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後來館裏選調了男小孫。老馬送老赫回鄉下,解釋說:“人家小孫故事寫得不錯,你呢,不聽我勸,非搞對象。”老赫張張嘴,把話又咽回去了。班車要開時,兩個小孫送來一提兜生豬蹄,說回去用小火慢慢燉了補補身子。老赫樂了,說:“便宜了你倆孫猴子。”

缺水渠難成

老赫有福,後來稀裏糊塗上了大學,即工農兵學員。老赫在班裏是歲數較大的,進學校就想畢業後的事,尤其想對象的事。似班裏有不少部隊學員,人家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掛兩邊,把女同學的愛慕之心全吸引過去了。老赫心想:“軍民魚水情若總是這麼個魚水法兒,我們可就沒戲了。”

老赫就想找空隙插一杠子,但人家團結得緊緊的,弄得老赫又能怎的,一年下來也沒得手。後來一想算了,軍婚可不是鬧著玩的,咱另辟蹊徑吧。秋天再開學,係裏安排同學去火車站接新生,老赫老遠就見個拖行李的女孩兒,忙迎上去問,果然是。女孩模樣俊美且開朗大方,自報姓名“梁雅麗”,也是天津知青。老赫一聽,趕緊搶背包拎提包,說:“她由我負責了。”同學們一看這架勢,又把書包套老赫脖子上,說:“沒人爭,歸你了。”往下又是登記又是買飯票,最後送到宿舍裏老赫還給鋪床。梁雅麗過意不去,一把抓住老赫的手說:“大哥,你這人可真好,遇見你我可真走運。”老赫當時頭就有些暈,說了一句:“我更走運。”

沒法保密,輔導員找老赫,說:“你是不是太著急了,跟新生搞對象會影響人家學習。”老赫說:“那沒法子,誰叫咱們班女生都擁軍了,沒人愛民。”輔導員是“摻沙子”進來的工農幹部,比老赫大八歲,還是單身。說著說著他同情了老赫,說:“以我屢搞屢敗的經驗,在這個大學裏搞對象,最重要的是要文雅,不能簡單,更不能著急,何況怎麼也得等到三年後她畢業了才能結婚,你要放長線釣大魚。”老赫連聲道謝說:“聽君一席話,勝搞十兒個對象呀,這回我一定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務求水到渠成。”輔導員說:“你有疑難可以來找我。”老赫說:“那你也該下手了。”輔導員說:“我慢慢下著呢。”

往下,老赫就處處關心梁雅麗,放假也是倆人一起來回。梁雅麗也不避諱,別人問了,她就說是天津老鄉還是鄰居。老赫也認,這麼著別人的議論也就少些。一晃小兩年多過去了,老赫要畢業了,就想把窗戶紙給捅破。梁雅麗好像也有這個意思。有一個星期六晚上操場放電影,宿舍裏靜靜的。梁雅麗穿一件特薄的連衣裙,曲線畢露,頭發還紮了個馬尾塑,看哪兒哪兒撩撥人。老赫一見,渾身就熱血沸騰。梁雅麗特大方,上來抓住老赫的手,挺著胸脯說:“你快畢業了,有啥話你就說吧。”老赫心裏說:今天可得捅開了,再不捅就晚了。剛要開門就聽樓道打起來了,出去一看,是輔導員叫人打破了頭。老赫忙扶他去衛生所,包紮後問根由,輔導員說:“太著急了,今天有點兒衝動,對方失手所致。”他反問老赫:“你在那兒幹啥?”老赫也不瞞了,說:“我想該捅開了。”輔導員跳起來說:“那太粗野呀,想沒想過後果?”老赫說:“馬上就分配了。”輔導員指著畝己的腦袋說:“這可是血淋淋的教訓呀。”老赫再見到梁雅麗,?尤少了些激情,窗戶紙到最後也沒捅破。等老赫拿了分配通知書去找梁雅麗,同學小聲說她跟對象在操場上呢。老赫腦袋嗡地一下差點兒炸了。找去了,梁雅麗很大方地相互介紹。老赫急了,把她叫到一邊,說:“都兩年了,我容易嗎?”梁雅麗瞪大眼睛說:“兩年了你咋不早說?害得我搞也不是不搞也不是。”老赫說:“我不是想水到渠成嗎?”梁雅麗說:“不來水哪來的渠,什麼好地也架不住總旱著。”

時間緊,梁雅麗和對象請老赫吃了頓館子,千言萬語感謝老赫,老赫也不好說什麼了。回到宿舍收拾行裝,輔導員過來親切地問:“這回水到渠成了吧。”老赫氣得一屁股把床板都坐折了,說:“你可把我坑苦啦!”

