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5.論蒙汗藥與武候小說(1 / 3)

中國武俠小說為什麼能風行世界?對這個問題,“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這裏,筆者擬從蒙汗藥與武俠小說的關係這個小問題人手,予以管窺:難免有打邊鼓之嫌,非所計也。

讀過《水滸傳》的人,誰都不會忘記那動輒將人麻翻、昏睡如死豬般的“洗腳水”——蒙汗藥。其實,不僅《水滸傳》中多次描繪了蒙汗藥,在別的不時敘述到武俠故事的小說如三言、二拍中,以及在傳統武俠小說《七俠五義》、《小五義》之類中,都涉及蒙汗藥或香型劑的蒙汗藥一——安息香;在中國大陸近幾年地方小報及某些雜誌上發表的新武俠小說中,蒙汗藥仍然足一部分俠客或其敵手的利器:在金庸、梁羽生等人的筆下,雖然俠客掌握了更神奇、有效的新式武器,諸如“劍氣閉穴”、“菩提指封住氣血”等等點穴法,以及“迷心藥”、“散功迷藥”等等,其奧妙無窮,自然是古典小說及傳統武俠小說所不能望其項背;但是,“迷心藥”之類,實際上仍然不過是蒙汗藥的翻版或摩登化而已,如此看來,蒙汗藥與中國的武俠小說,真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蒙汗藥究為何物?這一直是中外學者及一般古典小說讀者所關心的問題50年代初期出版的何心著《水滸研究》,及馬幼垣在1978年冬發表的《小說裏的蒙汗藥和英雄形象》(此文收入台北出版的時報書係二六五:馬幼垣《中國小說史集稿》,最近承友人陳學霖教授托人從美國捎來此書,我才有機會讀到)一文,都對蒙汗藥有所探討,但並未能將它的來龍去脈完全搞清楚。猶憶1977年秋,我在上海與友人胡道靜討論蒙汗藥的內容,他說這是一個謎,李約瑟老博士也未能解開它,如果把蒙汗藥的原料及解藥完全搞清楚,對研究古典文學、科技史,都將是一大貢獻。遂後,我曾試把自己的讀書心得,陸續寫成《蒙汗藥之謎》(刊於中華書局版《學林漫錄》初集,1980年6月。筆名村愚)、《蒙汗藥續考)》(刊於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拙著《“±地廟”隨筆》);大約是1982年,廣西有位大學生看了拙作《蒙汗藥之謎》後,很感興趣,便結合他在廣西家鄉的民間調查和試驗,寫了《蒙汗藥續談》(刊於《學林漫錄》九集,1984年12月),讀來饒有興味。現在似乎可以說,蒙汗藥之謎,已經基本上被解開了。

蒙汗藥是否是小說家向壁虛構的妄談?非也。早在明中葉,郎瑛即指出:“小說家曾言:蒙汗藥人食之昏騰麻死,後複有藥解活,一則以為妄也。《桂海虞衡誌》載,曼陀羅花,盜采花為末,置人飲食中,即皆醉也。據是,則蒙汗藥非妄。”(《七修類稿》卷下,事物類)顯然,郎瑛告訴人們,蒙汗藥是用曼陀羅的花末製成的。曼陀羅花,是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曼陀羅的花冠,在明代又名風茄兒、山茄子等,今天中醫的處方用名,稱為洋金花、風茄花。這種花何以叫曼陀羅花?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卷十七中解釋說:“《法華經》言:佛說法時,天雨曼陀羅花。曼陀羅,梵言雜色也。”據此可知。曼陀羅花是從印度傳入我國的,但是,係何時傳入,有街坊考證。據管窺所及,我國史籍最早記載曼陀羅花的,似為北宋周師厚在元豐初年寫成的《洛陽花木記》(《說郛》第一〇四冊)。此書在“草花”類中,載有曼陀羅花、千葉曼陀羅花、層台曼陀羅花三種:但並未指出此花的特性,那麼,首先記載曼陀羅花具有麻醉性能的書,是何書?前述《匕修類稿》曾引南宋範成大著《、桂海虞衡誌》的一段有關記載,但查《古今逸史》,《知不足齋叢書》等收錄的《桂海虞衡誌》,均元此段記載。看來,如果不是郎瑛別有所據,就是他搞錯了。其實,早在北宋,司馬光即記載:“杜杞字偉長,為湖南轉運副使。五溪蠻反,杞以金帛官爵誘出之。因為設宴。飲以曼陀羅酒,昏醉,盡殺之,凡數千人。”(《涑水記聞//卷三)社杞誘殺少數民族達數千人之多,實在殘忍。而他用以施展陰謀的武器,正是“曼陀羅酒”。一次下藥,竟使數千人昏醉而喪命,於此不難看出宋代從官府到民間,已經是使用蒙汗藥成風。不過,記載綠林豪客用曼陀羅花藥人的史家,最早的,恐怕還是南宋的周去非。他載謂:“廣西曼陀羅花,遍生原野。大葉百花,結實如茄子,而遍生小刺。乃藥入草也。盜賊采幹而末之,以置人飲食,使之醉悶,則挈篋而趨。”(《嶺外代答》卷八)顯然,令人感到撲胡迷離的蒙汗藥,確實是用曼陀羅花製成的。南宋建炎年聞竇材在論及“睡聖散”這種藥方時,即已明確記載說:“人難忍艾火灸痛,服此即昏不知痛,亦不傷人,山茄花(按:即曼陀羅花)、火麻花共為末。每服三錢,小兒隻一錢,吃了以後即昏睡。”(《扁鵲心書》)可見至遲在南宋,用曼陀羅花怍為麻醉藥,己普遍應用於外傷等各科,曼陀羅花的麻醉性能,是盡人皆知的了,在明朝,蒙汗藥將人麻翻的故事,化為小說家言,不脛而走,使蒙汗藥的名聲越來越大。明代史料中,對曼陀羅花入酒或它物中,人食後的麻醉性能,時有記載,如楊盾古載渭:“以曼陀羅釀煮鴨,日食則癡。”(《吳中故語》)又如:“用風茄為末,投酒中,飲之,即睡去,須酒氣盡乃寤。風茄產廣西,土人謂之顛茄。”(《嶺南瑣記》)再如沈德符寫道:“嘉靖末年,海內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園亭、教歌舞之隙,間及古玩。吳門新都諸市骨董者,如幻人之化黃龍,如板橋三娘子之變驢,又如宜縣夷民改換人肢體麵目。其稱貴公子、大富人者,日飲蒙汗藥,而甘之若飴矣。”(《萬曆野獲編》卷二十)這裏,沈德符是從批判富豪生活的奢靡、無聊這個角度,談到蒙汗藥的;蒙汗藥一詞成了人們口頭上頗為流行的貶義語。與此相類似的是,萬曆時趙南星作的小曲“喜連聲”中,有謂:“……吃了也蒙寒(汗)藥,平身裏撲騰地跌了一交,空合他犯了好。”(路工編:《明代歌曲選》第132-13/3頁。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這些記載堪稱是蒙汗藥在明代風行天的證據。(上述文獻記載,已為當代的科學實驗所證實。差不多近二十年前,江蘇、浙江、上海、西藏等地研究中藥麻醉的大夫,根據《水滸傳》的線索,經反複試驗,終於發現蒙汗藥的主要成分,正是曼陀羅。他們並不了解曆史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