屬羊,四三年舊曆三月十六生人,排行老三,家裏孩子多,起名就叫三,念書時老師給他改名叫劉山(劉山非常感謝這位老師,羊上山,餓不死,也吃不太飽)。按老話講,“三月羊,跑斷腸”,劉山的命真是不咋好。小時候他家窮,爹在灤河街上掌鞋,掌一天掙不來二斤高粱米。娘隻好值粥多擱水,稀裏吮當。劉山把肚子喝得溜圓,到行宮遺址挖野菜或打仗玩,一會兒嘩嘩一泡尿,把躺在地上的殘碑麵都刺個溜光,露出上麵的字。旁的孩子不當回事,他卻喜歡,小手在石道道(字跡)裏劃來劃去。等到上學認了幾個字,還從老師那聽說最偉大的是詩人,他就站在灤河鎮邊上說:“我長大了,要當詩人。”

小夥伴一齊動手把他推下河(他會水)。他狗刨著爬_L岸,渾身精濕,也不惱,自言自語道:“看來我這個詩(濕)人,是當定了。”

可惜上完小學,他爹沒了。五七年大煉鋼鐵,灤河鎮處處是高爐,遍地起狼煙。上級還不滿意,要求十萬大軍齊上陣(全鎮人口總共六萬七),把整個西溝變成天然煉鐵爐。說來很難令人相信,就是將一條十餘裏長的深溝裏填滿幹柴,幹柴上放煤,煤上放鐵鍋鐵勺鐵車箍鐵鎖等一切鐵東西(架不住多呀),還有些鐵礦石,然後一把火燒著,半個月大煙大火把灤河鎮差點烤蝴了。劉山他爹帶著縫鞋的家什也被攆到西溝,抽空給幹活的人掌鞋。一位副鎮長說鐵料不夠,把劉山爹的釘拐、鐵錘、橘子瓣鐵掌,包括釘子都給扔溝裏去了。劉山爹偷偷去撿,不小心滑下去,給燒死了。當地報紙還做了報道,題目是“革命鞋匠為大煉鋼鐵英勇獻身”。

獻身就獻身了,沒有撫恤金也沒有救濟款(主要原因在於劉山的父親屬街道掌鞋合作社,性質是集體。此時這個集體尚未真正搞集體核算,係五六年合營時鎮裏為完成任務臨時湊到一塊的,還是各人縫各人的。因劉山爹的死,這個假合營還露了餡,鎮裏還挨了批評)。但鎮長還是考慮到死人與扔掌鞋的家什有關,說到底還是要關懷一下遇難家屬,就把劉山和他兩個哥哥都安排了工作。大哥賣肉,二哥賣菜,劉山去當管工,說他腦子快能繞彎,幹管工合適。

劉山就是想念書,也念不成了。在廠裏整天扛管子套扣,人小幹著費勁,可一出黑板報,就顯著他了。大板凳上裸小板凳,他站上去又寫又畫,還自己編詩,無非是大躍進三麵紅旗怎麼怎麼衝雲天。說是詩,實際是順日溜。清明節給爹上墳,荒山曠野裏,看看山上的林一子也沒了,灤河水也讓廢鐵渣子給堵了,行宮遺址整個給刨了取土燒磚,西溝從溝口到溝腦仍舊黑乎乎一片,他在紙錢上就寫:

去年西溝冒黑煙,

我爹駕煙上了天。

掌鞋社是假集體,

白死沒得一分錢。

多虧政府和鎮長,

賣肉賣菜進工廠。

今日上墳告訴爹,

死了省心把福享。

在墳前寫這首打油詩時,劉山年方十五。古來神童六七歲就能做詩,少年才子更是屢見不鮮。但話說回來,灤河鎮地處塞北,古來乃遊牧之地,蕩蕩長風,坳喲鹿鳴,鐵蹄陣陣,荒草茫茫。不是誰有意貶低這地方,這兒不是產生多少文化的地方。劉山十五歲能合轍押韻(基本上)把詞排到一起,正經了不起。如果那時有人指導培養一下,說不定就是繼郭小力!(郭亦熱河人氏)之後的又一個當代著名詩人。

可惜(回首往事,“可惜”太多)不僅沒得到名師指導,這首詩還讓管工隊的副隊長李大學給發現了。為此,還有必要簡單介紹兩句李大學。李原來是廠業校教員,初中畢業,愛好文學,愛寫詩。他一到人多的場合就控製不住,總要顯自己才華如何橫溢。反右前幾個月,有一老工人結婚(解放前經濟貧困,解放後長相困難,一時沒找著),李大學喝喜酒時喝多了,正趕上外麵飄小雪,李大學就說咱們作詩,還非得讓劉山先作(想難難劉山),劉山想想說了四句:“天上下雪如飄蕊,落到地上變成水,下雪變水多費事,不如直接就下水。”