老赫明白了,這盞頂多十五度的燈泡,原來是讓人家看自已的。看就看,醜媳婦兒得見公婆,傻姑爺也避不開老丈母娘。老赫耐下心等呀等,心裏說:“千呼萬喚你總得出來呀。”果然出來了:門簾一挑,一年輕女子低頭進來,可惜比“猶抱琵琶半遮麵”還甚,順勢就坐在門邊的小凳上,不肯再近前半步。老赫睜大眼欲看個清楚,但燈光太暗,眼前雲裏霧裏一般。再往下未等老赫有所動作,相親第一場就閉幕了。來到外麵,老呂問怎祥。老赫琢磨一下說:“剛才隻是看清個大概尺寸,太缺少細節呀。”老呂說:“也是,那就再見一麵吧。”老赫說:“再見麵時能不能換個大燈泡?那光線,還不如月亮。”

老呂回話後,女方同意再見,但讓老赫等。這回不錯,才隔一天,就喚老赫晚上去了。去了見屋裏點著油燈,姑娘媽說:“對不起呀,停電。”老赫不客氣,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姑娘倒也大方,隨著就出來了。老赫心花怒放,扭頭就要細端詳,姑娘說:“你眼神不好吧,還要咋看?”老赫抬頭,天上才出來幾個小星,殘月得後半夜才能出來。分手後老赫對天長歎:“明月幾時有呀,俺老赫問青天……”

這事前後拖拉了有小倆月。後來,老赫就琢磨出了其中的奧妙:隻要女方約家裏見時,不是停電就是電閘壞了;去大壩,則必是沒月光的日子。老赫心不甘,借來個馬燈,再去時真帶上了。不料那日路上挖溝,老赫心急眼拙,連人帶車帶燈全掉了下去。還好,都是皮肉傷,但也得養些日子。

養好了,老呂將一兜大白梨給老赫,說是那姑娘送的。老赫啃了半個,明白了,說:“拉倒了吧。”老呂問:“你咋知道?”老赫說:“這不是“離”(梨)嘛。”老呂說:“姑娘向你道歉,祝你找個好對象。”老赫問咋回事,老呂說:“你養傷這段,她原先的朋友跟她又好了。”老赫歎口氣說:“可惜呀。”老呂說:“你也別可惜,我才知道,姑娘臉上有些麻點。”老赫也不驚訝,問:“你們鄰居多年你榜沒看出來?”老呂笑道:“我這眼神曆來看不清細節。”老赫問:“那你搞對象時呢?”老呂說也是看清尺寸,看不錯,就搞了。老赫哼了一聲,就看《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看了一天,他長歎口氣,說:“從空想到科學,這個過程真不容易呀……”

矛盾太複雜

突然幹校就開了班,班裏有不少年輕女學員。老赫和眾弟兄興奮得睡不著覺。可惜這是個短班,為期半個月。老赫有課,講《矛盾論》。他很嚴肅地向校長建議,能否把這個班改成一個月最好是三個月,否則效果不理想。校長一開始還挺當回事,找人征求意見。有人揭發老赫別有用心,校長一生氣換下老赫,讓老赫去收秋,掰棒子。幹校地多,幹活兒的人少。

眼瞅著痛失良機,老赫心不付,每日借著在一個食堂吃飯的時機跟女學員套近乎。但人家都不認識他,加上他頭上、身上都是棒子葉,效果就極差。半個月一晃過去七天時,老赫發現接自己課的教員老白一個人在屋裏發愁,他頓時計上心頭。原來,老白在老家訂了婚,前陣子因彩禮少女方生氣不來信。老赫說:“矛盾從來都是從小到大、積少成多,一旦爆發,後果不堪收拾。”老內說:“等課結束了再說吧。”老赫說:“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晚了你肯定竹籃打水一人財兩空,急得老人得病、家畜遭瘟……”說得老白嘴上起大泡,立刻跟校長請假。校長看他死的心都有了,隻好批準,又通知讓老赫七課。老赫穿上中山裝,刮胡子梳分頭,空著手去上講台。其他教員說:“看,老赫又牛氣了。”有人提醒說,就剩下一個星期了。老赫說:“趕趟兒。”

