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赫興奮透頂,天上真能掉餡餅?若和小萍搞成,那就啥都不愁了。轉天,老赫一邊寫稿一邊哼楊子榮的“今日痛飲慶功灑”,老牛皺眉頭匆匆進來說:“你別飲酒了,你昨晚上哪去了?”老赫心虛,順嘴說:“我看《列寧在十月》去了。”老牛鬆口氣說:“還好,我還以為你在大壩呢。”又接著說:“小萍他爸把她介紹給武裝部政委的兒子大胖,小萍不同意。昨晚小萍跟別人去了大壩,大胖說那男的頭大,我還以為是你呢。”老赫心裏打鼓表麵鎮靜,笑道:“你的頭也不小。”老牛說:“我這頭老牛還想多活幾天,大胖他爸可有槍,那小子虎了吧嘰啥事都幹得出來。”
轉天就有幾個穿綠軍裝(沒領章帽徽)的小子在革委會大院裏轉,其中有個胖子擋老赫的路時,還撩了下衣襟,露出個牛皮槍套。老赫有了思想負擔,批判稿越寫越沒力量。
小琳長得好,不光男知青惦著她,大隊革委會主任姓鐵,也惱著,惦著給他兒子鐵栓頭當媳婦兒。此外還有小學教師範小星,小隊會計馬山,也都惦著。公社下文件,各村都要成立宣傳隊,演樣板戲《軍民魚水情》和《智鬥》兩場。鐵主任第一個點了小琳,先演沙奶奶,後演阿慶嫂;第二個點了鐵栓頭,演郭建光;往下,範小星扮刁德一、馬山拉胡琴、老赫演胡傳奎。縣劇團來人教,試唱幾句說得換角色,讓胡傳奎先換郭建光,後換刁德一,就把鐵栓頭和範小星氣得張嘴跑調、上台轉向。《軍民魚水情中》有郭建光和沙奶奶手握手的機會,老赫獨占鼇頭,免不得喜出望外、難以自持,排練休息時就耍主角的脾氣,找鐵栓頭要煙,讓範小星端水,還讓馬山回家拿烤紅薯。二個人可氣壞了。彩排審查那天中午,鐵栓頭拿酒,範小星割肉,馬山負責在家做,然後請老赫和小琳。小琳悄悄跟老赫說千萬別喝酒,老赫答應了。但熱炕頭兒上一坐,老赫就有點兒把握不住,喝了幾盅說:“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縣劇團的人有眼力,能跟小琳配戲的隻能是我。”範小星說:“沒錯,我們差著遠呢。”鐵栓頭說:“那我得跟你碰三杯。”馬山說:“大哥你吃菜。”結果就把老赫給逗了。下午胡琴一響,郭建光晃晃悠悠就上來了。公社領導說:“這好像胡傳奎呀。”老赫往下唱,本該是“蘆花放,稻穀香”,他唱成白酒香。跟沙奶奶唱到“再來看望你這革命的老媽媽”時,倆人應該象征性地握手。老赫激動了,抓小雞子似的抓住沙奶奶的尹不放……公社領導拍桌子,鐵主任喊:“停了,換人。”往下,老赫從主角一下變成了打雜的,管搭台。
天大旱,就演《龍江頌》。小琳的江水英,鐵栓頭的大隊長。這會兒鐵栓頭靠他爹成了男一號,範小星和馬山也下來打雜了。鐵栓頭跟小琳挑明了,說:“你跟我處對象,我爹保咱倆一起去縣劇團。不處也中,你就回隊裏耪地吧。”小琳哭著找老赫,老赫說去劇團也得縣裏定。小琳說晚上縣裏就來挑人。老赫就找範、馬,請他倆抽“大前門”,兩個耳朵上還都各夾一根,然後他歎口氣說:“我倒沒啥,可惜你倆,咋還不如個鐵栓頭?”二人憤憤不平說:“咱不能見死不救,不能讓一朵鮮花插進‘鐵肢爐,。”老赫說英雄所見略問,就行動吧。
晚上月牙彎彎,河邊爽風陣陣,一聲鑼響,幕開。江水英提著小鍁一亮相,台下就是一片叫好聲。縣裏人拍手說:“這個好,就她算一個了,將來也是劇團主演。”往下,大隊長晃著大頭上來了,鐵主任笑著說:“您再看看這個咋樣,能不能當個副演?”人家知道是他小子,就推說看得不大清,燈光不亮呀。鐵栓頭往台口走,鐵主仟說這冋能看清了。眾人才睜大眼,就聽呼啦一聲響,鐵栓頭漏台板底下去了,可還不忘台詞,說:“我看不見……”縣裏人說看不見就算了,這個就拉倒吧……
小琳調到縣劇團,老赫送她到班車站。小琳哭了,抓住老赫的手說:“鐵主任要是不整你,你也去劇團了。”老赫想把手抽回來,小琳抓緊不放,老赫見班車來了,使勁兒把小琳塞進車,說:“‘沙奶奶’再見,我得找部隊去了。”就回村裏耪地了。
