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文說坑廁,似乎不雅;其實,從大文化視角觀之,坑廁本身就是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心發慌。”但既“進口”,必有“出口”問題,即使吃的山珍海味,吸收精華後,如不排出糟粕,同樣是要“心發慌”的原始人廣闊天地隨處方便,自不待言。而人類進入文明史階段,坑廁即應運而生,成為社會進化、文明程度的一個標誌。《左傳》成公十年載謂:“晉侯如廁,陷而卒。”這表明,春秋時代已經有廁,但還相當簡陋,否則貴如晉侯,是不可能陷入糞坑而遭滅頂之災的。夏、商時期,顯然是文明程度還不夠,故還沒有廁所,所有出土的金文、甲骨文中,沒有廁字,便是明證。
占代略像樣的廁所,都有一定的高度。北宋朱或的《萍洲可談》卷三,曾載元豐時一位叫胡宗甫的京官,其妻張氏悍妬異常,至使小婢雲英“自縊於廁”。倘若廁所過低,自然是難以自縊的。也有少數廁所,蓋得很低,甚至砌成小樓。這也是有些特殊原因的。元代的大畫家倪雲林,有潔癖。平素丫鬟、小使給他送茶、端菜、送飯,必須將茶盤、食盒舉過頭頂,以防止唾沫星,甚至呼出的濁氣,汙染了他的食物。如廁時,他十分討厭臭氣,怎麼辦?據《雲林遺事》記載,“其廁溷以高樓為之。”登樓如廁,排泄物深落樓底坑中,自然是聞不到惡味的。但是。若非腰纏萬貫,誰又能享此“小樓昨夜又東風”的清福?而至近代,某些城市、集鎮上所建廁所,有時建為樓,則主要是利用人們的好奇心理,招來方便者;因為糞便可賣給鄉農施肥,是一項可觀的收入。四十年前,筆者在建湖縣上岡鎮讀初中,常與同窗不惜穿街過巷,走好長一段路,到一座掛有“一上樓”匾額的廁所內解手,其時童心未泯,大家嘻嘻哈哈,一邊登樓,一邊連聲說“有趣,有趣”。前一些年,我在香港也見到過一座類似的廁所,看來幾經風雨,幾度春秋,也是“老資格”了,或許始建之初,廁主的本意亦在此也。
為了消除廁中臭味帶來的困擾,古人也想過種種辦法。其中有兩位名人,值得一提。一位是晉人王教,在舞陽公主家的廁中出恭時,看到廁邊漆箱中盛有幹棗,他覺得奇怪,自言自語地說:廁所內還擺吃的東西。於是。啖之至乃盡。(《世說新語·紕漏》)其實,這此幹棗是用來塞鼻子、防臭氣的,乃某些學代僅貴之風尚、可惜王敦不知原委,遂成笑柄:另一位是惡名昭著的慈禧太後。據已故明清史專家孟森教授《記陶蘭泉談清孝欽時粵二則》文記載:光緒癸卯(1903)三月,慈禧以恭謁西陵為名,試行新建的鐵路。陶蘭泉奉北洋大臣袁世凱和會辦商務大臣盛宣懷的指示,在車中購置十分豪華的設備,並專為慈禧特製了臨時廁所,“床側一門,啟之即如意桶。如意桶者,便溺器也,底貯黃沙,上堆水銀,糞落水銀中,沒人無跡,外施宮錦絨緞為套,成一繡墩”(《明清史論著集刊》下冊)。糞落水銀瀉無聲,設計之巧,不能不使你佩服。但除了作威作福,享盡人間榮華富貫的“老佛爺”外,誰又能使用這樣匪夷所思的特種廁所呢?是的,據《明史》卷三〇八記載,嚴嵩的黨羽鄢懋卿“性奢侈,至以文錦被廁床,白金飾溺器”。但他畢竟還不懂得水銀的妙用,故尚不能享受“老佛爺”的如廁之福。
古人崇尚節儉,即使有錢的人家,廁內多半無燈、燭照明。宋人陳師道的《後山淡叢》卷四,說寇準“性資豪侈,自布衣夜常設燭,廁間燭淚成堆”,可見連寇準這樣的名流,在廁內多點了幾枝蠟燭,也要被人詬病,落下話柄。
今人如廁用手紙,而古代平民,很少用紙,鄉農或用稻草,或用蘆葦片,或用青草、瓜葉、豆葉之類,甚至用泥塊、瓦片。據明人胡應麟撰《甲乙剩言》記載,安平人上廁所時,“男女皆用瓦礫代紙,殊為嘔穢”。其實,譏為“嘔穢”,太過分了因為“三裏不同風,五裏不同俗”,各地有各地的生活習慣。甚至有的人貴為帝王,如廁也不喜用紙。《北史》就曾記載齊文宣王嗜酒淫佚,肆行狂暴,大便時競讓宰相楊情給他拿著廁籌。廁籌是何物?元人陶宗儀說:“今寺觀削木為籌,置溷圃中,名日廁籌。”(《南村輟耕錄》卷十二)其作用,即便後擦糞用。其實,不僅是削木而成,也有用竹片的。據謂廁籌是從印度隨著佛教傳人中國的。猶憶三十多年前,不才在複旦曆史係求學時,同窗中有位印尼僑生陳君,告訴我爪哇等地廁內皆有小竹片,人皆喜用,而不買手紙。看來,熱帶一些地區至今仍風行此物。不過,平心而論,從衛生角度看來,手紙的優越性,是廁籌之類難以比擬的。而縱觀曆史,用手紙最奢侈者,是明朝的一些帝王。其實,他們用的並非紙,而是專用由四川進貢的野蠶絲織成的特種帛,用後即棄。這該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直到孝宗朱祐樘時,有個宮人覺得這樣糟塌帛,實在太可惜了,便將廁所內已用之帛撿起來,洗滌幹淨,縫成窗簾、床帷之類。有一天,孝宗看見後,詢問究竟,宮女如實相告,孝宗也認為用帛擦糞確實“殊可惜,即數以紙代之,停所進貢”(謝肇淛:《五雜俎》卷九),這樣一來,總算結束了明宮如廁用帛的曆史。