老赫講課不看稿,講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幾個女學員下課時不走,說:“對不起呀,把您當成種地的了。”老赫說沒關係,現在弄清還來得及。他問了姓名又看清模樣,說:“我將深人下去做個別輔導,你們好生等著。”老赫排了個次序,下午就去。在樓道遇見校長,校長說:“學員反映你的課講得不錯,往下你還得緊張起來呀。”老赫心說:“有六個學員等著,我不緊張行嗎?”老赫去了,麵對麵地輔導,講得深人淺出,待到對方精神放鬆時,老赫就裝作很隨便地問人家的情況。人家不好意思在老師麵前撒謊,就如實道來。聽說有對象了,老赫立刻結束輔導,又找下一位。

功夫不負苦心人,還剩三天了,老赫還真找著了知音。這女?叫李子香,大眼睹小嘴,吧吧地賊能說,是工廠的理論骨幹,比老赫還能講矛盾的複雜性。李子香說:“我當前的主要矛盾是,廠裏雖然有許多人學哲學,但缺少一位能跟我談理論而且能談得很深人的人。”老赫拍手說:“我的矛盾的主要方麵是跟我談理論的人不少,伹少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李子香很興奮,說:“我尋訪多年終於尋著了知音,不過,我還有個次要矛盾得講清。”老赫說:“我們現在是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矛盾都要服從於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就放一邊次著吧。”李子香說:“次要矛盾在一定情況下也會轉化為主要矛盾。”老赫抓住李子香的小尹,說:“抓主要矛盾要抓緊抓牢,毫不放鬆,隻有這樣,一切問題才能迎刃而解。”李子香下意識地摸摸腰帶,還好,還係著呢。老赫有些控製不住。李子香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老赫上前親了一口,說:“那我就動口,否則,怎能弄清梨子的味道……”

三天轉眼過去,李子香走了,老赫一封封信追去。老白哭喪著臉回來,埋怨老赫把矛盾誇大了,這一回去讓女方抓個正著,一頭肥豬搭進去了。老赫卻得意,說:“我可大有收獲,你等著喝喜酒吧。”過了些天,一封公函和一兜手榴彈把兒次品擺到了校長桌上。兵工廠革委會寫道:“貴校教員X某借輔導之際,親了我廠優秀女理論骨幹李某。致使李某與原對象出現重大矛盾,極大地影響了我廠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好形勢(有實物為證校長大怒,決定開會批判。會上老赫做檢討,說:“我犯錯誤的根源在於沒學好理論,對矛盾的複雜性汄識不足,一直不知道她的矛盾的次要方麵是她已經有了對象,更不知道她在兵工廠工作,而且是做手榴彈把兒的工廠。下次,我再做輔導前,一定搞好調査研究。”老內站起來發言說:“他還想下一次,下一次我還得搭頭豬,不許再有下一次了。”校長最後總結講話說:“雖然沒動手,但動口的錯誤更嚴重,起碼得給個黨內嚴重筲告。”老赫舉手要求發言,校長說:“你還不服?”老赫說:“我剛被列為積極分子。”校長撓撓頭說:“噢,還不是黨員,那咋處理呢?那你就去生產科吧。”

英雄救美人

幹校生產科原有八個人,其中老陳是曆史問題沒弄清,餘下都是有生活作風問題或因經濟問題原單位說啥不要的。老赫調來,心情很不好,整天不說話。老陳是抗日幹部,當過行署專員,“文革”一來說他是叛徒。還有個人稱李大眼的,進城後被定為十四級,因搞破鞋降、降、降,降到二十二級,還搞。以前是老陳管李大眼,現在李大眼當副科長,管老陳。

還不錯,秋後,校鬆口頭兒任命老赫為副科長,排在李大眼之後。有天,李大眼找老赫說:“老陳是叛徒,可工資比咱們還是高,淨吃炒菜,得讓他晚上去看場院涼快涼快,對血壓還有好處。”老赫反對,說老陳的女兒剛從鄉下來探親,咋也得讓人家團聚幾天吧。李大眼堅決不同意,說科裏已經決定了,並讓老赫去通知。老赫去了,見到了陳穎,一個臉色發白的女知青。老赫說自己是老知青。陳穎說自己到現在也沒被抽上來,最近抬石頭還把腳給砸了。老赫於心不忍,說:“我去看場院吧。”老陳不幹,說:“反正你也沒家,晚上陪小穎聊聊天。”

同命相憐,老赫不好推辭,加之宿舍離得又近,老赫下班後就過來和陳穎說說話,順便也幫著幹點兒活兒。李大眼又找老赫,說:“我現在是以第七副科長的身份和你第八副科長談話。老赫說:“鬧半天,你就管我和老陳倆人呀。”李大眼說:“管倆人也不容易,憑我多年的經驗,你快要犯作風問題了。”老赫說:“不可能,我們不過隨便聊聊。”李大眼說:“太可怕啦,一個叛徒的女兒正在把你一步步拉下水,你卻渾然不知呀。”老赫說:“那怎麼辦?”李大眼說:“讓我去摸摸她的底兒,你歇一晚上。”老赫怕李大眼胡說亂說,也隻好答應。