險些倒插門
老赫當社員當到第六年,不少知青都選調到工廠或商店,老赫卻不行,老赫出身不好。秋天,晚上月光如水,老赫被派去看場,場裏有毛豆,燎熟了吃得嘴頭子烏黑,老赫自言自語道:“在這兒倒也自在。”
黑影裏跳出個姑娘,咯咯笑說:“你偷吃,俺去報告。”老赫嚇一跳,原來是大隊支書的女兒、鐵姑娘隊隊長,小名三霞頭。她媽生了六個了頭,就叫大、二、三、四、五、六霞頭,當地小名末尾都加個頭,跟數家畜似的。老赫怵三霞頭,她假小子一個,名聲在外,二十五了還沒找著婆家。她媽是母老虎、大煙槍,村裏沒人敢惹。老赫敢緊把豆子讓給她,說:“你吃,你吃。”三霞頭掏出塊兒酥點心,說:“你吃,你吃。”老赫發愣,三霞頭說:“快吃,吃了俺給你說個事兒。”老赫說:“你說了我才吃得香。”三霞頭說:“俺想好了,俺要跟你交朋友。”老赫頭皮發麻,忙說:“咱本來就是朋友,是革命戰友。“三霞頭說:“不要站著的友兒,要在一起躺著睡覺的友兒,咋著,俺爹是支書,俺還配不上你嗎?”
老赫麻煩大了。後來才知道,這不光是三霞頭自己的意思,還是她爹媽的主意。她媽把老赫叫去,用紫銅大煙袋鍋啪啪敲板櫃,說:“這裏全是小米子,金黃金黃的。俺缺個兒子,又舍不得三霞頭嫁走,你倒插門來,俺虧待不了你。”老赫說:“你們是不是再考慮考慮,我身板兒不是很壯,隻怕將來成不了好勞力。”她媽說:“我和她爹早合計好了,訂了婚就讓你去小學校代課,不用下地。”老赫試著問:“要是硬不同意呢?”她媽說:“也合計來著,就派你去采石場再幹六年。”老赫沒法兒,就拖,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往下這事就傳出去了,傳得變了樣。縣知青辦老牛帶人匆匆趕來,說:“上麵急著要報紮根的典型,看來非你莫屬呀。”老赫說:“我還猶豫呢。”老牛說:“你先訂婚,訂婚到結婚還有段距離,你再接著猶豫也不遲,眼下先把我的材料成全了。”老赫不答應。三霞頭聽說了,戴著隊長紅胳膊箍村裏村外攆老赫,攆到了把老赫按在穀垛裏,說:“俺就不信,俺身上的物件你不喜歡,你再猶豫俺就喊抓壞人。”老赫滿頭是汗,說:“別喊別喊,在這兒不行,在這兒紮一身刺。”三霞頭說:“那好吧,今晚咱就睡大炕。”老赫一咬牙,嘴裏全是草末子,說睡就睡,誰怕誰呀。
當地的老習俗是一旦定了親,女的就留下住一宿,而且要在一個大炕上睡,但當中得隔著老婆婆。這一宿男女也未必發生關係,但目的是讓外人知道,以防女方悔婚騙彩禮,同時也有讓倆人借機親近一番的意思。老牛辦事鑽牛角尖兒,非搞跟蹤報道,還製訂了詳細的計劃。天黑,他分頭叮囑,跟老赫說:“當典型就得經得住檢驗,不能玩假的,該親近就親近,我咳嗽三聲你就動手。”他又跟三霞頭講:“你不是怕老赫不過來嗎?我咳嗽兩聲你過去得了。”最後跟三霞頭媽說:“我咳嗽一聲,你睡過去就沒你的事了。”
偏趕上小孩子玩火把柴垛點著了,撲打了小半夜,人都累得不行。老赫借機說改日吧,老牛說不中,立馬開始,東西屋就關了燈。沒等老牛咳一聲,霞頭媽早鼾聲大做。老牛一想算了,就直接咳了兩聲。咳罷,本該緊接著咳三聲,但乏勁兒上來了,加上炕熱,他在對麵屋頭一低,忽地打起了噸兒,過了好一陣,同來的人推他說差不多了吧,他猛醒過來,心說壞啦,時間長了點兒啦。緊忙大咳三聲,嗓眼兒裏放炮似的,把三霞頭媽的呼嚕都咳沒了。後來,那屋裏突然就有了響動。老牛剛要說成功了,就聽三霞頭媽罵道:“你個牲口,你摸索俺幹雞巴啥,你個活牲口。”隨後老赫捂著頭狼狽而逃,頭上讓紫銅煙袋鍋敲了仨大包。
事後老牛總結教訓:一是咳嗽間隔太長,三個人在這當中都睡著了;二是屋裏太黑,老赫從三霞頭身上翻過去竟然沒察覺出來……數年後老赫上學了,但他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三霞頭。得知三霞頭結婚,他在學校兩個月沒吃炒菜,買了條毛毯寄去。