要說這詩作得不咋樣,但一個小徒工能當場作出來,眾人直給鼓掌。李大學當然不服氣,石扭頭看見新娘抓了一塊薄餅吃(餓得受不了啦),他借著酒勁兒說道:“新娘吃餅薄如紙,吃到肚裏變成屎。”說完李大學還挺洋洋得意,新娘氣得把餅扔在桌上。這事就傳出去,反右派廠裏有一個內部掌握的名額(不戴帽的右派),尋來找去,李大學最合適,罪證有二,一是侮辱老工人家屬,二是冒充大學畢業(綽號由此而來)。由於與戴帽右派還差個檔次,廠裏派人跟他談話後,就不讓他教書了,到管工隊當個副隊長(政策執行得比較好)。按說李大學應該知足,大部分右派都開除了公職,你老實眯著吧。他不,他要“戴罪立功”,想在劉山身上撈著點啥,也想證明自己是管工隊的第一號詩人。

上了墳,劉山本該把紙錢燒了。偏偏不遠有家上墳的燎了荒,火苗子呼呼著起來。劉山上去幫著滅火,自己的紙錢刮路邊上去了。又偏偏讓李大學給撿著了(無巧不成書),一看字,認得,劉山寫的。李大學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連夜寫詩一首,轉天一清早,連劉山的詩一起貼在黑板報上,李大學的詩是這樣寫的:

墳頭利來一詩單,

哭道他爹冒了煙。

不讚鋼鐵升大帳,

卻怨不給一分錢。

三皇開天又辟地,

勞動人民有力氣。

小小兒郎快交待,

享福思想哪來的!

應該承認李大學的這首詩比他寫吃餅變屎的那首強多了。但他想整一下劉山的做法,也有點過分,好在反右已經過去,群眾性的詩歌活動正在開展,裹在這個大潮裏,誰貼首詩,並不特別紮眼。劉山那天上班晚來一會兒(頭大撲山火累壞了),進廠見人圍著黑板報看,他自然上前去。旁人對他說你快看吧。劉山看罷,也沒緊張(年紀小,尚不知害怕),掏出筆寫了四句:

享福本是安慰他,

哪個男人不戀家。

吃餅變尿白放屁,

有種你也冒煙去!

小孩子說話無遮攔。弄得滿院都是笑聲,把李大學氣得發惜。這件事終於引起了上級一個調查組的注意,明開會,暗查訪,最後認定在開展群眾性詩歌創作活動中,有少數人借機搞人身攻擊,致使活動走人邪途,還影響正常工作(管工隊那時期裝的管子,百分之五十漏水。工人邊套扣邊做五言:一扣進新房,二扣撲上床,三扣摸新娘,四扣啥冰冷?五扣濕褲檔,六扣完啦,突嚕扣啦)。據說後來下來文件,把全民作詩這熱勁兒給涼下去,就跟對灤河鎮管工隊的調查有直接關係。事實表明,詩是浪漫的(特別是建設社會主義的詩),多難辦的事,幾句話就成了。久而久之,就容易產生一批說大話的人。也不是他有意說大話,是他說習慣了。老馬找轍,小溪奔河,叫驢聞燥,詩人發魔。魔就魔在他跟正常人不一樣,吃飯走路幹活,他腦裏總琢磨詞兒,琢磨不出來,愁眉苦臉,琢磨出來,喜形於色。旁人不知細情,看這人一會兒愁一會兒樂,可不就覺得他有病。

光陰似箭,轉眼間劉山長大成人,到了該搞對象的時候了。可介紹來介紹去,就是談不成,主要是女方不喜歡找個作詩的,說會蓋小棚打家具,過日子能有個幫助,寫一揮揮的詩,能當菜還是能當飯。劉山的老娘勸他別迷著寫經(老太太聽詩跟念經差不多,就把作詩當寫經)啦,還是快找個對象好生過日子吧。劉山上來倔勁兒,說我還非得找一個會作詩的女子不可,否則她就是天仙,我也不同意。

這一犯倔就幹靠了好幾年。等到他二十七周歲那個冬季,李大學從“五七”幹校放假回來(到了給他發配到幹校),見到劉山還整天跟鐵管子玩兒,便歎了口氣,說渡盡劫難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劉山說“文革”已經數年,還是以安定團結為好,你我之戰早已結束。李大學笑道,幹校旁南溝有一女子,酷愛詩詞,尤其擅長寫詞,姓黃,自己改名叫黃詞女,不知你有意否。劉山把管鉗子往地下一扔,說道:“就是她!”

劉山與黃詞女的第一次見麵,是在一場大雪之中。當時,知道的人都笑他們是一對魔症人相會。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次表現了無畏精神的舉動。兩個不為時代看重的小人物,為了一種文化,相碰在茫茫的雪地上(黃詞女的父母不同意,她隻好在溝外見麵)。劉山這時的相貌並不英俊,眼睛略小了點,嘴巴又大了點,半張著,鬢角已有些禿了。黃詞女則完全是個農家女(她家是菜農),整日風吹日曬,皮膚粗糙,兩個臉蛋子通紅,一隻眼睛斜視,明明看著你,卻像望別處。但那一日兩人望著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北國風光,劉山張大嘴像要抒豪情,黃詞女冷眼輕群雄。結果是,一見鍾情。黃詞女當場填了一首《憶秦娥》,是這樣的:

笛聲咽,詞女夢斷南溝月。南溝月,歲歲種菜,價低爹倔。熱河古道殘碑裂,知音幾時同歡雀。同歡雀,良宵千金,君選哪夜?