晚上秋風吹起,老赫想起老陳,就拿件大衣去了場院小屋。老陳問:“你沒跟小穎聊天?”老赫說李大眼去了。老陳說:“壞啦,我閨女要吃虧。”老赫說:“不可能吧。”老陳說:“李大眼幹別的都不可能,唯有這等事一百個可能。”老赫扔下大衣就跑回去,推開門一看,李大眼把陳穎都逼到牆角了。李大眼說:“我們正談如何戰勝帝修反,你來幹啥?”老赫說:“革命自有後來人,你快走吧。”李大眼眨眨眼,說:“你小子怎敢壞我的事?”老赫說:“你還想升到二十三級呀。”李大眼說:“我想升到三十二級,你等著我的。”老赫說:“那我就等著你升到三十二級。”

陳穎流淚,打心裏感謝老赫,說:“你要不來,我都讓他給說蒙了。”老赫說:“男人蒙,幹活兒熊;女人蒙,褲帶鬆。”陳穎摸下說沒鬆,還緊著呢。老赫笑道:“看來你這高幹子弟還是缺少鍛煉呀,算啦,反正我也到了生產科,往下也沒什麼可怕的了,我就再幫幫你吧。”陳穎說:“太好了,你不幫我我就抹脖子了。”老赫嚇一跳說:“你脾氣咋這大?”陳穎說從小慣的,一直沒改過來。老赫說:“我幫你改。”往下陳穎養了些日子,不光腳好了、身體恢複了,脾氣也順當多了,把老陳樂夠戧。她長得又好,略一打扮,就顯出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天晚上,她跟老赫說:“若不是我爸的曆史問題,我真想跟你好了。”老赫說:“曆史問題是你爸的,和你有什麼關係?”陳穎淚流滿麵,一頭撲進老赫的懷裏,說:“那我就嫁給你,你不同意我就抹脖子。”老赫說:“咋又抹脖子?你那脖子可夠禁抹的。”陳穎說:“那你同意不?”老赫摸著她的脖子,說:“這一段部位挺重要,斷了就接不上了,放心吧,我鐵定要娶你,不怕千難萬險。”這時就聽門外李大眼說:“都海誓山盟了。”校長也來了,說:“你不怕千難萬險,那你明天喂豬去吧。”

春光明媚了,老赫正在喂豬,校長開會回來滿頭是汗,叫老赫到辦公室,又讓座又沏茶,說:“你受委屈了,現在決定調你立刻回教研室,為正科級教員。”老赫傻了。原來老陳曆史問題弄清了,不僅不是叛徒,而且有大功,馬上調省裏當大官。老陳的小屋前頓時車水馬龍,連李大眼都跟著忙活。東西都收拾好了,老陳不見老赫,說:“我得把他一起帶走。”李大眼去找老赫說:“這回你可是一步登天了,別記我的仇。”老赫說:“其實我和陳穎的關係都是鬧著玩的,我不跟他們去。”李大眼說:“準是陳穎變心了,我找她去。”老赫說啥也攔不住。陳穎見到李大眼,反問:“老赫跑哪兒去了?”李大眼說:“你想當陳世美他妹吧。”陳穎說:“我要是他妹我跟你好。”李大眼說:“現在打死我我也不敢了。”陳穎在豬場飼料房裏找到老赫,陳穎說:“你別忘了當初你說的話,如今到了娶我的時候了。”老赫說:“那會兒是那會兒,現在不同了,現在你非要嫁我,我就抹脖子。”陳穎腿一軟就要跪下,老赫一把抓住她說:“注意影響,老爺子剛出山,別給他添亂。再者,我想找個會過日子的,不想找動不動就要抹脖子的。”

陳穎也明白了,就沒再強求。後來數年間,老赫和陳穎一直保持著聯係,老赫結婚時,陳穎還專程過來祝賀。再往後,陳穎出國了。再再往後,陳穎離婚了,但她事也大成了,成了富婆。陳穎再跟老赫聯係,正趕上城市改造大拆遷,地址都亂了,他們的來往也就斷了。但實際情況是,老赫自己把這條線給掐斷了。他說他和老伴兒有退休金,過得挺不錯的,淨吃好大米,豆油也存著好幾桶。但也著急,天熱大米生蟲子,蛾子滿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