美人小寡婦
老赫把支書老婆摸了,雖然也沒摸著啥,但還是沒法待了。經老牛協調,換了個村插隊。一年後,除老赫一人,那村的知青又都讓煤礦招走了。老赫正著急,老牛又來了,說:“縣裏要在知青中提拔幾個吃農業糧的公社幹部,已把你列為對象。”老赫一想也行,煤礦挺危險的,不如去穿四兜製服。老牛說:“但條件是成家,表明你紮根了。”老赫麵露難色,說:“可我還沒對象呢。”老牛說:“這好辦,咱發動群眾,但你不能像上次跟三霞頭那樣。”老赫說:“今非昔比,我估摸我這輩子就得落在這兒了。”老牛說:“那就好,我這就操辦。”
大隊開會,老牛動員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說:“當年你們村支援部隊打仗送過軍糧,今天布沒有人願意把閨女許給老赫?”都不吭聲,光抽煙,跟柴垛燎著了一般。支書急了拍桌,說誰許了大隊給補貼一百個工分。貧農黃老漢說:“要是給二百嘛……”老牛說:“咋著?”老黃說:“俺就把春秀給他。”大夥兒一聽都說中,又說老赫麵老,身板兒又弱,閨女們肯定不願意,可春秀挺合適。春秀是小寡婦,才過門半年,男人當基幹民兵,軍訓扔手榴彈扔身後把自己崩死了。老赫不願意,說:“本來就夠窩囊了,再娶個寡婦,我咋見人?”老牛說:“這表明你還能繼承烈士遺願,是光榮的事,你這回說啥都得同意了。”老牛說得很堅決。轉天,春秀單獨找來,說:“大哥,你可別耽誤了,俺若不是攤上那糟心事,是輪不上你的。”老赫意誌不堅定,一看春秀那張俊俏的小瓜子臉和吊梢眼,心裏就忽悠了,說那就談談吧。春秀說:“要談得快談,娘家那邊還有兩撥兒媒人等著俺的話呢。”
老赫下了狠心,這回是真想通了。老牛說:“情況緊,就來個三三計劃吧,談三天,準備三天,再忙三天,第九天頭上結婚。”老赫樂得蹦高,忙找春秀,說:“咱倆的事組織上已經定了。”說罷,心裏臉上都火燒火燎的,身子止不住往春秀近前湊。春秀正納鞋底,舉起錐子擋住,問:“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鏟子,摟溝耪地掄大錘,揚場推碾簸簸箕,殺豬宰羊勒死狗,糊棚剪紙吹喇機,這些你都會嗎?”老赫想想說:“我要都會我就不在這兒了。”看錐子不離自已前心,老赫就去找老牛,說春秀是王母娘娘的閨女,她不是談對象,她是選工匠。老牛說:“你真笨,連個小寡婦都治不了,再去你別提組織,你跟她動情,一動她就肯定受不了,小寡婦都這樣。”老赫說:“萬一我也受不了,可要犯一回錯誤了。”老牛嚴肅地說:“你可不能犯,她男的畢竟是崩死的,不是軍婚也是兵婚,不登記不能下真手。”
老赫不想去了,難度太大。黃老漢找來說支書就限三天談成,過了二百工分就不給了。老赫又去,進屋就笑,說:“春秀你長得這美,當初我一見你兩宿沒睡著覺。”春秀臉一沉說:“你下流不?你咋這般惦著旁人媳婦兒。”老赫臉一紅又退出來。老牛急了,說再不成可就要錯過機會了。支書一拍桌說:“你幹脆下手得啦,這娘們兒不是用嘴能說得了的,出啥事我給你擔著。”老牛說也隻好如此,反正生米早晚得變成熟飯。這麼一定,老赫反倒心虛,說底氣好像有點兒不足呀。支書說:“我請你吃頓狗肉,再喝燒酒,準行。”老赫就連吃帶喝,晚上打著飽嗝闖進了春秀屋,說:“今天老子可要動真格的了。”春秀倒也不怕,說:“不就是那點兒勾當嘛,不急,先嘮會兒子。”老赫說嘮就嘮。春秀說:“我給你講個故事。有一個女孩兒,她本來有個心上人,倆人青梅竹馬,感情很深。可是,爹媽貪圖彩禮,硬把他們拆散了。不料,女孩兒結婚後男人又死了……”老赫漸漸聽明白,問:“是你吧?”春秀點頭說:“那人還在等俺。”老赫說:“那你幹啥還跟我談?”