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艱難明清走一回(1 / 2)

“瀟灑走一回”,這句歌詞現在成了常常掛在人們嘴邊的口頭禪。而對我這個捧著碗向二三百年前,甚至是幾千年前的古人討飯的傭書者來說,從來就沒有如此輕鬆、灑脫的感覺。大文豪東坡老先生在《和子由澠池懷舊》詩中有謂:“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蘇詩補注》卷三。春雨齋刻本)收在這本《明清史散論》中的蕪文,也不過是不才在研究明清史路途中留下的“雪泥鴻爪”而已。其實,說得直白一點,恐怕借用我去年初在《文彙報》上刊出的蹩腳文章《雪泥雞爪》來比喻,要更貼切些。我本文人,腦子裏難免“野豁豁”,或者用附庸風雅的話來說,形象思維比較發達。但是,研究曆史,不管用什麼方法,必需以實證為前提,“步步為營”,這與雞啄食時用爪子刨一下,啄一下,“去蕪存精”,食可食之物,慢慢積累,實在是頗為相似的。

細說起來,我端上研究明清史的飯碗,純屬偶然。1955年我考大學時,一心想進新聞係,卻錄取在曆史係。當初要是進了新聞係,也許我今天的命運會是另外一番情景,至少不會埋首在故紙堆,也不會在“文革”時被“四人幫”的打手大大抬舉:“你說的以古諷今的黑話,寫的黑文,可以出一本書了!”不過,正如前賢朱賢《續偶然詩》所說:“世間多少偶然事,要到偶然不偶然。”(明·餘永麟:《北窗瑣語》第16頁。叢書集成初編本)

且不說文史本來是一家,倘有看過拙作《今古何妨一線牽》(原刊《光明日報》1993年11月8日第3版,後收入拙著《阿Q的祖先·老牛堂隨筆》。團結出版社,1993年)的朋友就可以知道,早在渾沌初開的童年,我從草台戲、小人書中就接受了曆史知識的啟蒙教育。曆史與我,也確有難解的情結。1960年,我從複旦大學曆史係中國古代史專業畢業,留校當研究生,專攻中國農民戰爭史。後有司調整專業方向,我改讀元明清史專業,拜師於陳守實(1893~1974)教授門下。陳師是位嚴師。他對我的指導,除了聽他開的“中國古代土地關係史”這門課外,便是參加由他主持的中國古代史教研組的學術活動,也可登門向他請教?平時他並不過問我看些什麼書,寫什麼文章。但是,他一貫強調,要精通理論,要係統掌握第一手資料,文章要有新意。他要求每學期都要交一篇文章給他看,有好說好,有歹說歹;說歹時毫不留情,而且我還真有一篇自鳴得意的文章,被他當頭棒喝。陳師治學的最大特點,是嚴謹二字。自問在他的熏陶下,雖然下筆不可能像他老人家那樣千錘百煉,而且對發表慎之又慎。但撰文不論長短,從不敢拆爛汙、人雲亦雲,免得有辱師門,這是我敢斷言的。鑒於我無心啃洋文,特別是學蒙古文求師元門,這對於研究元蒙史來說,難免有“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之虞,我放棄了元史,專攻明清史。在三年多的時間裏,我讀了《明史》、部分《明實錄》、不少明人文集、筆記;讀了《清史列傳》、部分《東華錄》及數量可觀的清初人文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如程先貞的《海右陳人集》、王宏撰的《山誌》等,都是複旦圖書館的珍藏本,有些書,過去從來無人問津,我還是第一個借出來,撣去書套上的灰塵。閱讀時,除了摘錄有價值的史料外,我更重視以專題研究來帶動閱讀,向縱深發展。除了畢業論文外,我已成篇的學術論文就有《論方國珍》、《論元末農民戰爭與宗教》、《(日知錄)剖析》、《論蔡牽活動的性質》、《論氏族公社殘餘在中國封建社會後期的閃現》等等。可惜的是,在我順利通過研究生論文答辯,走上工作崗位不久,還來不及將這些論文交刊物發表,“四清”運動來了,“十年浩劫”來了,“左”風狂熱到六億神州盡“順搖”的地步,隨著我的被打倒、踐踏,我在求學期間辛苦積累的資料、寫成的文章,都被抄得一幹二淨,化為冷煙寒灰。因此,等我重新研究明清史,那已是1978年以後的事,等於是重新白手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