黃詞女比劉山還大一歲,二十八的大姑娘,看來是著急了。

劉山馬上回了一首七律:

一見詞女好心焦,

苦命劉郎盼良宵。

可惜運動太厲害,

先辦手續後藏嬌。

嶽父嶽母要處好,

薄禮一分不能少,

滿園春色皆汗水。

熱河大曲你家才肖。

熱河水好,製出的酒就好。七十年代,誰送誰一瓶熱河大曲,那就是厚禮了。劉山比較冷靜,事先有準備,帶了酒和點心去的。東西雖不多,管用。一個老菜農,旁人進他家茅房拉泡屎,他都很感謝(積肥),突然間有人送酒送點心,那還了得。立馬讓詞女追回劉山(劉山在溝外貓著,沒走),燙上酒喝著,仔細品品這小夥子咋樣。,不管咋說,劉山是吃商品糧的,又有文化,喝著喝著,老爺子一拍桌子,說要這劉三(山),不要那三間大瓦房啦(原準備把黃詞女許給有三間瓦房的男人)!樂得劉山直想叫爹,忍了忍沒叫出來。

劉山娶了黃詞女。這在當地是一大新聞。有人說他倆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把日子過好。這話整整說著了。不過,這完全是用當時的眼光審視這件事。當時灤河鎮的人大約可分這麼三種吧,一是非常積極的(過左),整天在外麵鬧革命;二是隨大流,稀裏糊塗跟著哄哄;三是偷著摸著過自己小日子的(蓋小棚,打家具,走後門買緊缺東西)。除此之外,當然還有其他一些活法兒的人。但劉山和黃詞女絕對是獨一無二。他倆端碗一首詩,夾菜填段詞,腦子裏轉的都是西漢的風煙,盛唐的繁華。跟他倆最親密的戰友,也變成李白杜甫白居易這些人。夜深人靜,他倆好生奇怪:本來都是在開展群眾性詩歌活動中迷上了這一行行一段段字的創作,怎麼走著走著跟古人越走越親呢?後來,在經過了幾個不眠之夜的思考,他倆下了一個結論,古往今來,寫詩填詞的,大多不是受器重的人,而能寫出好詩詞,往往又多在發配受難之中,求官不成之際。李白遍遊名山,杜甫逃難途中,劉禹錫巴蜀遭貶,蘇東坡發配黃州,如此事例,舉不勝舉。劉山對黃詞女說:“看來,這熱鬧的塵世,與我倆關係不大。”

黃詞女說:“不大,不大,隻求點燈說話(《如夢令》後兩句格律)。”

劉山說:“我和杜老(杜甫)一首,你聽著:

柴米油鹽何處尋?

深河鎮上冷森森。

批鬥會場無春色,

兩個詩人空自言。

黎民代代求生計,

總搞運動不開心。

永遠健康人不死,

勞動服上找大襟。

黃詞女連連拍手,說我來《十六字令》三首,你聽著:

竄,一朝造反就當官,照鏡子,身高三尺三;竄,煽風點火鬧得歡,解褲子,跑丟一個蛋;竄,口號陣陣穿雲天,脫褂子,肋巴賽梯田。

劉山老娘在對麵屋拿煙袋杆當當敲炕沿,說一對魔症,叨叨起來沒完,上輩子是啞巴,都攢到這會兒說。

後來的情況很不妙,他倆做的一些諷刺詩不僅傳出去,還傳到當權的一個造反派那裏。人家大權在握,豈能不查。一查查到劉山頭上,劉山也不賴賬,全承認。說那都是喝酒以後胡謅的。造反派就立了案組了卷,要往上報,一報上去肯定是現行反革命,特別是提到不能“永遠健康”,分明是說副統帥健康不了。勞動服是對襟的,往哪去找過去婦女穿的大襟!沒有兩天,一聲令下把劉山先押在鎮裏。

黃詞女沒心思在家做詞,忙去找大伯二伯,給那造反派送菜送肉(那時就有送禮,但沒後來送得凶)。黃詞女又去找李大學,求他幫忙。李大學這時從幹校回來了,在廠裏當門衛。屢經磨難,他也明白這運動是咋回事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要幫劉山一把。他是這樣幫的:他在廠門口告訴那位造反派,說萬萬得罪不得劉山,那家夥是上輩詩仙轉世,從打屈原那就積著怨恨,你高官在身有福享,犯不著得罪詩魔,那東西咬文嚼字字字計較,會搞得你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