春秀流淚說:“爹娘把彩禮早花光了,不談這邊不放俺走呀。”老赫鼻子發酸說:“我放,我放。”春秀坐到炕裏一點點兒解衣扣,露出裏麵的小背心,說:“大哥,你是好人,俺今夜要報答你。”老赫頭發根兒都奢起來了,擺擺手下地就拽門,門反鎖了,沒法,他一頭紮炕上說:“不忙,不忙,我喝多了先睡會兒。”春秀說也中,反正大長的夜。老赫呼呼睡到後半夜讓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往身邊一看,還納悶,心說怎麼出來個長頭發的,後來就明白過來,暗叫不好,穿上鞋從窗戶跳出去就跑了。
便宜了孫猴
老赫和男小孫被抽到縣文化館搞創作,寫革命故事。館長老馬說:“好好幹,幹好了就能留在這兒。”老赫一聽就興奮,興奮得坐不住,寫一會兒就上街逛逛。逛也不白逛,認識了副食店的女售貨員小孫,女小孫原先也是知青,選調有兩年了。聊得挺投機,老赫就邀女小孫到文化館來玩。
女小孫真來了,老赫很熱情地讓座沏茶,同時把男小孫介紹給女小孫。男小孫猴精,忙到旁的屋去寫,把地方讓出來。女小孫模樣怪俊,老赫的想法便一點點兒生起,就朝那個方麵聊。女小孫看來也有此意,主動說自已的情況,然後問:“老赫,你正式選調了嗎?”老赫心虛,含糊說手續正辦著呢。女小孫眼睛發亮,話兒愈甜蜜,爾後她就主動來,來時還帶熟豬蹄給老赫。老赫請男小孫一塊兒啃,老赫啃得得意,說:“小老弟,你得學著點兒,有機會不能錯過。”男小孫連連點頭,說:“佩服”。
老馬察覺,問老赫那女孩兒是誰,咋總來。老赫聽出不對勁兒,順嘴說是小孫的妹子來看她哥。老馬笑道:“還以為跟你搞對象呢!”又叮囑說:“在沒調來這階段,你可千萬別搞呀,搞了就調不來了。”老赫驚出一頭冷汗。但他又舍不得斷了與女小孫的聯係,萬一調來了對象又找不著合適的呢?他就求男小孫,說:“你幫我打個掩護,女小孫再來就說來找你。”男小孫麵有難色,說怕影響工作。老赫說:“我也不能讓你白幫忙,你的活兒我來幹。”男小孫說,那隻好如此了。往下女小孫一來,老赫匆忙說上幾句,就讓男小孫他倆聊,老赫則找個地方去寫。由於一人幹倆人的活兒,就費時間,老赫常常顧不上和女小孫多說點兒啥。這種情況大約持續了有個把來月,有一天晚上,老赫發現有點兒不對勁兒了,女小孫來了直接就進了男小孫的房間,而且把門插上了。老赫四下瞅瞅,老馬沒在班上,老赫就過去叫門,說:“沒事,把門開開吧。”男小孫隔著門說:“大哥,你別打擾我了。”老赫說:“怎麼是我打擾你,今晚明明是你打擾我嘛,要不咱問問女小孫。”女小孫說:“大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認識了他。”老赫急了說:“你不該這樣呀,凡事得有個先來後到,是我在前他在後。”女小孫說:“你在前可你效率太差,他在後可他直奔主題,所以我倆就談成了。”
老赫大怒,就想把這事報告給老馬。都走到老馬家門口了,老赫又不忍下手了。選調的機會很難得,男小孫也不容易,沒必要把事做絕。再者說,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倆人都好上了,就算咱做件好事吧。結果,倆小孫反倒覺得對不住老赫,給他一個勁兒送豬蹄,可老赫也不開心。女小孫有辦法,再來就帶來人高馬大的女小何。女小何說:“我也在副食店,我聽小孫說你這人不錯,咱交個朋友吧。”老赫心想,這回可得吸取教訓,就直奔主題吧。老赫就跟女小何談。談兩次覺得不大合適,女小何不僅不溫柔,還有點兒粗橫。有天老赫路過副食店,聽見賣肉的那兒吵架,上前一看,女小何拎著明晃晃的尖刀正跟人比畫呢,老赫當時腿都軟了。老赫想不談了,女小何不幹,到文化館院裏找老赫算賬,鬧得大家沒法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